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榧中请安，檐下闻见室内动静，辄隐在一隅，也不让人往里面禀告。等了一会子，觑见从殿中告退而出的青年，翻过廊庑的阑干，自玉阶上一跃而下，唬得苑中人一惊。
面色不善，步下生风。行到他前头时却陡然翻了脸，笑嘻嘻地躬身作揖，向他行了个礼，“你，是我母亲的弟弟？”
@魏了_

[宫里格局太正，连这路都平整的单调乏味，实在无趣。提着药箱往外走去，足下生风，殿里说了些什么？早抛至九天外了，只惦记着太医院里还煮着自己新琢磨出的方子，或许应该再加味黄连。正一心二用的当头被人打了岔，也不恼，煦煦的笑，熟稔作揖，态度实在不能更好]
：下官见过殿下。
[我自是识得他，毕竟是阿姐的儿子，可还有什么关系？挂念的除了阿姐，只剩太医院里的新方子了。以为他此时来寻母妃，忍不住多嘴了句]
：魏昭容身子微恙，喝完药刚歇下，殿下还是晚些再来的好。

“劳舅舅挂心。不过我是从宫人那听闻，今日舅氏来访，特来拜会您的。”
睁眼说瞎话，却伪作满面的遵礼奉教，“馆陶路远，自钟降于世，少闻外家音讯，更不能躬孝外祖家，实在愧怍。”
“今日您不辞路远而来，敢问家中两位大人，康泰体健否？”

[今日合该不好过去了，要信这宫里有良善人，还不若信草原苍狼不噬肉。可我实在言语笨拙，若早知要有这一遭，我便是扒筋剔骨，都要习得慧心妙舌。实在是悔悔悔。]
：回殿下话，托殿下的福气，老人家身子还舒朗，早些日子因惦记昭华而郁郁寡欢，后闻得殿下降世喜讯，实在是满面春风，原先因故戒酒，而今再与家中叔侄斗酒都能斗上几轮。
[他的眉眼实在不似魏家人，皇家的血统在他的容貌上占了七八成，而气质却是占了十成罢，毕竟魏家可少见这样气势迫人的。低顺眉眼，声色温和]
：下官斗胆观殿下气色有郁，春益养肝，生而勿杀，予而勿夺，赏而勿罚，殿下顺应春气为好。

听出他语气中的字斟句酌，微微地笑了笑，“那闻钟作为晚辈，就能放下心了。”
比起前言，这位阿舅后头的观相之说，要显得极为行云流水，无所拘执。“生而勿杀，予而勿夺，赏而勿罚……钟记下了。”
移步，向他迫近了几尺，二人相距不过堪堪一掌。“您说我面有郁色，确是如此。请您再细观须臾，钟或否仍有旁的病难，毋庸讳言。”

[垂下的眸窥着他的云纹履迫近，距离太近总是让人不安，好似不着痕迹的退后，将身侧的药箱横至身前，才略抬眸]
：人的身体每瞬间都在变化，偶有郁色也属平常，这处泛黑，那处发红，也都是瞬时的变化罢了，下官观之殿下神色无虞，精气漫溢，自能抗拒风邪污秽。况殿下正值青年，适逢万物生发的节气，身境相生，过度补身反而会适得其反，主调养便好，下官晚些时候为殿下开张方子送去，让人照着煎熬，调理些日子就行。
[想来好歹也是舅侄初次见面，自己却连样拿得出手的物件都没有，实在不像话。稍一思虑解下腰间的白铜香囊，样式，料子，装料的位置，机关扣都是自己找专人设计，独特巧妙。]
：万物生发，疾病也生发，这里面是下官寻的老方子制的料，避疫健体，制作时程较复杂，若殿下不嫌弃可先戴着，待下官再制一份新的到时给殿下送去。

忘了出处是为何，有这么一言，医病如医国。医者不疾功利于业，仁术也。可也到底有人，讳疾忌医。近者华佗，远者扁鹊，俱是杏林祖师，难说不是名于术，亦亡于术。
两袖背在身后，不急着接他递来的佩囊，“我未曾听闻外祖家世研医术，舅舅又为何？……”
不难联想到他是否是因着母亲的便宜，供职宫闱。这倒不妨事，就是他因着家中女眷的便宜入了御史台，做了个谏官，都无甚关系。只是魏氏一方宗族，各散天涯，朝中孱弱。如今有得一人出仕，却是个医官。到底有些憾然。
可眼下看来，这位阿舅仿佛又真有几分本事。

[便是我事先做足了心理准备，也难想到亲侄的殿下能盘查到舅舅跟前，他不接，自己也不恼，往年捣药誊抄练出的耐力显出了十成的重要。]
：下官幼时，有医者身逢困顿流落于此，为家父所救，任职于宅内，便也是那时引得自己兴趣，顺势拜师学艺而已，前些日子师父身逝，唯一的遗憾便是未曾进入太医院，既承师愿，便自荐于知府，通其察举，许是因了娘娘的关系，一路顺利至此。
[前言叙述十分平淡无趣，及此忽然起了调子]
：太医院当真如师父所言，当真大儒遍地，药材丰富，典藏甚多，连宫外绝版了的书都有印份。连诊断、熬药的器具过程都与宫外有所差异，一入此院，只待终老，无所憾。
[长喟一声，满目向往。]

“哦——只待终老？”揣摩他的话尾。
“看来您只是忠于术了。术者，道也。您的道衢，通向帝王的苑囿。可是帝王的身畔，并不缺如您一般的医者。”
“人才俱已入了父皇的彀中。然而江湖广远，仍有疾不得治的黎庶。您……当真无所憾？”
话一转，“钟曾听闻汉末华佗，史载他恃能厌事，不为魏太祖喜，故杀之。您看，技绝如华佗，到底耻医见业，还是把这医术当作道衢。他的道衢，通向的可是天子的朝堂。”再三试探。

：殿下。
[平静的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他的言语说的不能再直白，心思也无可避讳，我瞧着他，仍止不住的想起故乡的孩童，在那里，这个年纪的人不会问我这样的问题，他们也不会如他一样思虑甚多，关乎朝堂社稷。]
：人各有志，下官实在志不在此。
[说来凉薄，小时候自己在一旁捣药，师父就会念叨着天下受难的苍生，每逢特殊时节，便要带着自己出门义诊施药，遇到实在无可救助的人，师父便会掬一把热泪，回去念叨数日。我那时会安慰他，会因为他的难过而难过，可实在无法感同身受，无法理解那种妄图解除众生病痛的宏愿，便是现在，我始终敬佩着他，看过许多史书古籍，敬佩着他这一类的人物，却始终无法继承他发于心的愿。我为什么学医？大概是从多少年前偶然觑见他垂眉捣药，苦涩深远的药味弥散，而他周身宁静，让人忍不住靠近的时候。那时启蒙一旦开始，看过多少张方子，闻过多少种药材，黄岐之术，越是深入，越是着迷，便再也止不住了。]
：下官道行太浅，无法体味殿下的深意。下官学医，仅仅因为喜欢。
[这样的答案他肯定会失望吧，可那又如何，实在没有什么关系。]

暗哂一句，怪人。“只是喜欢啊，原来如此。”便是谪仙降世，也不会不染半分尘埃。疑心所谓的真相是，外祖自这位阿舅襁褓时就将他投到了深山老寺里，然后由药师佛鞠养长大。
忽而一笑，没头没尾地说，“您该庆幸您是我的长辈。”
转个身子，“您拜会完母亲，这会是，预备往何处去？回太医署么。”

：是下官的福气。
[温和的受了他话里的刺，半分不满愤懑都无，只是有些疑惑，疑惑这梁宫，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
：下官官职低微，院里还有许多方子需要整理，自是要回太医院。
[说完觉得自己的言辞着实有些冷淡，有些生硬的关怀道]
：殿下现在长身体的时候，骑射之事还是要注意度不要太勉强。

思忖他并不明那句话的言下之意，药师佛膝下长大的孩子，耳不闻声，目不旁视都是可以被人理解的。加之，自己更无意去解释。
长臂一伸，请他先行。待他疑惑地回眼，难得好耐性地再欠身，同道，同道。
稍逊于他后首，恭谨之甚，“唯唯。”忽而狡黠地抬眼，“勉强。舅舅说，什么是勉强？”大有你说不好我会急眼的气势。

[他态度忽转，让自己总觉得不自在，接连被梗住，要细究底细，各种繁复哪是三言两语能说清，顿了顿才继续说道。]
：人体是有个自然运动的范围，在范围内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大多数情况意识都会控制身体在这个范围内运动，但在特殊情况下，俗话说忍一忍，熬一熬，往往会超过这个范围，就会给身体带来过度刺激导致伤害，皇帝膝下子嗣众多，你若是要争的性子……
[隐下后半句的话，另开了头]
：万事万物有它的发展规律，强出头，争上游，不一定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