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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本应呼出他的名字。」
你们被他领进来,欧罗巴人保持着一定的警惕,天蓝色的眼眸仔细认真地打量四周。颇为复古的欧式长廊转角上插着干花,天花板上挂着的水晶吊灯闪闪发亮。楼梯转角处还收藏着名家的油画真迹,积了灰尘无人清理。二楼的客房环着一周回到楼梯口,隔着几米距离摆放着收藏架。那个人的皮靴在实木楼梯上哒哒地响,后面响起爱丽丝的惊叹声。若不是在孤岛上,倒像是去了什么富贵朋友家做客。
“房间只有这么多,很抱歉阿鲁。”那个人低声地道歉,贝什米特理解地拍了拍肩膀。
“那么,请大家注意安全。如果有什么事的话,我会在一楼大厅长桌集合。”那个人站直敬了军礼,布拉金斯基笑着回礼,“好久不见啊,小耀。”
“如果你想回部队做军医的话,我是欢迎你的。”那个人开着玩笑,“娜塔可还留在那念着你呢。”
布拉金斯基变了表情,“露西亚认为把那个憨八嘎**送去比较好。”
那个人笑起来,眼神里是你从没见过的怀念坚毅。他磨去了棱角,少年时分的一腔热血桀骜不驯磨成刚韧傲骨。你心中没来由的庆幸,没来由的嫉妒。你为你的缺席感到歉意,为当年的混乱感到捶胸顿足。走廊尽头跳跃着烛火,奋不顾身地在黑暗中燃烧殆尽。就像你从来拦不住自己深入黑暗一样。那本来不是你的东西。
他们互相挥手道安,那个人给你开了客房门,一只手在门框上敲击,眯着眼睛一言不发。
你垂着头,头发掩住神情。
场面僵持着,他突然转身离去。你跟上去,隔着三米距离。
你想起春日阳光洒在他的肩上,认真整理好的正装,你想起海岸边德国人说的话。有些情绪缠绕在你身上,海边的浪潮拍打过来泛起潮气,蒸腾起云雾,漩涡处汹涌着暗流,岩石暗藏其中。情绪支配着你,湿气凝结成丝。海鸟扑打着他海蓝的着火的羽翼,尖叫穿刺你的脑海。
你走进去,他正将外套脱下放在衣架上。你扶上他的腰肢,虎牙研磨着对方的耳垂像是狼崽捕获到猎物。
漩涡开始扩大。
什么都静止了,你听见他的呼吸声,腰部微不可见的颤抖。你听见他张口。
“本田菊。”他的第一颗扣子被解开。
漩涡一发不可收拾。风开始咆哮着扑向海面。脊背被狠狠的摔在墙上,离开时喘息着满嘴的血腥味。丢掉所有的绅士感,动作粗暴而直接。
“几年?”
“五年……”
被翻个面压抑住,金色的眸子里含着调笑。黑发披散下来,头绳扔在一边。冰蓝馥郁的海色弥漫开来,水汽迷住双眼。激起的浪花冲上天际。
“多久了……”
“………三…三个月。”
“当真…?”话语里是低低的调侃,带着点无趣的下流意味,尾音泛起淡淡的沙哑。指尖感受到海水,近距离地触摸海面,岩石裸露出来,缝隙布满水汽。接着是你,海风的咸腥弥漫开来,飞鸟被抛到脑后。
“你和………那个斯拉夫人……什么关系…”
“他………之前………做过军医………我…………当了五年兵阿鲁………自从我们……五年前见过之后…”
岩石轰然破碎,海鸟的羽翼燃烧起海面。
你将他放在地上,金瞳上挑戏谑逼视。水汽里藏着尖刀。微微喘息着开着不轻不重的玩笑。
“我和他是战友。”
“可我们呢…”
你仿佛被人用力摔在墙壁上,皮肉剖开满是鲜红,化了脓的伤口被轻巧挑开,银针细密扎进全身,脑子受到重击,眼睛里冒着金星。新的精心做好的皮囊被人粗暴剥下,露出斑斑点点的新旧缠绕的纠结伤疤。你舔着嘴角的伤口,细细品尝人留给你的血腥味。被揭穿使你感到惶恐,透心的一桶冰水浇灌在伤口上,你惊慌地看到父亲的脸和他的重合,渐渐不分彼此。
他的眼神恢复清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喘着气揽上你的脖颈,你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毫无分说的占领。
“再来。”你听到他的声音沙哑的舔过你的耳廓。
你做了一个梦。梦很长。
梦里子弹瞬息间穿过眉角,尖细弹头在没入的那一瞬间爆裂开来,你甚至能清晰描绘出弹身的精细花纹——一切都想被放慢了似的。你知道那是梦,但你止不住地去一遍一遍地描绘那个情景,鲜血一团地爆开甚至有些溅到眉间,凭空虚构出不存在的血腥味。尖细的弹头好像还在凌迟你的神经——
没有的事。
【另一边。
一个男人轻轻地扣了扣房门,“丽莎小姐,我想找你父亲谈谈。”
“请进。”
………
“请您…立刻滚出去。把枪放下。您和克里米亚……不,也许是丽莎………该死的你滚出去…!!!!”
“玛丽女士。我可以进来吗。我想…要点东西。”】
指尖触到床边却是微凉。意料之中。你试图睁开眼睛,沉重感袭击了你,视线朦朦胧胧地像是隔着层雾…那人在穿衣服,劲瘦而富有力量的身姿,你昨天已经见识过了。门外有熟悉的杂乱脚步声,男人的叫喊声和女人的尖叫,有人在用你听不懂的语言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你猛地坐起来望向王耀,正欲开口敲门声匆忙慌乱来的及时。
“王耀先生!王耀先生!又有人死了…!”
你皱紧眉头。指尖在被褥上无规律地摸索着,头脑还在被加重的“死”和“又”上徘徊。“耀君…?”
“不。跟我去一楼阿鲁。”王耀已然将衬衫最后一道皱褶收拾平整目光思索地看向某个不存在的点,即使没有刻意地做出什么动作依旧扑面而来的凝重感。面向你的时候口气略微缓和下来,“请做好准备,菊。”
“在下没有问题。”
一楼长桌。大约有二十来张男人女人的面孔,其中夹杂着一些你所熟识的。布拉金斯基安静的端坐在桌子一角处理沾了血迹的检验手套,贝什米特远远的避开人群反常地没有说话,倒是那个欧罗巴人活跃在一楼的各个角落,他的金色脑袋迅速移动着,快速地记录着什么。
“王先生,作为会议的发起者,我想您应该给点解释。”长桌的对角坐着个欧洲男人,条纹西装,棕色短发,戴着保存完好的树脂眼镜,看起来像是公务员身份。手指灵活地敲击桌面,语气上挑试图隔着两三米表达出不满。
你下意识地向前倾了下身子。没有看他。王耀被你微微遮住。
“那位先生…我并没有伤害王先生的意思,”他推了推眼睛,眼角微斜露出点不经意的嘲讽,“杰克.培森。美国人。是个心理医生。”
“我昨天来到这里知晓这个会议,但我认为…人们心理的那些弯弯绕绕不过如此。我可不是针对什么人,”心理医生推了他的眼镜,露出傲慢不可一世的神情,伸手整了整衣服,“我有必要知道实情。”
“是的没错阿鲁,”王耀按了下你的肩膀,“但这个会议的初衷是通知所有人发生的事情,先生。”
“我们中国人老话说‘冤有头债有主’关于昨天那位女士的死亡,我深表抱歉阿鲁。但我们都希望知道真相。”
培森犹豫了一下闭上了嘴,另一边斯拉夫人整理好了他的那张纸,出声询问:“小耀——?露西亚可以上场了吗?”
“没有问题阿鲁。”
“死者——玛丽.佩罗。女,55岁。死于他杀,未见外伤或明显打斗痕迹,中毒,初步判断是一种烈性农药。死时神态安详,在餐桌边上坐着,未发现食物。酒瓶内正常。根据时间判断,死亡时间应是昨晚九点至十二点左右。对了,死者的烟灰缸里发现了麻醉类药物!”
布拉金斯基带着他那种惯用的孩童般的笑容打量着全场的人,“露西亚认为呢…是熟人作案。”
“hero的台词!”阿尔弗雷德突然发出一声大叫,“玛丽女士唯一有过节的人——她的丈夫,佩罗先生已经于两周前去世了!玛丽女士并没有其他仇家,”阿尔弗雷德清了清嗓子,“当然,前提是在座诸位说了实话。”
王耀缓缓地将手撤到桌下,握住了你的,另一只手猛地敲击桌面,暗金色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我请…昨日晚上到玛丽女士房间的人留下。其余人离开阿鲁。请不要互相包庇。”
你安静的听着两人分析,劳累使你有点昏昏欲睡。头脑在罢工,眼前略微的有点重影,你感到心烦意乱,从前你的身体可不这样。你反握住王耀的手,人群突然因为身边人的话嘈杂起来,你微微清醒了一点。有个人擦肩而过,似乎是故意地撞了一下你的肩。
什…么?你抬眼看,已经太晚了。头脑又陷入发懵状态。
“这是最后的环节阿鲁。”
你听见他低声对你说,声音却像在九霄云外。
现在留下的,除了阿尔弗雷德,布拉金斯基,你和王耀四个必须留下的人外。
对角坐着杰克.培森,和一个自称拉斯特的男人。
以及基尔伯特.贝什米特。
“我叫拉斯特…。是个工人…是第一波到达这里的…王先生很清楚,”拉斯特穿着略微发旧的工服,不安地搓着手,眼睛有点发红,“我昨天晚上去玛丽女士房间取了她之前答应我的一包香烟…呃我是说,我的妹妹波尔可以作证。”拉斯特将手放在裤子上擦了擦,露出他有点微黄的劣质香烟熏过的牙齿。
“这点hero调查过。波尔可以向拉斯特提供过不在场证明。”阿尔弗雷德翻了一下他的记录本。
“抱歉…我第一次有周围的人死去…您知道的,我,我和玛丽女士是非常要好的旧识…”拉斯特皱着他因常年工作而发黑的面庞,眼角溢出泪水。他努力抑制着嗓子中的呜咽,低低的抽泣起来。
“那么是本大爷了对吧…咳咳…我昨天想要拜访一下隔壁的咳咳…向她…咳…借了块表…没有进门…咳咳…表还在我桌上,”贝什米特躬起身子,摆摆手拒绝了想要上前的阿尔弗雷德,“我没问题…本大爷也没证人…咳咳…我了解了…要放逐的话…再好不过…”
“那么我…?”培森翘着二郎腿,习惯性的扬起头颅正打算说些什么,他的目光带着点自信与洞察环绕一周,猛地黯淡下来。你看见了,于是你站起来。
“在下不是很舒服,失陪了。”
你转过身,趁着无人注视取出衣物中夹着的手术刀,余光盯着身后的动静,大脑在翁鸣着,浑身的细胞急剧颤抖,近乎是同一时刻,你听到脚步声,迅速回身,培森跳起来扔了他的眼镜,双目通红,兔子一般向站在一边的拉斯特扑去——
“我杀了你——啊啊啊…!”
一只手钳制住了他的动作,另一只手将他硬生生地从拉斯特的脖颈上掰开,暗金色的瞳孔成为一道近似缝隙,“根据这里的规矩…凶手应当放逐孤岛…永不救回。”
年轻的心理学博士后退一步,瞳孔猛然放大,脸色灰败,像听到了什么异闻一般,冷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他呢喃着,试图挪动些距离,“不,不…这不一样…”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阿鲁。”王耀看着他。
培森向门口走了两步,一扭头向别墅内部跑去,却突然停住了。
你的手术刀架上了他的脖子。你低着头,没人看得见你的神色,手在轻微的抖动,培森的脖颈被划出一道轻微的血痕。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伸手摸到湿润的触觉,突然想顿悟了什么似的,发疯般大笑起来,大张着嘴的,不知是由于窒息还是兴奋的笑。
“都是…都是疯子…我离开…离开。”
培森扭头,癫狂地,大张着嘴,又哭又笑地离开,阿尔弗雷德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直到大门关闭。
“是他…是他没错…他昨天还试图猥/亵我的女儿……”拉斯特惊魂未定地还在絮絮叨叨,王耀试图安慰他。
你定在那,恍惚之间看见布拉金斯基向阿尔弗雷德说了些什么,有个熟悉至极的声音一遍一遍的呼唤着你的名字,意识在脱离你。你伸手去抓,两手空空。刀落在地上。
「本田菊。
本田菊。」
有人唤你。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