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天,禅理静思,冬天是最适合净思的。七八年前,在青城山,一个废弃的红楼里思考。某天,猛然看到楼后的霜天霜地里吟诵,猛然看到凌寒风开的红梅,地上落着清影。那一刻极其喜悦,我折着梅枝,想弄枝到屋子里插瓶,哪知枝子极韧,很难折断,在我的执着里,落了很多梅花,心里怜痛。半夜醒来,又在窗口看梅花,那遍地的落红让人殇痛更甚,当时大有扫红之意。次日在一茶馆的书房里见到窗口书案上一盆载的病梅,是古画里横枝的样子,我惊讶极了,大有抛千金以赎其身的想法,但我无有千金。心里一直惦记,夜夜相思难安。后来做了一个梦,这是我一生所做的最美的梦。
我梦见我走到那茶馆的后楼下,听到嘤嘤的哭声,我想的是那梅,那窗上抛出束腰的红带,我想的是她是不是要这样从窗口攀下来。如果她能在这寒月之夜伴我读书多好。她许诺过我。而不知怎么,反正她悬于梁上,将自己托于清风。她死了。我心里酸痛之极,似乎我所有的寄托和梦想在她自私的自绝里全然不再了。醒来知道,我喜欢古画一样亘古氤氲的风月,她那梅一样,又有着那么一点不堪风月的病态。我实难用文字描述梦境里的“高楼里桎梏的梅”“看得见的冷月和流云一样的风”“我的窗下仰望、蹉跎徘徊”“绝痛绝美的心境”。
我在那窗口读书思考,时时在一阵风过来吹乱我的思绪后,我深深体会到什么是:命运不堪,同怜人,高阁伸手捉乱花的心境。
青城之梅境,让我毕生难忘。
二
想到前年,我漂泊中还乡,风雪之中,故园人很少了。我回到老屋,门开着,祖母在打瞌睡,堂上竟是祖父的遗像,我知道祖父是死了。那时只觉得喉咙间酸涩哽咽以至哭不出。背后是遥远伏在雪地来的犬吠声。我发觉这寒冬人间寂寞时雪中的任何情绪都是如此强烈。那时我往老屋对面不远的祠堂去了,我知道那里有几株梅,祠堂里四处清冷,见了梅,有红也有黄,黄昏时愈发沉香。我写了两句诗,“梅花清月好天气,扫地读书感孤殇”,“无事开门看风雪,一丝清香吊孤魂”。那时想,回到故园便该是喜悦的。我想着那破门深处,还有梅未尝荒芜,如往年一样,好生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