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雪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北地的冬总是冷的，透着森森的寒意。前几日才放了晴，眼见着有几分回暖的势头，连御花园的花树都提前开了新芽，嫩得掉汁。结果没几天又换了寒风，刮得直叫人抖，没有一刻愿在外面多待的。今日更好，傍晚的时候就开始飘起小雪来，到夜里了雪就更大了，扑簌簌地全落在大氅和发间。）

【冬日里，年年都是风雪肆虐。】
【屋内地龙烧得很旺，我抱着手炉，只想做一条蛇，盘在屋内冬眠，动也不用动。但我懒归我懒，总有人勤奋——小穆一进屋，嚣张的寒气就跟着往里头涌，好在暖意更甚，将她裙上、鞋上沾着的雪化了个干净。示意她随便坐：】这样的天还跑来跑去，你可真是勤快啊。【又吩咐人：】快去，倒杯酒来给穆妃娘娘暖暖身子。

（我迎着风雪，去往长春。千回百转间，我已将这一条路走得极其熟络了。）
（曾几何时，我也踏着这样的路，从翊坤而来。仅这许多年，四九城终是未对我们报以最好的温柔，反而用它独有的胁迫与威压，将所有人都改头换面。寥寥十多年，便都成了另一幅模样。）
（还好，小丽还是这样。）总觉得有些闷得慌，想来找你说说话。

【我还记得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冬日里，风也凶，雪也猛。我静静窝在承乾宫里，妄图躲避寒冷。嘉会进来，告诉我，静妃她从角楼上失足摔落，已经不行了。我当时只知道害怕，现在想想，即便是再努力地把自己和外界的风雪隔开，也终究避不开心中的风雪。】
【酒是温的。和姐姐之前苦苦相求，要我把酒交给小穆，可她当时怎么说，我竟然有点记不清了。】你尝一尝这酒吧。

（我不是没有想过。从前过往的种种，都像是一张张幕片，每每午夜梦回，总能幻化出新的境遇，然后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过去的所作所为。这本是一件非常让人心酸的事情——是我亲手将昔日故友，拒之门外；也是我亲手与昔日故友，恩断义绝。）
（即便是下着雪的天，也无来由地发闷。她移来一盏酒，便接过小酌一口，滋味也仿若似曾相识，却没在这一刻了然。）怎么突然想起喝酒了？

【我一笑，只说出几个字：】天冷了，这酒暖心。
【鹅毛大雪将紫禁的一切掩盖，不论是红墙还是绿瓦，如今都是茫茫一片。这样大的雪，仿佛也把我的记忆掩盖，把我内心对和姐姐故去的伤痛掩盖，一个恍惚，不由感叹，和姐姐去了已经这样九。眼圈酸涩，又忆起那日灵堂刺目的白色，和如今真像啊。一仰脖，饮尽杯中酒：】你觉得这酒如何？

（我早前，是很讨厌这种伤春悲秋的姿态的，尤其是在某些不合时宜的时机，就显得更加不讨喜。但从前的和妃喜欢，总是带着似曾相识的悲戚，在天地间寰转。我向来是不屑的，特别是在与她彻底撕破脸后，便觉得这样更加让人厌烦。）
（可现在，又好像是我在重走她的路一般。小丽忽而仰首豪饮，忽如其来地一问。）
嗯？还算不错，再平常不过了。

平常吗？【静默半晌，重又开口时候，语带哽咽：】这酒并不是我的。是和姐姐让我转交给你的。
【斯人已逝，除了这坛酒，她最后什么都没留下。】小穆啊，【我对上她的眼睛，问得认真而恳切：】你到底还恨和姐姐吗？【语出片刻，垂下眼去，低声道：】罢了，你要是不想说，也不必回答我。其实到了现在，再要说什么，做什么，都没必要了。

（我是很少看到这样的小丽的，在我还没有明了个中因果的时候，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时有些愕然，不知是为她，还是为了和妃。无意识地伸出手去，想要去安慰她，却发现掌中仍握着那一杯未饮尽的酒。）
（酒香入喉，经她一提，我才想起这是什么来，一时失语。索性又哀叹一声，往窗外看去。）
恨，不恨的——我不知道。这一坛酒，也亏她用心了……

【一时无话，只饮酒而已。】
【但这也不过是，借酒浇愁愁更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