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观夜樱
在京都里逛了一圈,倒是没发现什么烧杀抢夺的事情。他便跃上一棵巨大的樱花树,在漫天的花雨里静静坐着。
“喂,你占了我的地盘。”慵懒的女声。
比古清十郎诧异地转头,发现不远处的一根枝丫上坐着一个少女。一身漆黑的剑道服,鸦色长发在脑后束成发髻,两根长长的鬓发垂在胸前。一双眼睛里流转着摄人心魄的光华,惊了万千颜色。
比古清十郎心挑眉:“谁说这是你的地盘了?我在这睡了好几个月了,还是头一次看见你。”
少女气结,怒斥道:“总而言之你快滚蛋,你打扰我喝酒了!我喝酒的时候不喜欢有臭男人在旁边!”少女晃了晃手,只见一个陶艺酒壶用绳子缠在手掌上。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从前师父经常给他念中国唐诗,而他一直觉得里面写的美人都太假。今天方知何谓诗如其人。
“你讲话呀!”少女见他呆愣愣地不动,撇了撇嘴,直接纵身一跃跳到了他的身边,引得枝桠震颤,樱花乱舞。
他看了看少女的腰间,别着一把白鞘长刀。莫非她也是剑客?
“你看什么看!臭男人!”少女炸毛叫道,“还不快点滚!”
比古清十郎怒道:“说谁臭男人啊你!”
“就是你!”少女一把扯住他的衣领,与他四目相对。
比古清十郎的头发松松垮垮绑在脑后,凌乱而自然的刘海下是一双极其凌厉的凤眸。披风下,肌肉的沟壑清晰可见。
少女俏脸一红,放下他的衣领,坐在他身侧,两条长腿晃来晃去,随意踢着纷飞的樱花:“算了,不赶你走了。你叫什么?”
“比古清十郎。”
“我叫桔梗仙冬月。”少女朝他晃了晃手上的酒壶:“要喝吗?我带了好几瓶。”
比古清十郎摇了摇头:“不,我从不喝酒。”师父是清心淡寡的男人,只喝茶,滴酒不沾。他自然也不曾尝过。
少女鄙夷地说:“连酒都没喝过,你是男人吗。”说罢举起酒壶灌了一大口,素白的脖颈仰起,划出优美的弧线。
销魂月华,翩飞樱花。都不如你啊。
少女从包袱里抓起一个酒壶塞给比古清十郎,豪气干云地说:“来,尝尝看,很好喝哦!”
比古清十郎拔开瓶塞,浓郁的酒香铺面而来,他捧着酒壶小心翼翼地浅啜一口,味道醇厚辛辣。
少女不满地说:“怎么跟个女孩似的。酒呀,要这样喝!”说着抓起他的手,死死地把酒壶摁在他的嘴上,狠狠灌他了一大口。
“咳咳咳咳......”比古清十郎顾不上擦满脸的酒液,俯身捂着胸口大咳了起来。
少女哈哈大笑。
“真难喝。”缓过神来,比古清十郎嫌弃道。
“春观夜樱,夏望繁星,秋赏满月,冬会初雪。此情此景,哪有酒不好喝?”少女的声音悠然动人。
“倘若还觉得难喝,那便证明自己有毛病。”少女看着他笑道。
“你终有一日会明白酒的味道,那时我们一起品尝美酒吧!”少女故作深沉地说,旋即潇洒地又灌了一口酒。
“比古......清十郎。”少女把他的名字慢慢念来,在乱舞的樱花中,笑得风华绝代。
次日从宿醉中转醒时,比古清十郎头痛欲裂。昨晚后来发生了什么?哦对,我和那个桔梗仙冬月拼酒,好像把祖宗十八代都告诉她了......那个该***人!
而如今他依旧倚在樱花树上,少女却不见踪影。莫名其妙有点怅然若失。他跳下树,溅起一堆樱花。
“捉贼啊!谁来帮帮忙!”不远处传来女人的呼救声。
比古清十郎蹙眉,握住腰间刀鞘,拇指微微顶开刀镡,在房顶上几个起落便追上了那个小偷。
“喂,你别抢了我的活儿。”熟悉的女声在耳边一闪而过,白鞘刀被凌空掷了出去,精准地打在了小偷的背上。
“啊!”小偷惨叫一声,委顿倒地。
少女灵活地跑了过去,捡起刀使劲戳了戳小偷的背:“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竟然干偷**狗的事情!说,还敢不敢了!”
“侠女饶命,不敢了不敢了!”
少女哼了一声,拿回钱包交给原主。
“月酱,你又跑出来玩,你父亲知道吗?”失主是个雍容的妇女,笑盈盈地看着仙冬月。
“呀,是上衫阿姨,真巧啊。”仙冬月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头发说,“看在我帮您拿回钱包的份上,千万别告诉我爹您看见我了啊!”
说着,她左顾右盼着呢喃:“奇怪,那个人刚刚还在的啊......啊!找到了!”
比古清十郎见事情被少女完美解决,便抽身离开,哪知还没走几步就被少女扯住了胳膊。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不耐烦地说。这女人出现之后,先是灌他喝酒害他宿醉之后生不如死,现在又抢他风头,简直阴魂不散!
仙冬月委屈地说:“我早上给你买早饭去的嘛,想着你醒来肯定很饿。喏。”她拿下肩上挂着的小纸包,打开来是六个精巧的饭团,“请你吃,就当是你陪我喝酒的谢礼咯。”
当少女紧紧尾随他走了小半个京都后,比古清十郎忍无可忍地说:“你不要跟着我了好不好!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玩,你家人不管吗?”
仙冬月垂眸道:“这是我第一次出来玩。我没有朋友,只认得你。”
莫非,是什么世家公主翘家出走?可是京都世家里没有姓桔梗的啊。比古清十郎看了看她的装束,剑道服也是最普通的料子,全身上下唯一有价值的估计就是那一把白鞘刀了。刀鞘修长,一般娇小玲珑的女子无法驾驭,而桔梗仙冬月的身材煞是高挑纤瘦,那一柄素色的刀衬得她格外飒沓。
她楚楚可怜的语气让比古清十郎一时语塞。正想说什么,突然感知到一股杀气。
“该死,有不好的人来了。”他凝眸,扣进了腰间剑鞘,“喂,女人,你那把刀不是装饰品吧?”
仙冬月璀然一笑:“笑话,我可是拿到‘免许皆传’称号的人!”,旋即拔刀。那把刀竟是刀刃向下,刀背向上?!
“你这破刀怎么是反的啊!”比古清十郎几乎要晕过去了。
几个武士从街角出现,狞笑着说:“受死吧!”
比古清十郎的身法奇快,众人只看到斗篷带起的残影,后背就已经被斩上雷霆万钧的一刀!
“叮——”一个武士在千钧一发之际回身迎击,双刀相接,剑气震起一片飞沙走石!
“咦,原来还有高手在呀。”比古清十郎挑眉,然后攻势更加迅猛霸道,每一击都仿佛让山河变色!
最后一个回合,比古清十郎斩断了武士的刀,顺势一刀劈下,结果了他的性命。
他面无表情地从衣襟里拿出一叠怀纸,慢慢擦拭着刀上的血迹,平息着翻涌的杀意。
对了,之前好像还有个女人在的来着......不会死了吧?
他骤然回首,只见一旁的墙根处倒着五六个武士,仙冬月靠墙席地而坐,白鞘长刀架在肩上,正眸色深沉地看着他。
“他们这是......?”
“昏过去了。”仙冬月淡淡地说。
比古清十郎想起她那把逆刃刀,原来是为了不伤人而特意打造的。他看了看不远处自己制造出来的一地血腥,一时无言。
“这些武士为什么莫名其妙来杀我们?”仙冬月问。
“现在世道很乱,每天都有百姓被无辜杀死。我能做的就是杀死坏人,保护他们。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吧。他们看我是独行,经常来找麻烦。”
“所以,你就这样杀了他们?”
“留着他们的命,他们也只会作恶。倒不如死了干净。”
“也许,他们也是身不由己?以后会改变也说不定啊......”仙冬月仰起头看着他。
话音未落,仙冬月面前昏死的武士中,一个人突然爬起,大叫着举刀朝她劈下!比古清十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刀,一刀刺中了武士的心脏。
“你看,仁慈只会送命啊。”比古清十郎淡淡地说,“况且用这种逆刃刀要想打昏敌人,靠的更是腕力的强劲而不是剑术的高超。对于女孩子,并不适合用。”
“......”仙冬月垂头。
比古清十郎默默想,在这个乱世,仗剑者能有这样一片纯善的心灵,该是多么珍贵!
而自己,16岁就弑师习得奥义,下山后以“保护人”的名义杀了无数人。而那些人,真的是罪无可赦、没有转圜改过的余地吗?自己真的一直恪守正义吗?为了保护人而杀人,真的可以被原谅吗?
不不不,清十郎,你不能想这些!这是你选择的路!你不能动摇!
“这就是我的生活,每天都生死无常。这是我选择的路,我要用我的剑去保护人,即使会一路鲜血淋漓。你还要继续跟着我吗?”清十郎冷冷地说。
桔梗仙冬月咬了咬唇,慢慢慢慢地站起来。
“明白就好。你还是离我这种人远一......”
清十郎还没有说完,女孩竟是一把抱住了他。
沾满鲜血的刀铮然落地。他不敢去回抱住女孩,满手的鲜血,怎能弄脏她?!
我已是双手染血,那让我护你一生干净无邪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