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二十二岁,对于而立有成的长虹剑主来说,大抵是一段痛楚而又感动的时光。
那些没有打倒你的困境,最终将会成为你丰满的羽翼。
一身病痛,满身欢喜。当他浑身是伤的揣着净元珠,如奉珍宝般捧到师娘面前时,恍然间,他有抑制不住落泪的冲动。很明智,他当然最先救了神医,之后是跳美,然后是客栈夫妇。
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却慢慢慢慢涌上心头。他也知道总该有什么不对的,可一时半会儿,扑面而来的喜悦早就覆压了黄衣少年思考的能力。一朝隐忍,“厉兵秣马”。登高跌重的失落,“众叛亲离”的崩溃,武功尽失的绝望……所有的期盼在这一刻早已如覆水倾泄,他所受过的委屈,遭逢的误会,经历的伤痛,都在这一刻叫嚣着将要错乱的神经,让他迷乱在期盼已久的疯狂的喜悦里。
可这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最后的力量,”
神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只够救一个人。”
仿佛置身五年前的雷雨之夜,脑子里乱作一团的喜悦终于被一道惊雷劈的烟消云散。
也就是说,居士和她的结局,将是一个被选择的结果。
去年的除夕,他们还围座在一起,戏说欢欢缺个干娘。酒精的刺激下,居士由着本性,也说了些平时断断不会喧之于口的话。
“你与她的这些年,我们一直都看在眼里。欢欢缺个干娘,竹马缺个扑蝶的小青梅。
……
思绪随着黄褐色的衣摆随风摇曳,他思忖着今后他将要承受的承受不起——
他的心中,早就有答案了啊。
正当要开口,电光火石间,他看到了自己随风而动的黄褐色衣摆。
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等等!
如果净元珠的力量的的确确只够解救六个人。
那就正好了。
因为,我们一共只有七个人啊!
他笑着起身,从容地拍了拍神医的肩膀, “昔年欢欢襁褓之苦,是我们所欠,他不能没有爹爹。”
“……我知道了……”
“玉蟾不可一日无主。”
神医手腕抽了一抽。
“……你——”
“神医,多年生死相托,我不能没有他们。”
“……你这一身修为……至阳之气,本就难以修习,固然你天资聪慧,可……”
“有长虹剑谱,就有长虹剑主。”
修为没了,可以再练习。我不能亏欠那个原本因为我,而险些命送魔教少主虎口的风雅儒士,以及他担惊受怕的结发妻子,和艰难出世的孩子……
我……也实在承受不起……你对我,对我们,痛苦、快乐和惺惺相惜曾经的遗忘。
……
关窗子的少侠低头看见了袖口上的银龙纹样,这是她亲手所绣,也是他亲口所求。
所以说,
脸皮真厚。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净元珠通阁赛的最后一场比试。他的选择,终于给了那七把上古神剑重新问世的机会。
事后,再回忆破阵的过程,他把自己都气笑了——是啊,在我的潜意识里,第一个相救的,是自己的理智,之后是兄弟间同根的情谊,还有弥补早年的亏欠……
你……竟是排在这一切之后的。
其实哪儿能啊。
一切之后,你与我,总归是在一处的啊。
不负相托,
不负卿卿。
与阿蓝别后重聚的那一晚,他清楚地记得,在他拂去她鬓间的落梨后,有一只绣有银龙纹样的袖口,温软而又炙热的勾住他恍然僵住的身体——从细碎的啜泣,到失声的痛哭。
软风卷散了所有的遗憾,曾经白日里疲惫的隐忍,黑夜里漫长的等待,大概都是值得的。
“你……是挺对不起我的……”
像三年前那样,他柔柔的顺着她的背脊,声音夹在春风带过青草的悉窣声中,有些听不真切。
“所以,我看宫主这身衣裳倒是不错,虹某实在不喜这武馆的作训服,宫主若真垂怜则个,倒不如就着边角料,给虹某赶身衣裳出来吧。”
这样,日后你我二人走在街上,怕就再也没有人打你的主意了吧。
“早就该告诉你了吧。”
少侠说。
“说书的那些个人里,舌灿莲花者众多,肆意杜撰,改得天花乱坠的也不在少数。
不过有一句话呢,从始至终,我倒是觉得十分受听的。”
长虹冰魄,佳偶天成。
少侠望着姑娘惊愕的脸上,从梨花带雨到霞云满布,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你不是问过我,毁天灭地,是什么滋味吗?
那是……”
“不,不用了。”
不用了,蓝姑娘想着。
我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