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针，灼痛还留在身上，一张脸仍是苍白的。拢了拢中衣交领，桃叶将去岁的旧狐裘披在了我肩上。这副颇得竹林之风的装扮并不适宜见客，好在大夫总是可以不作为客人看待的。】
【案上预备下一只直身瓷杯，我不爱喝茶，这盏清茶只用来待客。】
我不常喝茶，吃不出好坏来，不过，总该比官署里的茶强些。

[取湿帕净手后，才端坐抿上一口，有扑鼻香，便是我这种不怎么喝茶的人也能看出嗅出此非凡品。但常年习惯了自己随便抓点药材煮上一壶茶的味道，这些再好的茶，也就用来解一时之渴合适了。我既于此无所长，便也说不出什么专业的话，索性绕过了这个话题，另言]
：今日比往日多加了一针，殿下依然坚持住了，比起前一段时间是要好上一点儿。不过这也是长期的事儿，急不得。
：您不仅仅要明白。
[治疗本来就是个痛苦的过程，不光苦在身体，更是折磨心，尤其是这种见不到结局的症，心思浮躁动摇不在少数，若是以前，我只能做到一个医者的义务，而如今他入住含象，我还要拿出一份长辈的态度。]

【浅浅笑了。】我不着急。
【我自生下来就与这副病躯为伴，早已不作这沉疴会离我而去的妄想。】本来就是我自己选的您，更何况现在——我自然信您，舅舅。
【他身后的小药童瞧着眼生，我不过看了他一眼，这小郎君便伶俐地叉手垂头。】小童看着眼生，您换弟子了？

[让人去外堂开了个通风窗，窗开的巧，风透不到内室来，还是叫人给他塞了个汤婆子。他的病不寻常，用的针也重，是内虚空寒，针后还能撑着与我对坐，便是这份态度就让自己多瞧他一眼。闻声，只轻轻笑笑算承了这份称呼。]
：是裴先生外侄，聪明伶俐，随得裴先生。
[这委实不像想推出弟子的介绍。裴先生是院里老人，根基深厚，他有意让人跟我，我便只能受下。可惜了啊，是个好苗子，就是可惜在，在这样的微妙的时间插进人来，不得不让人多思。]
：您说，下官诊录素来依着规矩，再存于太医院内，说是跟着我学，能教些什么呢？是耽误了人家。

我说这孩子眉眼看着有些眼熟，原来是裴先生的亲眷。
【自家的孩子自己不教，倒堂而皇之地塞给后辈。心下了然，垂着头，冰凉的手拢着温热的汤婆子，说了两句闲话，又叫下人们出去。目送那孩子恭顺的身影没入垂花门下悬着的青绡之外。】
是我想得少了，若不是我执意要您来，您也不至于被人这样防备着。

：防？一颗好子儿落错了地儿也就废了。
[好好的一根苗子，生生毁在了这诡谲的梁宫，说不惋惜是假，太惋惜也是假，人命如此，谁不是梁宫的棋。换了药童，虽多有不便，但也亏得是个机敏的人儿，用着还算顺手，化盾为矛，还是暗箭难防，时间知道的。]
：您呢？赫奕年纪轻又少有的细心，可还和您意？

【仍在看向垂花门，笼门的青绡实在太薄，窗外的海棠花枝不过颤了一下，这帷帘便已经高高掀起，四下逃散。像是感觉到了这微弱的北风，侧过脸来躲避。】这本不是他能决定的。
【沉静的叙述里，隐着一瞬即逝的悲悯。忽而抬起眼来，转头看他。】赫奕？怎么，他没跟您说？

[端起茶盏的手顿了顿，接而小饮一口，又揽袖放下，才挑眉问到]
：说什么？
[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当初选择赫奕，也是因为他胆大心细，两人年岁稍微近些，总能说上一些不愿旁人听去的话。若是诊疗上的事儿，他不敢不告诉我，若不是，我也并非固执强权的上司非知不可。]

我还在用老方子时，他还是个小医官，自那时候起就一直是他为我诊平安脉。
【见他甚少用茶，将金执壶里的葡萄浆倒一盏与他。】算算也有三年了，他素来稳重，我也很习惯他。只是眼看着他要平步青云了，总不好一直用他做这些琐碎的事。前几日他来诊脉，我叫他与你商量。
【微微一笑。】看来他要和我置气，连提都没有与您提。

：那是他的不对了。您也不用与他见谅。
[一边是魏淑媛膝下的养子，可沉睡的狮也是猛兽，一边是欣赏的属下，身无背景，是大梁宫的一片叶。噙笑未卸，心已转过千百回。谢过他推来的葡萄浆]
：那正好下官也有一事要说，金陵疫症，多祸害，赫奕胆大心细，为调查最佳人选，不日将启程，归期——未定。
[掀睑落眸]
：您是殿下，他是臣子，再平步青云也是臣子，您多虑了。本来下官欲顶上一阵，但您既生了心思，明日下官会为您另择一医官。您倒时若有其他主意，也是不迟的。

那自然很好，只是不必这样急，待到他启程去除疫，再顺理成章地卸了这职责不迟。
【结果并无差别，只是放下一座梯子与他缓缓下来。】虽然名分有别，但我也是肉身凡胎。他肯与我置气，总归是觉得我不会枉顾这多年的情分。其实知道他没跟您说，我反倒心里舒坦一点。缓一缓罢，总归大家都不急，也别让他寒了心。

[点头应其言，略一思就探得他未说出口的意思，按照章程赫奕离京也不过是近几日的事情了，他既不放在心上，等赫奕回来总还有斡旋。]
：是，便依您的意思。
[又就其他事情闲聊片刻，待得药童进屋来说太医院有要事相商，叹得半日闲都难偷。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