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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不认识一个拿玉米杆子当枪使的家伙。就是那几个把自己深藏在田里,围拢一块,靠着生起的小火堆,手里拿着烤玉米啃得跟狼似的熊孩子里的其中那一个?不!他不会伙同人去田里偷玉米烤着吃啊,街上到处可见小吃店,他有自己的银子,想吃,他随时可以买。
他不是那个声称自己看见过好大一群的蜻蜓的家伙?那是一个阴沉的下午,灰云笼罩着半边天,当时他坐在院子里,把玩着他的木盒子里的磁铁,突然地,就那么没有任何预兆地,从天那边飞来了好庞大一群蜻蜓,数不清有几万还是几百万只,像闹蝗灾一样铺天盖地扫过,飞得低到足以碰到他的头顶,持续了足有二十分钟,那情景,是他见过的唯一的一次。他不是吗?怎么会!他一年当中能有十次见过蜻蜓都算幸运了,更何况,他哪有时间去看蜻蜓!他整天守着工作,日复一日,为着心里的一个长长规划的小目标,暗自使着力。兴许不是他。
他家里有一个足有五尺高的立柜,柜顶有一包装用的厚纸箱,那是他放神秘玩具的绝密宝地。他印象里记得,有次他表哥背着家里找女朋友,把送给女朋友的礼物——一艘木质的极精致的船的模型存放在他的家里,不知是不是两个人不欢而散,那艘船一直停泊在了他的纸皮箱里,每到他想观赏的时候,就站在挨着立柜的床上,垫着被子,用力踮起脚尖,小心翼翼把箱子打开,看毕,再原样放回去。那会是他吗?他不是有台满意的笔记本,通过它,不论什么电影音乐新闻论坛,几个点击,都唾手可得。应该不是他。
在他呆过的一个地方,他家开的砖厂,那里有很广阔的草地。每到夜里,天外星光影影绰绰,或明或暗,深邃的黑里亮着一盏灯光,灯光包裹着一座低矮的小瓦房,他和他的母亲坐在炕上,守着一台淡黄色塑料壳半导体,听着广播,电波里的声音伴着嗤嗤的干扰,房间内,蚊虫绕灯飞舞,清寂的夜,对电台半懂不懂的他。是他吗?他不是身处高楼林立,钢筋水泥,哪有什么草地!有的,多是川流不息的人群,车水马龙,他不会在草地里看着几个大孩子玩儿了命地飞跑着捉松鼠,更别提俯下身子用迅捷的速度扑捉蚱蜢了。
那已不是他了。或者说,那个时代已经不属于他了,他被年轮从那个时代里剥离了出来,送往了现在。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剩下所有人。悠悠岁月,就这么不声不响过去了长长一大截。曾经的自己,他都快不敢去认。
数伏天,他再不去惹树上那几只吵闹的蝉,再不去脱了鞋,提起裤腿下水摸田螺,更不会为了看到一只斜阳下滑翔的百灵鸟喝彩,他走在大街上,坐在地铁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乘客,看着手机,看着朋友圈。惊雷乍雨, 他开始担心曾为他挡雨的人,远隔千里的家里的牙齿脱落的她,不知道衣服收了没有,人回去了没有,拨通电话。他也时常梦见她,他在不知不觉中遗忘着久远之前,譬如他曾拥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从排成行的密匝的自行车里瞬间定格她的那辆,从如潮的人流里瞬间定格她,譬如被他珍藏过的、她不用了的圆珠笔,和她甜美的声音、睡莲一样的笑、她作业本上的名字……历历往昔,又一次次在梦境里突如其来,措手不及。放几首老歌,聊以打发梦醒后的失眠。
他只有一路向前,而曾经,像他的影子,随着他走远,拉长。
(201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