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隆是第几次来到这里,他自己都记不住。
屁股下的大理石板有些凉得过头,夕阳的余晖拉得他的影子影影绰绰,罩了一层昏黄。微风吹过,耳垂上的两颗水滴叮当作响。
本来是有三颗。
另一颗被某个人带到了地底。
索隆觉得有些冷,按理来说他这种拥有强大生命力的绿色植物不应该被外界气温所扰,但现在他就是觉得冷。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扎堆往上冒,粒粒分明。
索隆从肚兜里拿出了烟和火机。火机是那种很拉风的款式,打开盖子会有类似于刀出鞘般无法形容的清脆声音,顺着上面雕出的翅膀一直在空气中延伸。不过点个火折腾得要命,用粗糙的大拇指肚搓了好几下橘红色的火苗才蹿起来,攀上烟,点燃。
索隆学着那个人的姿势把烟叼在嘴边,看着远方出神。
他不知道在看什么,他也不知道在等谁。
屁股下面的这块大理石板,是一道永远的阻隔。
他跨不过去,山治回不来。
索隆脑子里有点乱,走马灯一下刷刷刷翻过很多场景。
烟很烈,搞得他嗓子有点痒。他低低地咳了起来,咳嗽声在安静的墓园里卡带一般循环往复地播放。
山治也经常咳嗽,在死去之前。
索隆总是沉着脸劝他少抽烟,被人凶巴巴用你酒少喝了的理由堵回去,再大打一架。
说起来索隆也很久没打架了。
他不年轻了,绿藻头开始变白,像落上了雪。战争结束了有多长时间,他就一个人了多长时间。
都说时间会消磨一切,但是他身上的弹孔,心中被挖去深埋地底的那部分,永远不会被时间磨平。
一辈子也不会。
山治是和他绕在一起的一根藤,血肉相连,分不清楚彼此。山治突然间撤了,扯着他的血肉,拔了他的根,他一脚踏空了,再也过不踏实。
偏生那个人临终前让他好生活着,他敢自杀,两个人就一起下地狱。
索隆不怕下地狱,他怕山治下。
死前山治的眼睛在一片火海中看着索隆,蓝色的眸子里是索隆从来没有见过的杀气和狠劲,里面的火衬着战场上的火烧得炙热,蓝色的眼睛变得一片赤红。索隆甚至在里面看到了自己错愕的脸,真是非常蠢。
他能怎么办,他只能活着。
像小时候背负着库依娜的梦想,连同小姑娘的那份一起努力那样,现在他背着山治的命,一个人撑起两个人,连同他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山治死后草帽特攻队就彻底乱了套。
乔巴和娜美抖着脚就哭了出来,罗宾脸上的慌张惊讶持续了很长时间,布鲁克的剑和弗兰奇手里的锤子不约而同的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重清脆的响声。
死一般的寂静,空气凝固得死死的,压得人喘不开气,最后被路飞的拳头打破。
草帽小子大叫着找索隆拼命,说怎么能拿伙伴的命开玩笑,山治怎么可能死。索隆就在那站着,没有躲,没有表情。路飞扑过来时满脸是眼泪鼻涕,速度快到可以甩到索隆脸上。
他被路飞揍了一顿。中间掺着各种怒吼和惊呼,却没有劝架声,乔巴哭得喘不开气,索隆路飞山治的名字乱七八糟一通乱叫,然后跌在地板上抱着罗宾的脚大哭。
没人记得斯摩格和艾斯是怎么拦住路飞的,回过神来索隆已经坐在医务室里,罗在给他包扎。
出事的时候他们的狙击手乌索普被基德借去用了,回来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把长长的狙击枪往桌上一放,大叫:“山治,我要吃饭。”
“叮铃哐啷”厨房里有碗筷被碰倒的声音,乌索普一晃神跑进去。
娜美跪坐在地板上,锅里的汤撒了一地,锅铲锅盖什么的被扔在一旁。
娜美一直是个注意形象的女人。哪怕上战场,戴个军帽她也会小心把橘色的长发束好。加上她聪明泼辣又干练,做起事来一向游刃有余,总之随时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乌索普从没见她那么狼狈过。穿着裙子也不管不顾地坐在一地的汤上,那条裙子好像是两千贝利,她宝贝的不得了。隐隐约约听她抽泣着说:“乌……乌索普,山……山治,死了。”
接着狙击手脑子一片空白,跟着娜美坐在了汤上。
索隆旁若无人地进入厨房,打开冰箱拿酒。抬脚准备走时,被乌索普拿枪抵住了脑袋。
长鼻子狙击手很少有这么勇敢的时候,端着枪的手却带着抖。
“山治那次任务是和你一起的。”乌索普眼泪开始流下来,冲着索隆大吼:“到底是怎么回事!!!”
索隆看着乌索普,面无表情。坚毅的脸上写的是镇定或者是麻木更或者是痛苦之流的东西。
他开口说话,声音又低又涩,像很久没上油的机器,磨得人头皮发麻。
“情报组出了内鬼,作战计划被泄出去了。我和厨……山治遭到了伏击。敌人手里有白磷弹。改造过的,丢过来的时候连声音都没有,碰到就着了一大片。”
索隆闭了闭眼。那场火在他视网膜上烙下的红印还在。
索隆把酒打开,转身出了厨房的门。
外面正值黄昏,风卷着大片大片橙色的云往天的尽头去,草地随风摇动,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仰头把酒灌进嘴里,带着泡沫的酒液从嘴角流进领子里。衣服被浸湿,再兜着风这么一吹,冷得有点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