大抵是宫中的口味都吃腻了的缘故，前日里送去瑰嬅的糕点似乎母后还很喜欢，昨儿又提了一回，遂便让阿夏又做了些出来，这日便给她送去。
入了宫门，途间遇了个梨园的小女官，笑与她一面走一面闲话片刻，送她回了梨园，一面又往瑰嬅去。只是今儿绕了些路，再去时却见一宫宇寥落处，倒是一愣。经万儿一说，才想起这是旧宫殿。
从前自己总是回避这朱墙内的冷僻处，皆因着关于从前生母的心病。幼时的记忆虽不多，但与沉枍一道被从她身侧带走时的恐惧与张惶却是记得真切。一时魇住，不觉驻足。

【跟着老主子来这破旧的宫殿已经十数年了，每天见到的就是飞檐围起来四方死角的天，破败不堪，因刚下完了一场雨，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些湿滑的淤泥与苔藓，野草也在肆意疯狂地冒】
【老主子在这儿生病，逝世，都无人问津，一卷席筒带了出去，都没有见到一副像样的棺椁，这就是后宫里一无所有的女人的下场，如今不会有人过问我一个罪奴，看见眼前一个人影，我大概也快死了吧，要不然眼前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幻影】
莫不是老太婆眼睛花了吗？这难道是景豫殿下？

正一人想着，忽闻一苍老之音，转头看时，其人鬓发斑白，面色亦是十分不好，宫装破旧，该是这旧宫殿里的洒扫人。这地方磨人，好好儿的人也磨的没人形了，何况她这年纪的人。
母妃入冷宫时自己不过几岁，连其中缘由亦不知。只是依着揣测，她许是想为自己或沉枍谋一个未来……她虽是遭了这因果循环，细想却仍是世人太毒。过往自己不清楚，只知道那是宫内不可传的辛秘，所以那长阳宫中风头正劲的宸姬才会一朝失势入了长阳便再无音讯。至死，也就如同谢了御花园的一株花，无人问津。
只是听眼前之言，实不像一般宫人问安。略一蹙眉，瞧了万儿一眼，他亦摇头。复又看向那老妇人，道
：您是？

【自己应当是眼花了，我随着老主人来到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时他只有几岁大，这十数年过去我都没见过他，他站在我面前怎么会知道这就是他呢，苦笑着回头却听见他询问的声音】
罪妇……
【瞧着他身上的一份香囊，这……这不是当年老主子留给两个小殿下的么，颤颤巍巍地跪下】
景豫殿下，老奴久候您了。

：免。
她行动迟钝些，亦有些颤颤，万儿亦看出了其中不一般，便自垂首立在一侧。
听她此言，更觉其中耐人寻味。自己素来爱与些女官往来不假，可此人依服制来看是为宫人，自己亦少于年长宫人往来，她此言又情真，偏她这个年纪……一时间又有了更大胆的想法，心头一愕，一惊。更为仔细的打量着她，欲从上下看出些端倪。
到底却一无所获，终是因着那时候太小，心又不如沉枍一般的细，那时候眼里心里注意的也不过是他而已。遂轻蹙了眉，问道
：何来久候一说？

殿下这些年由光华太后抚养，只怕是不记得老主子了。老主子是上阳宫里的罪奴，本不值得一提，可是……她毕竟与殿下是血缘至亲。
【颤巍巍地跪在了上阳宫冰冷坚硬的砖石上，老主子，能看到殿下安然成人，您可一也放心了吧……只是想到殿下认贼作母，却是无法让老主子在地下安息】
能看到殿下如今的模样，老主子也是心无所憾了，只是不能替老主子服侍殿下，老主子也不能安心，求殿下能让老奴看着殿下走完生命最后的一段时日，到与老主子相见的时候也能和她回话。

她所言渐乎让自己更为惊愕，眉间沟壑愈深，心中亦生些疑窦。动作一顿，复收回肘，睇了万儿一眼，他会意退至宫门前守着
：起来罢。
言时，自提步往里走了两步，拣了处石凳坐下。自己于当年之事实在记不大清了，包括母妃当初为谁所举证，因何事获罪，是否蒙冤，自己一概不知晓，大抵也因此，自己与沉枍方未受父皇迁怒。一连诞下两位皇子，为众矢之的亦说得通，这宫中之事从来不干净。眼前之人既时隔数十年还叫得出一声老主子，自然不会将旧日的秘密藏住一世，此番之意，亦是想离了此处。此事不难，去与太后说一声，她也不过是当初受波及之人，何况业已年迈，只是此事来得巧，安知其中有无内情。
迟疑片刻，自徐徐道
：你是……从前长阳宫人？

老奴正是，小时候老奴还抱过殿下了，殿下怕是不记得了。
【二十多年了，手脚都不利索了，站起来仿佛都要许多的力气，常年在阴暗潮湿的上阳宫里，膝盖也不住地疼痛，当年陪着老主子到这个地方，蒙了多少冤，也吃了不少的苦头，从前认为这样了此一生，再无翻覆的希望了，如今看见了小主子，仿佛一缕阳光照进阴暗的宫殿里，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渴求】
老主子对老奴恩重如山，老奴能得见殿下，愿为殿下做牛做马，报答老主子和殿下对老奴的恩情。

见她如此落魄，眉心不由一蹙，她行动间便可见这些年所受之苦，母妃当年的处境该也不比她好。拳微攥了攥，不由抚上腰际香囊，阖眸盖了眼底难得的锐气，胸前微微起伏，沉默片刻，复将心又沉了下来。睁眼看向她，道
：我想想办法罢。
言罢，又多看了她两眼，方自起身，拂了尘，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