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恭子的鬧鈴聲音。
這麼說來,今天又要過鄉村生活——我在半夢半醒間這樣想。
我從床上坐起上半身,低頭看自己的身##體。
最近恭子的防禦變得格外嚴密,以前她睡覺時都不穿內衣,只穿一件鬆身的上衣和短褲,可是今天早上卻穿着緊身內##衣,也把上衣的衫釦子全都扣起來,這是在提防不知何時會發生的互換現象。我當然能理解她的心情,可是⋯⋯
我把手伸向胸#
#部,照例覺得:今天這是我的身##體,摸自己的身##體應該沒什麼問題。不,可是,但是⋯⋯
「這樣對她過意不去。」我放下手,小聲喃喃自語。這時,門突然被打開。
「老姐,妳真的很喜歡自己的胸#
#部嗎?起來了!」千織只是說了這句話就把門關上,我邊揉胸##部辻目送她離開⋯⋯只是從衣服上摸##一下,應該沒關係吧?
「阿嫲~我們家的御神體為什麼那麼遠啊?」千織發出不耐煩的語氣,走在我們前天的阿嫲頭也不回地回答:「我也不知道?都是繭五郎害的。」
繭五郎?
「⋯⋯誰人來的?」我低聲問走在旁邊的千織。
「咦,妳不知道?他很有名喔。」有名?鄉下的人際關係真難懂。
最上家的三個女人——我、阿嫲和千織——已經走了快一個小時的山路。聽說今天是要帶供品去給山上御神體的日子。我不禁再度感嘆,她們真像是活在古代傳說裡的世界。
篩濾陽光的楓葉像染過一樣紅。空氣非常乾爽,舒適的風充滿枯葉的氣息。十月,這座小鎮不知不覺已進入秋天。
對了,這位老婆婆不知道幾歲?我望着眼前小小的背影思考。她即使走這種山路仍然穿著和服,腳步意外穩健,但腰卻像畫出來般彎曲,還拄着拐杖。我不曾和老人家一同生活過,所以無從猜測她的年齡和身體狀況。
「阿嫲,我來揹妳吧!」我衝向前方,背朝著她,示意讓我揹她。
阿嫲很高興地把體重交付到我背上。我聞到彷佛很久以前在某人家中聞過的奇妙氣味。有一瞬間,覺得之前好像也曾有過同樣的經驗,心中莫名地感到溫暖。
「啊!」我(恭子)一站起來,膝蓋就往前彎曲。
「老姊!」千織邊抱怨邊立刻伸手支援,我這才想起恭子的身體既單薄又纖細,體重也很輕。憑這樣的身體還能活下去,真是不容易。我不禁有些感動。
「恭子、千織,妳們知『產靈(musubi)』嗎?」阿嫲在我背上緩緩開口。
「產靈?」一旁的千織問,她把我的背包背在前方。從樹木縫隙間可以看到底下的圓形湖泊全貌,我們已經爬到很高的地方。由於背著阿嫲爬山,導致我(恭子)汗流浹背。
「是土地的守護神,古時候稱作『産靈』。這個詞有很深的含意。」
神?怎麽突然提起這種話題?不過阿嫲的話總覺得有種不可思議的説服力。
她再度開口:「妳們知道嗎?把線連結在一起是『結(musubi)』,把人連結在一起也是『結』,時間的流動同樣是『結』,全部都使用同一個詞。這是神明的名字,和力量。我們所做的組紐編識亦是神明的技術,展見出時間的流動。」
我聽到潺潺的流水聲,這附近或許有小溪流吧?
「聚在一起成形,扭曲、交纏在一起,有時恢復、有時中斷,然後又連結在一起。這就是組紐編織,這就是『結』,這就是時間。」
我自然而然想像出透明的流水畫面。水流碰撞到石頭後分流,和其他水流混合,然後又合流,整體看來是逝去在一起的。我雖然完全不瞭解同嫲所訣的話,不過好像學到某樣很重要的東西。
結——醒來之後,我也要記得這個詞。從下巴滴落的汗大顆大顆掉到地面,被乾燥的山路吸收。
「來,喝吧。」
我們在樹瀚作休息時,阿嫲把水壼遞給我。雖然只是似黑糖的麥茶卻驚人地美味,我連續喝了兩杯。千織吵着說她也要喝。這或許是我有生以來喝過最美味的飲料。
「這也是『結』。」
「啊?」我邊把水壺遞給千織,邊望向坐在樹根的阿嫲。
「水、米、酒,只要是把食物放入體內的行為,也叫做『結』。因為進入身體的食物會和靈魂連結在一起。所以說,今天的供奉是最上家族延續幾百年、連結神明與人類的重要儀式。」
我們不知何時已走出樹林,底下的湖畔小鎮看起來像素描簿那麼大,有一半被雲遮蔽。天上的雲層不厚,綻放透明的光芒,在強風吹拂下迅速打散並流動到遠方。周圍是只長了青苔的岩石地形,我們終於來到山頂。
「妳們看,在那裡!」千織興奮地跑向前方。我望着她的視線方向,有一片彷佛挖空山頂的窪地,像是破火山口地形,大約有一個標準運動場那麼大。窪地內綜色植物覆蓋的濕地,接近中央佇立著一棵大樹。
原來,這裡就是最上家族的御神體。
這畫面簡直讓我看呆了,從山下絕對看不到這一片天然的空中庭園。我們往下走到窪地底部,前方有一條小溪,巨木在小溪對面。
阿嫲說:「前方就是隱世,即是『另一個世界』的意思。」
「哇啊~到另一個世界了!」小孩的世界真天真,看到這個美如圖畫的景象都可以這麼有活力。為了不讓外婆弄濕身體,我牽着她踩在石上過溪。她忽然以神秘的口吻說:「如果要回到原來的世界,就要拿妳們最重要的東西交換。也就是口嚼酒。」
我從阿嫲手上接過貼上「恭子」便條的口嚼酒。這是常在神壇上看到的那種瓶子,材質是亮晶晶的白色陶瓷。瓶身是直徑五公分左石的球形,瓶府是上窄下寬的底座,瓶劃下組紐編織封印,晃動時可以聽到液體搖晃的聲音。
阿嫲望着巨木説:「在御神體下方有一座小祠堂,把這個供奉到那裡吧。這個酒是妳們的半身。」
——最上恭子的半身。
我望着手中的瓶子,據說這是她嚼米所做的口嚼酒。這副身驅和米斷在一起做出的酒,由「我(ore)」來供奉。
眼前的草叢突然發出「沙沙」的巨大聲響,飛出一群麻雀。我和千織同一時間看著它們飛遠。
「已經是分身之時了。」結束一天的活動之後,千織好像從功課的束縛解眠般,顯得輕鬆。外界宛若聚光燈,從側面照着千織和阿嫲。
我看到下方的山村風景,不禁發出嘆息。恭子居住的小鎮環繞着湖泊,此刻可以看到全景。鎮上已經完全被染上黃昏的斑爛,突然覺得鄉下的景色比起城市更加醉人。
「差不多可以看到彗星了吧?」
千織用手掌遮住夕陽,搜尋着天空。
「彗星?」
突然覺得好像有什麼被遺忘。我瞇起眼睛尋找西邊的天空,立刻就找到它。在特別明亮的金星上方,出現立定放藍光的彗星尾巴。我覺得記憶深處好像有什麼東西想要竄出來。
對了,這顆彗星⋯⋯
我以前也曾經⋯⋯
「咦?恭子。」突然發現阿嫲抬頭窺探着我的臉,深邃的眼珠底部映照著我的身影。
「——妳現在正在做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