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
九月中,气肃而凝,露结为霜矣
【陆】岫逍。兄妹阔别日,赠翎寄长情
-------------------剑陵-----------------
时间:嘉平十六年 九月
地点:琼玉楼二楼倚靠栏杆
人物:伊洛传芳。花楚岫 圣门靖君。墨逍
剧情:从此,南北相隔,山高水阔,也不知重逢是何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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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门靖君·墨逍
暗紫泥金,墨菊绿瓣,香淡幽远而清,展风敛蕊孤立。墨逍一身白衣胜雪,鬈发张扬,那圣火烙烫衣袂,锦玉腰带垂苏,恰掩了玄服墨袍的狷介疏狂,泛得公子清傲。他掌中拈托一斗彩酒盏,一手执握酒壶,倾酒,酌酒,眉宇里掩映的微许寂寥。
负气出走春秋十二楼,已达两月。自他远引江湖,斥退陶然等事后,渺无回雪音讯再传。墨逍心含怒气,愈蕴愈杂,情绪缠绕,生的却也不知是那斥责之辱,或七十一个日夜的思念。赌气难平已逐渐消融,唯欠缺的,是一个回返再归的理由。
地宙门副门主上报书信,是小白龙亲笔绘写,朝歌临盆,险象环生。此事一出,墨逍即刻命弟子安排水路通船,行程归回十二楼。只这一路,这一程,不能带上花楚岫同行了。他和她,圣门与九洲,正与邪,是矗立沟壑间的一条冰河,踏靠得越近,冰河崩塌之速越快。
独孤庄亲率的一批九洲高人,也悉出独孤山庄,向琼玉楼来。近两个月前,墨逍从九州盟总舵劫走了花楚岫,两个月后,他命人送去一封书信。挑衅言辞,且言说花楚岫,便在他身侧。这一事,为的将她无恙送回,也为的,羞辱一番九洲的高手。
“禀南王,申时将至。船只等皆已准备妥当。”墨逍挥袖释杯,一手握向扶栏,梭巡再扫,声沸繁华,通衢道宽,错落轿马,如此似那年与慕容把酒当歌的情景。也不知,他于春秋十二楼……墨逍轻叹,命人讲楚岫唤至此间。
再有不舍。到底,需是一别。缘散无常,他们能成兄妹之情,已然少了诸多抱憾
伊洛传芳。花楚岫
秋意最浓时便近末,居北地,隆寒难当。楚岫披着一身银红绣魏紫牡丹的斗篷,白狐毛围着她脖颈,愈衬得她肤色雪白,容光明艳。她本把玩着一只浅绛彩狮耳瓶的赝品,只觉釉色上得粗劣了些。然而直壁一转,楚岫指腹抚过那一枝梅花,心中暗暗赞了一通着笔法也仿尽了那份古拙之意,将梅花傲骨画得极妙,若非个中行家,倒是真看不出来。
——“楚岫姑娘。”
她闻声目光还未离手中瓷瓶,只鼻音应了一声,稍稍侧首已问其来意。说是墨逍唤她去云云。她努了努唇,只将那狮耳瓶随手一放。起身将斗篷兜帽一戴,拢住她一袭青丝,以免北风吹疼了她脸颊,又立到镜前稍理了裙摆便抬步离了暖阁。
“你找我?”
她看到扶拦之侧那一身白衣,起先还愣了愣,若非那一派风华世无第二,楚岫几乎认不出那是平日里墨衫玄袍的他了。她一边走上前,一边上下将墨逍背影打量过。约莫是生得好看的男子,穿什么都好看。这也不难理解,就和她一样,这样一副好皮囊,衣裳都是锦上添花了。
楚岫走到墨逍身边,双手也撑到了栏上,挽了几许笑意,随意将那楼下繁华喧闹之景一扫。
“今儿吹的什么风,我还从来没见过你穿这样一身白衣,倒真像是未名洲的人,只不过,除了云起哥哥,未名七郎里没一个比你好看。”
圣门靖君·墨逍
楚岫莲步挪移,翩然停驻墨逍之侧。兜帽束发,熙风拂荡,几缕青丝散迭,露出娇软耳鬓,余晖挽照,泛着金黄昭辉,又夹掺柔光。墨逍释杯阑干,素指探出宽袖,抚过那碎发乌丝,眸光轻凝,指尖绕上她耳廓,耐心地敛回她兜帽中。
“嗯。有些事要和你说。”墨逍漫不经心道,眸光流连上楚岫精致粲然地眉眼,骄阳逊色的双眸。只因为这双眼,她和东方明姬,就全然是截然不同的人,殊途极异的两种人生。可又为了那番执着,玉山倾倒也难扶的执着,她们惊人地重叠相似,俏生生的影像,跃然墨逍眼前。
忽然,墨逍袖管动了动。他想伸手,抱住楚岫,轻轻地,揽她到怀里来。这个怀抱,无关情欲爱恋,单纯的,是一股缱绻想念,涌升无限。
听得楚岫的一句话,唇边展得欢悦喜笑,墨逍挑眉,唇角微搐。公冶朝歌说,沈夜华比他好看。花楚岫说,宋云起比他好看。嗯,他已然明白。未名七郎里,总有一个是比他好看的。
“云起哥哥。你这般护着他,小心自己吃亏。”墨逍重执起杯,往喉间灌了口酒,醇厚绵软,悠长遗齿,莫名地,泛在唇舌一阵难掩辛辣。“男人是不喜欢主动贴上去的女人的。只是你以为,你对他的好,能感动他,让他也喜欢了你。其实这段感情,从来,就只有你。痛苦的,也只会是你自己。你只能,感动了你自己。”墨逍眸眺远方,那华灯初上,丝竹弹唱,急管繁弦,隐奏着妙律悠远,阙词吟念。风雅,别致。他却扬袖挥落了竹帘青纱,挡蔽室外光景。那器乐中,总未缺失的,就是一把箜篌,虽无八十八弦的技惊天下,也足令他心中涟漪荡迭,更忆昨昔。
楚岫,不能重蹈明姬的覆辙。
伊洛传芳·花楚岫
墨逍修长手指探到她头侧,轻柔着将她耳发挽道耳后。楚岫眼风稍稍一动,便被墨逍话语引上他湛蓝双眸。而他也正好认真地凝眄着她,目光扫在她眉眼。她纳罕着,双黛稍稍一抬,问了句:“什么事。”
然而她末字才出口,音还未落,就被揽到怀里。一个让人不会推开的怀襟,因为墨逍的动作很轻,就如同将她当作捧在手心薄薄的一层水晶片似的。于是楚岫十分安静,也不抬手环着墨逍,也就这么长身立着,由得墨逍轻揽她在怀里。
她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是墨逍先开了口。楚岫已离了他怀,本来那端得平静而温顺的神色,此刻当然无存了。她又努了努嘴,别过身并不正对墨逍,目光也漫无目的地扫到别处,显然是一副生了气的形容。怎能不生气,墨逍这是在说,宋遗不喜欢她,最后也不会喜欢她。
“你就和我说这件事?”楚岫说着双手在兜帽两侧轻拢了拢,任性着冷哼了声道,“那我不听了。
圣门靖君·墨逍
墨逍掌中握着杯,杯身凉,合着晚风朔朔,消磨他三分酒意。仰眸流眄楚岫背影,那曼妙娇躯,因养尊处优,孱弱轻盈,随风单薄。然那直挺不弯,傲然固守地脊背,又如何能小觑看轻,令人妄论她是羸弱不堪的娇花。这朵伊洛传芳,既承了牡丹盛名,也当承牡丹的瑰姿孤傲,不容置喙。
“前车之辄,后车之鉴。”墨逍仰头,剩余酒壶盛满地玉液,尽数落入口中,不剩微毫。他眸中好似燃了光,湛湛有神,对转上楚岫的眼睛,比此间任何一盏明灯,更亮。“不提这个。我确实有一桩要紧地事要与你说。”墨逍袖管微动,素指探入绣着圣火的穗绦锦带之内,随之探出时,指尖已握了一抹银光。那银光尖如银针,身如短叶,末似翎毛,乃域外陨铁所制,锐胜剑刃。
“你我分别在即。以后天高水长,江湖辽阔,我分身不暇,无法照顾到你。这是银叶翎,我的独门暗器,凡是遇见圣门或明教弟子,如有危险,或是有用得到他们的地方,皆可亮出此针。”墨逍承诺道,语气轻淡。但那眸内蕴的关切与在意,与唇角的笑相合,柔光下,无俦绝逸,充溢真诚。“我虽不在你身边,但也希望能保护你,安然无恙。”虽然楚岫是飘渺城的公主,但圣门与九洲的对立,来日战役逐增,墨逍不希望,他于世唯一的妹妹,可能受伤
伊洛传芳·花楚岫
楚岫本还因着墨逍谈及她与宋遗之事有些置气,然而墨逍说起有桩要紧事时,她还是没耐住好奇心,眼风稍稍往侧一扫,却是一道银光映入眼眸。一瞬之间,她还未看清形样,稍稍眯了眯眼,却见那物什全乃陨铁打造,工夫精细得很,叶身翎尾,寒芒令人一冷。
她伸手正要问墨逍拿过来看,却听他说起分别在即的话,目光之中掺了惊异之色倏地扫上他噙了几分笑意的眸,在那夕阳余晖的照耀下,风华无俦,眉骨高鼻,如他脸颊一般,轮廓全然合乎完美,就如鬼斧神工的雕塑。她就好像是因为心里畏惧离别,所以非要将这张脸,刻到眼底一般。
“我不要这个。”楚岫收回了手,别过目光望到围栏下,努了努嘴,“你还说要一直保护我照顾我,现在都不算数了。我最讨厌你了,才不要你这个东西。”
她惯来任性,说话行动动全凭着自己喜欢,她越是这样说,心里也只越是不希望墨逍走。果然,她心里气了一阵,却又恼着凝向墨逍,上前了一步,抬手牵了牵他衣袖,急道。
“那我和你一起走,你待我好,我不回去了。
圣门靖君·墨逍
墨逍牵过楚岫的柔荑,将银叶翎珍重放入她掌心,缓缓拢住她手指。眸光相融淡光,笑意虽浅,不乏宽和平缓,出奇地耐心。墨逍凝流楚岫修长秀美地身姿,忽转向她娇容,那不舍眷恋地神情,顿时暖化了寒凉秋风挟卷的飒意,令得墨逍心中动容。
“你跟我走,那云起哥哥不要了?”墨逍笑道。轻拍了几下楚岫的手背,掌心抚上她侧颜如玉,芙蓉柳面。“眼下不是任性的时候。我此回的是圣门,你乃飘渺千金,飘渺是九洲财帛之柱,你随我走,你驻留九洲的家人,如何自处?团圆终有时,不争眼前朝夕。”
墨逍阴晴不定,莫测难辨的脾性,常叫人气急败坏,道句冷情冷意,不宜相处。但对于关乎爱切之人,如楚岫,朝歌,回雪,明姬,皆有一分不同常人的细腻。这细腻本就融在他骨血,只因人而异。如今说来,更是对楚岫的备至贴切,考虑周密。
楼下嘈杂骚动渐起,响声浩浩。墨逍双眸渐褪柔色,神情微冷。明教弟子已赶赴守候于帘外,道是独孤庄等众已至。墨逍立身,缓缓拢顺了两侧衣襟,俯身按向楚岫肩胛,神色湛湛“乖。哥哥会来看你的。保护好自己。”说道,墨逍便夺帘而出,命人先行,待独孤庄一行人身影现于琼玉楼前,墨逍两指间已夹了一张纸。一众人未见他身影,又是邀约前来应斗,四下梭巡。墨逍扬袖展笑,长眉一轩,夺步掠出,身影顷刻荡过七八个高手之身,待穿过独孤庄后,墨逍滑出一丈,向琼玉二楼再观望一眺,眸内含的珍重之色不减。他抿唇背过,飞身向城外洛河而去。
他记得。楚岫说,不喜欢独孤庄。他妹妹不喜欢的人,就是墨逍不喜欢的人。所以,这一桩出气,也是他给她,临别的真正礼物。
伊洛传芳·花楚岫
那银叶翎卷入她掌心,寒得透骨,她会了墨逍的意思,他是非走不可。楚岫正想着要怎么缠着墨逍带她一起走,却陡然云起哥哥四字入耳,恍然间便作罢了这打算。是了,她还有宋遗,走不得。可墨逍呢,她也不希望她走,她希望他们都可以永远陪着她。然而,她想起了宋遗的话,的确,有时候她总想着自己。
她垂下头,面上尽是失落之色,听着墨逍之言,抿了抿唇,忽而想起了花十四枝,如今的确她任性不得,否则九州盟和飘渺城都要乱一回了,最遭殃的却是她这个十四哥了。
“你要多来看看我。我会想你的。”她抬眸凝上那双蓝眸,正要上前再抱一抱墨逍,却是一袂白衣荡过她手心,转眼便已是锦帘翩然,再无人影。楚岫追了几步却哪里赶得上墨逍。她攥着手中银叶翎,兀自难过时,方听得楼下一阵喧闹。楚岫惊觉什么似的忙向围栏跑去,探身出去时,正对上墨逍一丈之外的身影,却是那投来的目光,不偏不倚,仍凝着她眸。她将银叶翎攥在心口,向他招了招手告别,直到那身影远在天边,她再也看不到时。
楚岫忽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短短几月相处,她好似已然习惯和墨逍相处了。这世上,本没有谁如他那样有求必应毫无原则地宠着她。
从此,南北相隔,山高水阔,也不知重逢是何日了。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