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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
  风过时还能看到地上浮雪的肆虐,无声的新郑街头雪粒打在鹤氅上的声音清晰入耳,入耳成殇。风雪的凌厉,把家户大门都栓闸落锁,皑皑之上,空空如也,视线可以毫无阻碍地漫延到街道尽头。
  连成排的屋檐顺从地随着街边轨迹,从眼前向至远处收紧,丝履踩出的脚印也推进得极慢。头上伤口还在作痛,本来白色的绑带晕开一片殷红。滚热的血浆迅速变凉,随即解出冰碴,冷风一拽散碎的发丝就刺得生疼。可这又何尝比得过心中之苦,碾得碎块垒之重?
  “哥哥……”本来压过一切的风声混入了一声细唤,张良心中一颤,脚下的脚印猛得深了三分。回过头,任由烈风撩开散发,一个衣衫褴褛的幼童,映入眼帘。
  看着只有五六岁吧。张良眨了眨无神的双眼,疲惫地清了清视线。蹲下身,也与那孩子差不多高,扶着他的手臂问道,“你叫我哥哥?你,知道我是谁么?”
  孩子明显被吓住了,盯着面前这个大不过自己一纪却面如春水,貌惊天人的少年,一个字也不敢说了。晶莹剔透的眼睛霎时变得水波荡漾了。
  张良叹了口气,玉指伸出解开了领前的丝绦。脱下鹤氅,裹在孩子身上,就像韩非披给他一样。过长的衣摆直拖在地,滚上一层雪粒。
  “你叫什么?有家人么?”轻声问道,如柔水一般。
  “他们……都叫我幺儿,我哥哥比我大两岁……我,我找不到哥哥了……”才说了一句话,眼里的泪花又开始泛滥。
  “他去哪了?”摸摸孩子的头,不禁心生怜惜。
  “他……他在一个很远的地方……我是被一个大人拉来的……”
  唉,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啊……忍不住心中波涛翻滚,解下腰中玉佩,交到孩子手中,“你去西街找那紫兰轩,拿着它换来二两黄金,然后找到你哥哥,与他好生过活。你若拿着他去做什么破皮浪子,我便亲自来取你的项上人头。”张良语调很是冰冷,眼中却流光千转,“从今以后,你就叫,羊—左。”不像个不及弱冠的少年,倒像是个老人。语重心长,却显得饱经风霜。
  没再说一个字,起身走开。只留下那孩子伴着一袭鹤氅,一块玉佩,还有地上工整的“羊、左”二字。
  呵,羊左之交……倘若真能如此,纵使让他再死一千次,他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还是一身青衣,凉风直灌进领口,不由得一个冷战。衣衫的缝隙隔不断风,寒气如剑,直插入骨髓。广袖,左臂针扎一样的疼,脚印却没有停歇往远处缓慢延伸。
  “奇怪了,都说过不再羁绊于一个人……”一边走着,一边自言自语。
  “因为,你忘不了他啊。”一个声音空渺响起,幽远虚无——那个驱蝶的老人。
  听到声音的同时,张良瞳孔骤然放大,慌乱着,丝履踢起三层雪,狂了似的寻找那个身影。
  “闭上眼睛。”空气中又平白开拓出一片虚空。
  眼前一下子充斥上白光,亮得让人感觉刺痛,想要呼吸,却感觉再也吸不进半点空气。刹住身上的动作,用力恢复着呼吸,迫使自己陷入黑暗。
  周围都是漆黑的,只有一束光照出三尺之地。那一点微弱的光亮下,立着一个看似熟悉的身影。
  “你来了。”那声音很平静。
  “你已经等了他一年。”老人这样说。
  嚱,一年?何止一年!
  “是啊,比一年还要长很多呢。”端详了端详张良惊异的表情,老者笑道“可惜一个青春韶华的小子,记性还不如一个老头子。你忘了,我就是你,你心中所想怎会不知?”
  两人相视了一会儿,老人走出了那一撮明亮,走到张良跟前。
  “皮之不存,毛将安付?”
  “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你今还有什么索求?”
  “不错,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可是你呢?这些对你来说真的重要吗?兰芷萧艾又如何?你要的,不只是个人么?”
  “有时候,我真想做一只蝴蝶,一再蜕变,一再梦魇,不用忧虑人情冷暖,也不用彷徨沧海桑田。”
  “你本来无言不雠,无德不报,何不想想,是什么让你改变?”
  老者的声音顿挫有力,真的能让人恍如隔世。千般流转,不知何时,已退回到原处。子房再抬头看他时,报之以一笑,袍袖一掸,放出两只青蝶,消失在盘旋之间。
  张良睁开眼,竟发现周身景物剧变。没有了刺骨的寒冷,反而是暖帐纱厨。
  “子房醒了?”他已有几日没听到这声音了,今日入耳倒显得分外亲切。“你怎就穿了那么少,还倒在雪地里?和韩非怄气了?”
  张良坐起来,看着眼前的紫魅女子,脑子里还打着酱糊。头上绑带已经拆除,看得出,是经过精心处理的。
  “要说今冬也是奇怪,这雪下得突然,蝴蝶也来凑热闹。日中时我已打理,忽见两只青蝶,就把我引到了你那。难不成这年月,蝴蝶也开始通人了吗?”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237楼2018-04-19 2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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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民没有回答,只是环顾了一周,显得有些茫然。虚弱地说,“紫女姑娘可有酒?”
      看似无厘头的话逗得紫一笑,“紫兰轩可能会没酒?我这才做的兰花酿,这去给子房拿来。”腰肢轻展,正向外走,却被身后的声音叫住。
      “我……今日不想喝兰花酿。劳烦紫女姑娘了。”
      听了这句,紫女面陷难色,“今日本应新到些好酒的,只是下雪误了时机。现在只剩些凡品浊液,恐难入子房之口。”
      眼中如涨了一江愁水似的,悲凉倾泻而下,“那又如何?”箕踞而坐,放浪形骸,“什么样的酒还不是一个滋味。”
      “故人不在,什么样的酒都索然无味。”那时,在那个很美的梦中,韩非,也是这样说的。
      “命运坏到一个极点就会好起来,因为它不能再坏。”
      张良这才注意到墙角的那个玄衣少年,卫庄的口中难得有句慰人的话。
      “卫庄兄,”张良似乎并不领情,“我今日想一个人。”
      这句话说出去,传回来的,就只剩空荡荡的墙壁回音了。
      杯中映出的倒影,添了三分酒气,妤像比举杯人更加愁顿了。这个世道,他不明白,他觉得他可以逆天改命,现在竟却狼狈至此。这就是天,给他的惩罚么?
      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落了两滴浊液在青衫上晕湿。他想要把自己灌醉,可今日之酒,却只像苦汁,只会让人越来越清醒。越是清醒,便越觉迷茫。
      “鸾凤伏兮螭离老,为谁苦兮喜谁梢?酒之涩兮难愈调!哀兮哀兮换窈窕……”
      “你怎能这样!你应该多考虑的。”
      “呵,这就够了。天地之法,执行不怠。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238楼2018-04-20 0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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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皑皑白雪把最微弱的烛光都映得闪亮,窗内一人,伏在桌上,手中还挂着酒樽。衣衫下的一汪水,不知是酒,还是泪。
        朦胧的视线渐驱清晰,粗糙的轮廓变得精细,张良在屋中踱了两步清醒一下,推开门,却见卫庄守在门口。
        “你应该去看看。”卫庄道,言语中不经意的,竟有了不为人注意的焦急。
        “去哪?”
        “一个你会想去的地方。”张良还带着大梦初醒的迷离,看见卫庄这般表现,才清醒了三分。
        玄衣飘转,眼前的影屏就变得空落落的了。
        “也好,出去走走罢。”想了想,才决定迈步跟在后面。
        卫庄今日的脚步有些急促——大事,绝对是大事!
        顺着一路幽径,避过雪枝,转过怪石,子房的心中疑虑随着目的地的接近愈加放大——王宫?为什么在王宫?
        卫庄突然在一假山前驻足,任务完成了一般。只是不知何,双眉紧勒。
        正欲开口问询,只听山后一阵脚步凌乱,然后便是大吵大嚷。
        “你还有脸来见孤?事已至此,孤又留得什么情面!来人!”
        吹开一层浮雪,但见山后一群人。当中一个锦衣貂裘,金衬玉脑。左右两侧侍卫林立,銮驾对面,两个莽士架着一个紫衣公子,反剪着双手。相比之下,那人更显得脆弱,更无缚鸡之力。
        两双大手用力向下压去,纵使双腿打颤,膝盖的缝隙痛苦地呻吟,也宁愿忍受着巨大的压力不肯屈服。清俊的桃面高昂,不降低半分。
        双唇微张,目光已经呆滞。张良明显被吓到了,转而一双充斥着弥天大恨的目光,无声的将韩宇碎尸万段。
        “叫你跪下!”韩宇走上前,蓄力一脚踏在韩非膝上,寸深的积雪迸出一片白焰,湮没了韩非的影子。良久,才又明晰了形状。
        手指骨节相错的声音吓得人毛骨悚然,周遭的雪开始震动,都惧怕这毁天灭地的虞气。
        眼见就要血溅七尺,一只手却生气按下了这骇人的气息。
        “你可以试试,是他脖子上的刀快,还是你的腿快。”巨石终于停止了瑟瑟发抖,恢复平静。
        “你最好放老实点!否则,流沙,孤随时来取。”
        眼睛动了动,但依旧,面不改色。
        “当然,流沙中全是世外高人,绝顶高手。孤即便倾尽全力,也不见得能有半点收获。可是……”韩宇笑了笑,弯腰一下子捏住了韩非的下巴猛地向上一提,“这朝堂中的人,可要归孤管的。”
        霹雳一声雷,目光如同星火上突然的一阵大风,刹那间烈焰熊熊。戳到了痛处,疯了一般,身上的每一处肌肉,都恨不能将眼前之人生吞活剥!如饕餮,如贪狼,双眼暴突,简直磨牙吮血!
        这一切,在韩宇眼中,似乎都没发生,嘴角尽是嘲讽。“嘻,穴鸠之怒,能登几枝;蜩蝉之怒,又能鸣几重?”
        笑着,伸出一直脚道,“孤这鞋脏了,就由你来擦。”
        膝下之人因为忍耐抖得厉害,刚想发作,听到“相国”二字,终低下头来,痛苦地闭上眼。眼中夹杂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只见他颤抖地伸出手,在触碰到韩宇鞋面的瞬间,身上触电了一般,猛地一颤。
        一手拍拍韩非的肩膀,金底靴碾过铺在地上的衣襟,嘻骂着,走入不远处内阁的金辉。
        韩非被狠狠一推,雪地上又溅起一朵白莲。假山边,玉面下的积雪被砸出点点坑洼,里面荡着还没凝结的仇鄙——不为韩宇,更不为韩非,只为他自己。
        不知何时,假山旁只剩他孤身一人;再望向远处,那个身影已然消失。转过假山,只看到雪地上的一片狼藉,和一道伸至穷远的痕迹。
        高墙中,密布的藤蔓已尽枯萎,一年没有打理,满目萧条。石墙挡不住的风寒,在耳边呼啸,发带痛苦地扭动着,玉冠已缚不住发狂的青丝。
        面对着九尺高墙,韩非面上勾勒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风声的嘈杂湮没了脚步声,只能微弱地感受到脚下细微的震动。
        脚印在离韩非五步的地方终止,韩非却在那目光中转身进了书房。
        寒风瑟瑟,打在身上生疼生疼的,枝头还有一片没来得及枯死的树叶,晃了两下,就被无情地拽断与母本的联系。裘披似乎也不愿给他挡挡风寒,任由风的肆虐高高扬起。白日残辉,没有半点温暖,只有冷似冰霜。
        过了有一刻,屋中帘铃传响。那个令人欣喜的身影出现在门旁。
        “进来吧,外面凉。”
        心头一亮,往前迈了一步,却发现自己竟还在原地,寸步未行。
        一刻钟,时间不长,可这寒风的暴虐下,双腿已经僵硬。
        韩非缓缓把目光移到张良身上,衣冠不整,身上已被雪水打湿。本来红润的小脸已冻的发紫,眼圈红红的,隐隐还能看见血丝。
        轻轻叹了口气,跨出了门槛。踩着足印来到张良身边,眼中闪出一丝愧疚,然而转瞬便烟消云散。
        伸出手把张良打横抱起,宽大的衣袖有意无意将怀中之人整个护住,然后冷着脸,踏着原来的脚步,回到屋中。
        张良缩在韩非怀里,久违的温暖。心中五味杂陈,冷风打在脸上,却感觉烧的灼热。
        把怀中娇兰放在火盆边的榻上,拿了一套衣服,又浸了一条热巾放在张良膝上,自始至终却未发一言。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242楼2018-04-21 0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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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唇微启,人已经进了后厅。
          小狐狸一样的眼睛就跟着韩非一进一出,最后镶死在最后吞噬韩非的那个门框上。愧疚,无助,悔恨……不断积累的情感抨击着张良的内心——一刻也没有停止。
          足有一个时辰,子房就呆在那里,垂着头一动不动。心中各种事搅在一起,烦郁至极。
          不安感在心中逐渐扩大,那滋味,就好像万蛊蚀心。
          “叹。夫若志也,无畏也;所悔也,无迟也;所慕也,无可过也……”声音空谷幽远,余音不断。是他!张良刚想去寻,门外的脚步声终止了一切。
          “为什么不换衣服?湿着好受么?”逆着声音的方向,声色威严,望而生畏。
          “韩兄……”张良慌忙站起,腿一软,“扑通”一声双膝着地。
          “如果你是来借我的地方跪着,那么还是另寻别处吧。”
          “不……韩兄……子房特来请罪。是我不辨忠奸,错怪了韩兄……千言万语,但凭韩兄责罚……”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243楼2018-04-21 0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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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补更……]
            韩非看着张良,淡漠,前所未有的淡漠。“罚你?好啊。你想我怎么罚你?”冷峻的目光若窗外白雪,冰封了一切,也挡住了眼底的炙热。“起来吧,韩非人微言轻,经不起相国大人的抬爱。”
            “韩兄……”张良插手,跪在地上没动,仰望着那尊神。点点泪目,疲怠显然已压到了极限。
            后院忽传鸟鸣,终打破了僵硬的氛围。韩非撇撇头,转过身用他所能做到的最冷的声音说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奸细。”说罢钻出了后门,走上前擒住了那一团华彩毳毛。
            “这不是韩国的信鸟。”把密袋从爪间卸下,那鸟扑扇两下翅膀,抖掉两片软毛,便无踪了。
            宝蓝色的锦袋用游金丝缝合,上绣一虎一龙,攒珠嵌宝,五光十色。束口是两色的金丝捻成的软链,坠着蓝田璧玉包金珠。暗纹繁复,华贵雍容。背面印了几个大字:龙意举天。
            嬴政?韩非长吁一口气,心中一块巨石落地。
            嬴政若是有心留自己,便不会只派一只微不足道的鸟来送这东西。
            龙书案上,砚中的墨干了几次,白帛上却还是空无一物。剑眉紧收,吊眼微合,冕旒放在一边,头上挽的是随意的一顶金冠。
           才放下的笔又拿起来,在空中悬了一会,又放回笔架上。斜阳已下,烛火昏昏。
            “大王,”李斯不知何时出现在台阶下,向上望了望,嘴角挑起半边。“今大王富有四海,又何必谨分寸之滥而轻举屋之死乎?。”这句话,说得忧国忧民,亦说得,成竹在胸。向上看了一眼,李斯便俯着身默默退下,脸上多了几条抹不平的笑纹。
            嬴政也不知听到与否,眼神依然呆滞,只是手指又伸向了旁边的笔架。
            玉雕的笔杆在指尖放出丝丝凉意,又把这气息传到笔尖的墨迹。黑色的墨点排列在素缎上,仿若无路之棋。
            “君于江山,孰重。”
            戛然而止的语句,不留给人任何的想象空间。
            “啪——”指尖的力度竟硬生生把那硬玉拦腰崩断,残墨飞溅,几颗沾上衣衫,又有几粒,圬了桌案。
            叹了口气,从桌匣中摸出那八宝攒珠紫金囊。将那几字素锦,连同断笔,一同塞入袋中。
            桌边的烛火跳了跳,滴下两滴热泪,又暗了几分。
            “呵,早料到了。”韩非冷冷地笑“也是,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回过头看到那清影还跪在地上,手中不觉攥紧。
            一声闷响,树梢晃了晃,甩下来一层鹅毛,好像又下了一场雪似的。拳头直顶到树上,殷殷血迹顺着枯老的树皮流下,在雪上来了几朵梅花。“唉,你怎么就这么傻,你对现在的韩国一无所知啊。恐怕到时候,跪在地上的,就是我了吧……多想告诉你真相,这样做对你太过不公。可是,唯有如此,才能苟延在这方寸之地啊……”
            最后望了一眼那道清逸,没头进了阁楼。门窗狠狠地摔上,好像这样就能阻挡自己去想前堂之事。“今夜,必要苦了你了。”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246楼2018-04-22 0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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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栓一声巨大的闷响,好像一鞭打在身上。张良痛苦地闭上双睛,五脏六腑都被剜空了一样。身体简直要全盘垮掉,却还是咬着牙,不敢怠慢分毫。黄豆大小的汗珠崩碎在地,冻伤的双腿还硬是支持,再加上病体缠身……就算是架在火上炙烤,怕也不及这万分之一。
              夜幕深沉,房中灯火已息。阁楼的窗户终于耐不住,吱呀推开半寸空间。月光便趁着这点缝隙遁入,照出窗边半个残缺不全的人影。
              即便相隔遥远,也能看到胸腔大幅度的起伏。大口大口噬咬着稀薄的空气,依稀可见面上表情的痛苦!衣冠凌乱,狼狈不堪。
              韩非现在恨不得把张良揽在怀里离开那个地方,可是又不能让他起来。
              来了。
              一道暗影闪过,感觉像看见了,却也快得好像没看见,捕捉不到任何的特征。
              屋中戛然寂静,只剩张良的喘息。这样一来,吸入的空气就更显得致命了。
              勉强传给眼皮一点力量,双眼缓缓打开。有转瞬将能量消耗殆尽,紧紧闭上。他感觉到了,有一股极深厚的内力,夹杂着杀气在屋中涌动。
              在头顶!
              沉重的想要抬起头,还未等动作,只听头上“噗”的一声,暗叫不好,就势倒在地上往旁侧一滚——没有正中,可本就带病的身体又经过这么一折腾,难免躲闪不及。
              暗器在脖颈边擦过,带飞两粒血珠。随后就是钻心的疼。张良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远处阁楼上的窗户猛然一颤。
              顾不得伤处,翻身爬起,摇摇头清了清意识。正寻那个人,只听得耳边风声,转头之间一道白刃晃在眼前三寸之处。急转腰身,贴着睫毛划过,扎下半缕青丝。
              一式平分秋色,剑锋突然回转朝张良后脑飞去。
              头重脚轻的昏沉让张良本拿手的青崖落雁,也使得有些笨拙。
              一时间,剑随人舞,人伴剑形,炉火纯青的功力逼得张良只剩招架之能。杀招连连,刀刀致命,不见一丝破绽,不留半分间隙。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247楼2018-04-22 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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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刃,如流水一般,无孔不入。莫说张良在病中,即便是平日,也最多只能打个平手。血光飞溅,不出十招,已经穷途末路。
                嗜血的刃点在咽喉,红珠渗出。远处“咚”的一声,阁楼的窗怦然关闭,清泪随着血粒一起滴下。
                正是这一声响,剑刃顿了一顿。可是只一刹那,血液若迸开的红莲,在纱帘上绘出一幅血梅。
                从咽喉没入,后颈穿出。顺着血槽滴下的液体,由慢到快,又渐渐慢下来。只是,钉在墙上的,不是那把普通的剑。
                鲨齿!
                倚在墙上,突然放松的身体瘫软在一边。疲惫,病痛,一股脑的涌上来,头晕目眩,不知什么时候竟失去了知觉。
                黑暗中出现了一个影子,握住雕花的剑柄。猛地一拉,血珠顺着白刃,在地上点开一片殷红。
                鲨齿入鞘,一手扛起不省人事的张良,身体柔软,却也极轻。没有半分犹豫,脚尖便向着阁楼的方向移出。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250楼2018-04-22 2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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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
                  “你是想把他折腾死了才好。”走进房间,手中微托了一下,好不让张良在榻上摔得那么重。纵然如此,韩非的心还是颤了一下。
                  “我自己的人,我自己清楚。”韩非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这样强硬的回了卫庄的话,其中夹杂的好像还有点生气。
                  卫庄却不管那些,走到窗边与韩非并排而立,略带责问地说道“今天这事看来你是知道的,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若不是捉住那带信的鸽子,你还会站在这里?”不知为何,现在的卫庄出奇的话多。“还有昨天,早见那下人鬼祟才拦下来,怎就知道你在王宫?”
                  “这些都不劳卫庄兄操心。”两人好像互换了一样,一种怪异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开。
                  卫庄叹了生平的第一口气,摇摇头,飞身消失于夜幕。韩非见卫庄已去,看看四周,侧耳听了听,没有动静——“咣”的一声,飞身扑在床边,抚摸着张良惨白的面颊,神色无比紧张,愧恨之情毫不掩饰。
                  “良儿?良儿醒醒……是哥哥不好……怪哥哥……”没有半点铺垫,一道霹雳一般,轰然泪下。呜咽着,泣不成声……
                  抱着张良瘦削的躯体,手上明显感受到未凝的血液一点点的渗出,堆积在伤处。身上烫得吓人,却什么办法也没有。
                  手指顺着面颊滑下,突然觉得脖颈处有一块异常的肿胀。这是……
                  不能电灯,推开半面窗户,就着水银般的月光,依稀看到一大块紫黑色的痕迹,在颈侧淤积。
                  中毒?捧起脆弱的人儿,胸口一阵绞痛。犹豫,踌躇,还有别的办法么?
                  没有了,至少眼下是没有了。
                  仔细检查了屋中的每个角落,死死拴上窗户,又搜了两圈才将信将疑地半跪在床边。
                  嘴唇刚挨上那片灼热,昏昏沉沉的张良便敏感的抖动了一下,口中还发出低低的两点轻吟。
                  一股热流涌入口中,身下娇人纵使不省人事,也时不时冒出些支离破碎的叫唤。心中暗恨这刺客,挑在哪里不好?偏偏打在这里!现在的张良,若用四个字形容,韩非的脑袋里只能想到一个词:秀色可餐。
                  肿胀渐渐消去,娇音也逐渐变大,苦涩之味充满了整个口腔。
                  不知何时才睁开的双眼,醒来却叫吓了一跳。愣愣的呆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两只手推开韩非的肩膀,又不由分说靠上了双唇。
                  半条柔软的舌头在韩非口中搜刮,翻遍了每一个角落还不肯罢休。悄悄闭上眼,深吸一口清香,享受了一刹那——只有一刹那的舒缓,便毫不犹豫地把张良用力甩到一边。
                  “你疯了么!”用手背抹掉嘴唇上残留的唾液,韩非毫不留情的骂道。
                  “毒留在嘴里会很危险的。”张良畏缩在墙角,除了受惊了的小狐狸,再没有其他的形容更恰当了。“我自己可以用内力逼出来。”
                  韩非白了一眼冷冷道,“那你不要死了才好。”把眼中的一切情感都掩藏得滴水不漏,现在是活脱脱一个愤世嫉俗的粗鄙之人。
                  小狐狸的眼中如流星,滑过一抹失落。难道……刚才都是假的么?韩兄,真的是讨厌自己了么……
                  不,不会的!他只是一时气不过罢了。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错……
                  子房心细如发,一丝一毫的变动,哪里逃得过张良那双法眼?韩非一手碾着衣襟,另一只手玩弄腰间的玉佩,这是……不安吗?
                  注意到了张良的目光,韩非显得有些不自在。“最好别让我看见你乱动。”放了一句不轻不重的话,抬腿迈出阁楼。
                  前厅,还没凉透的尸体边,等候一人。
                  拿了刺客的衣装,背上弓箭闪闪发光。“公子,你找我?”
                  “是,去吧。”从刺客身上摸出两块令牌交到千乘手中,韩非点了点头。
                  “一次只会有一个人执行任务,故而你也不用担心暴露。虽然你离开秦国多年,但秦国的法章律令,机密禁规,还要数你最为熟悉。”
                  “我真的……不能知道为什么吗?”
                  “不能。按照罗网的惯例,你只是区区一个探子,本就什么都不应该知道。”
                  似乎有些失望,但也仍报以理解。刻不容缓,飞身消失无踪。
                  阁楼窗户的缝隙,似乎就是个永远地瞭望台,里面窥视的目光,似乎永远不会停止。
                  韩非朝那你望了望,窗页微微耸动。叹了口气,怜惜,却也无可奈何。
                  “子房啊,你到底何时,才能不要这样精明?”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251楼2018-04-22 2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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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浓郁的流光撒在雪上,照如白昼;激起的风尘充斥在下澈的光柱中,显得格外醇厚。九公子府,什么都发生了,却也什么都没发生,只有往返于书房前厅与阁楼的几排整齐的脚印。
                    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榻上的一块鼓包。小小的,没有什么规则形状可言,在韩非眼里却是可爱至极。暗暗在心中把那一小坨翻来覆去地蹂躏了一番,才正了正衣冠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走到榻边清了清嗓子,故意放大些声音,像是说给谁听一样。“我且说过,我是个奸细,你早不信。”
                    张良见装睡已然藏不住了,只得露出半个头来。只是生的时候不对,否则非要吟出一句“犹抱琵琶半遮面”来。神情神态,俨然一只娇弱的小狐狸。
                    “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
                    “你不是不想听么?”韩非往床上瞄了一眼,随即冷冷地别过头去,鼻腔中的气流发出一阵沉如铅块的共鸣。“不可以。”这一声回答倒是很坚决。
                    有些失落,却也没有放弃。试探性地问道,“那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需要。”又一次强硬的回绝。“做好你自己的事,不要碍手碍脚的才好。”
                    小傻瓜,需要你做什么?把你自己照顾好了就是最大的慰劳啊……
                    一口气叹得有些哀伤,张良默默钻回渐凉的小窝,重新把被子盖过头顶,成为一个没有轮廓的鼓包。见到如此,韩非换了目光,俯身趴在床榻边。搓了搓那个鼓包的头,贴在上面轻呼一口气,“被子拿开,小心憋坏了。”又用三根玉指挑开厚厚的蚕绒。
                    虽然隔着被子,一股无形的热量还是吹进耳朵,又一个寒战。
                    极不情愿地把新鲜空气连同月光灌进鼻腔。知道韩非气消,也就放肆了不少,气鼓鼓地瞪着眼睛盯在那张黑暗也遮不住俊秀的脸上。韩非直想乐,却也还要装一装深沉,转过身去便径直往门口走。才迈了半步,脚步突然被绊住。
                    低下头去目光扫向腰间,这一看竟就让韩非哭笑不得。一只小手紧紧攥着自己腰佩的坠角,显然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捉到——
                    跪趴在床沿上,一只手没处放干脆拄着膝盖。身上还顶着半床被褥,大半个身子向前伸出,够了几次才让那小东西安分地呆在指尖里,小脸却也高昂q眉宇之间透着些许得意。
                    “你什么时候这么肆无忌惮了?”韩非抬手掩去一抹坏笑,腰间突然松了劲,上身顷刻把高度降到最低。转眼间朱唇已快挨上那吹弹可破的面颊。
                    突然受了刺激,不等挨上已猛地弹射到榻上的另一边。
                    一场成功的阴谋!韩非止不住的笑。又拍拍张良的小脑袋,硬生生把他拽进被窝。
                    “好容易捂热的地方,又叫你弄凉了。”说得好像是自己要躺在这床上似的。“快睡吧,折腾了一天。你还发着烧呢,明早起来吃些药,今晚我陪着你。”这样说着,心中还隐隐作痛。
                    拉过张良的手,摆弄起五根玉指,还在使坏往张良的手心里写了个“良”字,给张良的身体弄得一阵酥麻。
                    昏昏欲睡时,耳边忽然响起那个好听的声音。“唉,有些关,只能一个人过;有些话,只能一个人说。”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张良。
                    “蝴蝶?”忽听耳边扑朔风声,不由得惊叫了出来。这可是什么日子了,还有蝴蝶?不等韩非细想,那蝶落在地上,摇身一变,一件青莲儒衣,一面鹤发童颜。
                    “你是谁?”望着凭空生出的一具半透明的躯体,这比冬蝶之类的,更让人感到威胁。
                    “你且当我……是个……收梦的蝶人罢。”老人笑了笑,纵使人老珠黄,却也盖不去眼中的流光飞溢。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256楼2018-04-24 0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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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小时候也蛮好看的。”往床上瞄了一眼,不由得感叹一声年华易逝。韩非下意识地往中间挪了挪,挡住了来人的视线。
                      “我不会伤他。好好待他吧,他现在的要求已经很少了。到头来,也只有一个人罢了。”
                      “你有想过,到最后怎样收场么?”
                      韩非惊异这怪人说话明里暗里,却好像对当前万物了如指掌一般。他的才学,莫说是自己,当今之世就是空贯宇宙,怕也找不出人能与之匹敌。
                      “你不用惊奇,我说了,我只是个收梦的人,我虽不能深知你想,却也能猜出大半。”
                      韩非依然无法接收这个略显草率的解释,又惊奇他的才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眉眼之中,竟觉得和床上躺着的那位有些相似。
                      “呜呼!叹,叹!想不到此生能与君再谈,哪怕一字,亦也足矣……”蝶翅刮起一阵清风,吹散了那道半真半假的幻形。
                      那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凭空消失?
                      自第一缕日光洒向大地时,便开始融化万物。斑驳的残雪星星点点,抱怨这反复无常的天行。知音相伴,虽有病疾,竟能睡得安稳。
                      对坐桌前,是两樽酒,一盘棋。
                      “韩兄,”张良把一枚黑子压在西二南三处,一排白子中间,显得孤立无援。“韩宇搜刮民财鱼肉百姓,民心尽失。孟子曰: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而今徭重税苛,私刑滥法,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当何为?”
                      韩非笑着,抿了一口酒,“民,好比是舟下之水,可以载舟千里,也能顷刻翻覆。那舟,便是君主。”说着抬手把棋子按在张良所下之棋的旁边,将它彻底隔开。“子房既熟读孟子,也必然记得滕文公上中的一句:远方之人,闻君行仁政,愿受一廛而为氓。所以,”再看张良那一子,虽尚能苟延,却已是废子一枚。“民心如财,有得必有失。民心既然从韩宇那里失去,我们便想办法拢回来。”
                      纵观那棋盘,好像所有的棋子突然都为那一颗白棋服务了一般,处处迎合,步步夺金。
                      见到如此,张良不禁拍手称快。“妙极!韩兄这一子,子房佩服。”
                      “所以,做好你自己的事就好,不需要迎合任何人。我暂时不适合露面,却也会做些他事。”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257楼2018-04-24 0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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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斗志模式即将开启~啦啦啦
                        (二十五)
                        朱门金瓦,九五之尊。玉印之后的龙椅上华饰一人,剑眉倒竖,相貌堂堂;正襟危坐,威风凛凛。屏退朝臣,单留了一尊位列班首的大员。宝蓝色中衣,脚踩一双厚底朝靴,翡翠的玉簪别起高冠汲汲。鹰狮之目让人不敢正视,通身厉气使人难以近身。
                        “大王,这是罗网才得的密保。”李斯双手捧上一片竹简,毕恭毕敬地放在嬴政面前。
                        两根手指夹起密笺,薄薄的竹片游刃于股掌之间。翻来覆去细细看了几遍,目光扫过,不落下一字,不漏掉一画。看到最后,把手一扬,丈外的火盆中窜起一团火球,便归于平静。
                        双眉紧锁,好像遇到了不解之题。韩国才已俯首称臣,韩宇便行为若此,实在费解。
                        李斯察辩着嬴政的表情,摸了摸下巴思虑了好一阵道,“看来微臣与大王所思甚同啊。若说是大志尽失,却也难信;可要是说另有所图,那为一日卷土重来,却也绝不会增徭役削吏民。”
                        “不错。那么相国大人以为,该当奈何?”嬴政不由得从座间站起,迈下两级台阶向李斯问计。
                        不假思索,一切都如信手拈来一般,“削株无遗根,无与祸邻,祸乃不存。”说着,深施一礼,“故此当病发新郑,绞尽余孽,而固中原。韩国虽然称臣,可那片土地上仍然是韩国的子民,中难归我大秦所有。唯冠秦法,行秦制,隶秦贯,方能为大王所用。今大王若行铁骑一师,从宜阳入韩,迎淮水入伊阙,直逼新郑;再率四千板江战舟,溯渭河至咸皋,从北劫韩国溃军,不出一月,韩国必亡。”
                        听完这话,嬴政面上表情似笑非笑,想了一会,默默地转过身,袍袖一掸回到龙椅上。“话虽如此,可若举兵伐韩,则齐,楚,赵,魏之邻必然惶纵。倘若群起而扶韩,且莫说败了如何,就算不败,也难免长耗久拖。连年征战,西有夷狄,南有蚩蛮,我大秦的元气还未及恢复啊。”
                        “大王莫叫那韩非蒙蔽了罢。夫秦国惠王时,国尚小而民不足,府库不盈,囷仓空虚。而其六国之师相对,又安惧哉?况且今之秦地折长补短,方数千里,名师数十百万。秦之号令赏罚,地形利害,天下莫若,不足兼有,屑蜩雀之徒哉?”此话一出,铿锵有力,底气十足。李斯现在春风得意时,他现在或许应当感谢自己当初的现实。
                        虽说如此,也亦有人不能苟同似的。双眉紧勒,好像又被描了一遍。“只是兵法云:师出有名。今之韩国,一无不臣之行,二无天下之悖,出师无名,怎么就能轻率灭了?”李斯还想辩驳,嬴政却丝毫不给机会,接着道“朕且问上相国大人,楚,魏,韩三国成纵,若要寥寥几日便灭了韩国,则长驱直入。叫绝了粮草供给,该当如何?”李斯语塞,收回了到嘴边的话。
                        “朕再问你,你的才学,与那笑对六国百万联军的法家老祖宗张仪,恐怕差远了吧。”再无辩驳,李斯还是默然了。
                        心中还有不甘似的,咬咬牙道,“大王,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韩非的这句五蠹,也可算是正言了。王上当多思虑。”
                        “法能制天下,儒能顺民心,然而得民心者亦能得天下,朕心里有数。你且退下吧,多留意些韩国的动向,此事容后再议。”
                        李斯走后,门外便闯入一人,威严的大殿上,却显得没规没矩。“胡亥见过父王了。”随随便便一礼,便三两步跑到嬴政身边,目光令人胆寒。“父王不生气么?”
                        “哦?生的什么气?”
                        “他方才说什么‘微臣与大王所思甚同’,帝王之家,心中所思竟被大臣猜个正着,还有不疑不恨之理?万一真有一天,那岂不是……应当防范于未然。”
                        “罢了。朝臣哪有一刻停止揣摩君主之思的?他是有用之人,暂莫与他计较。”声严厉色,胡亥才打起的兴头就被压了下去。不好再说什么,目光却冰冷异常。
                        “反正,我嬴胡亥肯定留你不得!”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262楼2018-04-25 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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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发走了胡亥,从正殿中出来,偌大的宫殿空无一人——至少在嬴政看来,是空无一人。目无旁窥,只是顺着路走,只是看脚边的枯草一片一片往身后钻去。咸阳地处偏西,今年虽还没下雪,才立冬的疾风也是冷的刺骨,银狐里衬的罗衫也难当凌冽。几株古松反倒成为了这年月唯一的青色。
                          只顾着心中的思绪,不见脚下坎坷。正迈步,绊上道中间的石块突然一个趔趄险险扑在路边。愤愤然咒骂了一句,也没过脑,只觉得心中恶气郁堵。抽出佩剑回首间寒光一闪,一声霹雳,灰烟崩散。
                          烟尘渐渐沉淀,嬴政的心中恍惚间似也觉得渐渐明朗了一般。“身已过石,回身却摧石;晋假道于虢以伐虞,假途灭虢,渭水,黄河……”
                          双眼突然溢满流光,这么大一个秦王,竟也开始掣步飞移,全然不顾形象了。
                          绕过假山,转过朱台,连廊下汉白玉的立柱溃逃似的从身边经过,耳侧晃过的一道密布了裂纹的石柱,顿了顿嬴政的脚步——可也只有一顿。他现在着眼的是天下江山。
                          当时,也是在这,面对韩非,正是自己砸出的这些痕迹。
                          不想多误工夫,只是又加快了脚步,向整个秦宫中最雄壮的建筑。
                          “哗啦——”满屋的灰尘都在颤抖,房梁也带着痛苦地呻吟。大地悍动,青天超颜。许久,破天开地的动荡才逐渐平歇。若再多一刻,只怕将这整个秦宫都将被夷为平地。
                          眼前,一片十丈的天下,贺然一幅万里江山。霸道机关图,韩非在当时,还是在这里压入密牢。
                          想到这,嬴政的面上有些不悦,怎么这偌大的秦宫好像哪里都能扯上韩非的影子?猛地甩动脖子,直到把头灌得晕眩,才停下来驻眼那沙盘。
                          “浩大中原,秦居尽西,韩、魏做中,楚其一国独占长江,而黄河却是横贯齐、韩、秦一线,其渭水更是流经我咸阳。倘若从水路出,从阴晋;经函谷;顺野望,则五日至韩,不出半月可以入魏。若能借来武燧旱路,东可夺巫,北亦能制韩、赵。如果真的借得了韩国的道路,则一石二鸟,即便不去取韩,也必然能顺理成为秦的藩属,未尝不可……”
                          口中暗暗叨念,只见那霸道机关图的沙盘上,早已尘烟四起。池中万物尽皆可动,栩栩如生。兵能交战,水能东流,山能崩碎,石能移渊。无一不有,无一不精,狼烟四起,战火铮铮。公输家族的霸道机关术,果然能冠绝天地,惊煞鬼神!
                          新郑城中又下了小半场雪,不待天晴,王宫中已被一人慌张张的闯入打破了宁静。青衫白裘,步履凌乱,门兵想要拦,却被他三言两语骂到一边,再不敢出大气。急得只用身体撞开大门,韩宇未等反应,来者已跪在身前。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265楼2018-04-26 0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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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上,怎么?韩国还要推行秦制!韩国政法已过数百年未有什么差池,韩非当年担任司寇时又修整了一番。今天为何要承袭秦国的法制?秦地靡大,地处极西,韩国靡小,居于正间。臣闻曰‘十里不同音’,且莫说别的,韩国的子民也是秦法难以束缚的。王上当为韩国着想啊……”
                            韩宇板着脸,老大的不痛快。悻悻道“韩国既已称臣,也当行主法,否则何以臣之?孤倒是看相国大人,最近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啊?只身莽闯禁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杀气腾腾的要去弑君呢!”一掸袍袖,甩出两语愤骂白了张良一眼道,“念你有伤在身还关心国事,且不与你追究,起来吧。”
                            张良心中一阵窝火,好像乌云倒灌,石碎浪翻,还想着辩白却已由不得他。
                            门外“噱哩哩”一声马嘶,一个头戴雀尾的密探带“报”上殿。飞到韩宇身边,伏在他脚下,双手顶着一封信高举过头顶,随后便诚惶诚恐地退下,马蹄声渐行渐远。
                            展开竹卷,几行小字如针矢射入韩宇的眼。把持着目光,指尖不觉发力,掰得手中之物几近崩断。
                            好久,怕是有一刻了,才终于完全恢复了平日的面容,把信交到张良手中。接过来,那直到着眼之前都还是一头雾水,直到落在墨迹上。
                            “良鸟择木而栖,朕得公书,曰愿以称臣,朕心甚慰。公时实物,不比诸夷邹生,则将来爵禄,必将高于旁人。
                            今天下乱者久矣,民之困者难矣。秦居地广且自襄王而来已历四世,当聚天下之流,安八荒之民。耐何地偏道远,欲行事而不可得。故请公借渭、武之道通百万之师,以顺天下之居,若能平息御宇,公当头功。自当重谢。”
                            才受了打压的张良冷静了不少,以最大的气力压住心头火。若在平时,他张良断不会着急半分,必能安之若素,稳如泰山。可现今之敢,韩国之主,他还真是没有把握。
                            “这书信写得很客气。”还未发声,韩宇脸上的得意之色便让张良的心沉入海底。“既然秦王发语,那借他便是。”
                            果然!张良真是不知道这韩宇究竟在想什么,这么大的韩国,就这样任由他在股掌间折腾!
                            “王上……”张良还不想放弃,试图为韩国做最后的挣扎。“王上切莫中了嬴政的假途灭虢之计啊。昔者晋文公曾借虢国之道去灭虞,回师时竟也连虢一起夷为平地。秦国如今想借渭水武燧之路伐魏,此二者一水一路,南北相应,则整个韩国都要倒伏在秦国的铁蹄之下。此道,无论如何,也借不得。”一语道破,嬴政的心血可也就废了。无奈,韩国还有韩宇这么个人物。
                            “诶,孤已经答应向秦缴纳税贡,拜天子礼,他还有什么理由讨伐我?况且若是不应,逆也,则师出有名。纵使韩国发举国之兵,挡在秦国的铁骑前,还不也是螳臂当车?”
                            “秦国蚩敲扑而鞭笞天下久矣,连年征战,兵士皆疲。若不应,则可联魏、赵、楚三国与之抗,虽不免损兵折将,却也伤不了元气。且秦若伐魏,魏必先求于楚。楚国今年甚衰,江河日下,以其孤寡必不敢应,则魏亡三之有一耳。又求于齐,齐以地远难相助,亡三之有二也。又求于赵、燕,则秦分兵而据之,此时则魏尽矣。魏尽,则韩四面皆控于秦,拘束不能兴,从此与蕃镇无异。王上之位,幸不削于秦,亦也名存实亡。秦虎狼之心,如何能借?王上……”
                            “好了!”韩宇转过身去,背对着张良,没人能看懂,更没人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唉……你回去吧,孤心里有数。”长叹一声,说话突然变了腔调,朝后摆摆手,请走了人。
                            咬着嘴唇,张良的目光有些恍惚。单就这个影子,还有他刚才读信时,半点也不像平日的韩宇——不,根本不是平日里的韩宇!张良也开始疑惑了,如今这个韩国,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266楼2018-04-26 0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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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死了!!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271楼2018-04-26 2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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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六)
                                狐裘青衫划过雪路,踏出一排印记。从宫殿里出来,心中噎了事,难免烦闷。毕竟是个半大的孩子,更难免要耍些个性子。宫中没什么禁军,也就少了规矩束缚,干脆放了胆在王宫里瞎逛。其实,下雪天如果不刮风,是要暖过平时的,揪一把柳枝垂髫,扬下一阵飞雪;练一遭轻功步法,踏出一幅落花。这,可是现如今少有的快活了……
                                拧了一个雪团,卯足了力气反手射出。本是无心之举,脑后却传来一声闷响,不用看也知那雪团粉碎在空中。暗叫不妙,出于孩子的本能没身想跑,可又碍于堂堂相国大人的身份,强迫自己留在原地。是啊,本就在练功,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还想着打打官腔,一转头却立马两腿发软,倒退半步险一险坐在地上。
                                “韩……韩兄……”张良也懵了,挠挠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韩兄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为难他的,可若看现在这个氛围……
                                黑着脸一点一点掸掉身上残留的雪粒,一个白眼瞪得张良直打哆嗦——这样严厉的韩非?他是没经历过!
                                看了一眼张良,又看了一下远处,满是怨愤地从张良身边走过,狠狠把他撞到一边。
                                望着韩非远去的背影,发梢未点的浮雪还闪烁晶莹。奇怪,前些日子明明已经好了,怎么又成了这样?或者……韩非刚才,望的是什么?
                                转念一想,心中便有了计较,抱拳踮脚朝那紫衣朗声道“愿请公子往宫中湖边一言!”没见韩非有反应,心中也近明朗。
                                韩非刚才看的,正是冷宫的方向。
                                凭栏眺望,眺望不远处湖心亭的桃树。想不到,这冬天的冷宫,当真要要比别处难上几分。发丝凌乱,狐裘翻飞,青衣鞭笞着空气,一下一下的,发出有力的挣响。岸边枯草,堤上凋木,映衬着桃花似的人面,倒不显得那样萧条了。
                                面露焦急,还带着担忧。凤目微眯,烟眉紧锁。又过了足有大半个时辰,直到寒风打透了狐皮衣衫,那心心盼着的身影才远远出现在长廊的尽头。快步迎上,心中之词刚要脱口而出,韩非眼中忽然眸光一闪,张良刚抬起的舌头便又缩了回去。
                                依旧不动声色,走到近前插手深施一礼迎道“公子果真是来了。”
                                “说罢,什么事?”全身上下都显得不胜其烦,甚至连说话都厌得张嘴了。
                                张良面上难色忽然加重,嘴唇干裂,一层惨白。惴惴不安,忡忡心烦“公子可听说王上下旨在韩国推行秦法?”
                                “听了。我知你想求我进言,可你也已经实践过了,有什么用么?”
                                希望还未等燃起,就被狠狠地浇灭。张良的心又开始下沉,好像落入有去无回的无底沼潭。
                                怀抱最后一丝希望,还在妄图试探,“那秦国下书想借……”
                                “这我也知道。”这种淡漠的感觉张良好像已经习惯了,即使现在的韩非比那“不近人情”的卫庄是有过无不及,却也能泰然自处。
                                “这是秦国的计策。”
                                “是。”
                                “那公子觉得……”
                                “借便借吧,能有什么办法?你堂堂相国尚不能奈何分毫。我虽名为王弟国亲,实则也不过是宫中一个奴役,掀起针尖大的风浪也是痴心妄想。况且韩国已经朝秦,他多少会留些情面。”
                                一声长叹,一阵哀婉,心中却是烈火燃燃。头顶掠过一簇劲风,空中划过一道黑影,宇下飘落一片枯叶。
                                叶子好像没了生气的蝴蝶,任由冷风蹂躏,翻转坠落,如将陨的流星,从眼角滑过。
                                可枯叶触碰到地面的瞬间,突然弹起,摇摇晃晃升上来,又摇摇晃晃在张良耳侧转了一圈。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273楼2018-04-26 2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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