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虚很美，归鞘后华贵俨然，出鞘时刃如霜雪，十八颗丹心石熠熠生辉，夺目却温润。
我想大概每一柄名剑都随了主人。凌虚的主人也是个容色很美的人，既清且瑰，主人昔年的宠嬖们我也见过不少，可是没有一个像他一样叫人移不开眼。我那时候就想，主人定然是真的喜欢他。
只可惜，他不是那些宠嬖。他的眼睛像是深秋的潭水，清澈却深不见底，沉静却寒气凛冽。他的声音清柔温雅，字字句句引章蕴典，凤眼微眯，笑得活像只小狐狸，就连我都听得出来，他是在骂主人，可是主人似乎听不出来，还笑着接话。
而且，我还听出，那个人是博浪沙的刺客！
不过看来我是真的不懂人类的感情。主人本应该讨厌这个人，可是他却那么喜欢他。那个人那么恨主人，可是他现在却安恬地睡在主人身边。我被随手放在了几案上，正好凌虚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我。偏偏不巧的是，凌虚对我似乎很感兴趣，一直盯着我看。我终于生气了：“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我想看看，那个暴君的剑，到底是什么样的？”
我平生最恨的就是有人说主人是暴君。他们根本不懂主人，凭什么这样诋毁他？我刚要反驳，凌虚似乎猜到我要说什么，冷笑道：“我们是不懂他，可是他懂天下百姓的疾苦吗？或者他懂，但是视而不见？”也不待我说话，它就转过了目光，看向罗帐里相偎的两个人：“子房懂他，但是就算懂了，又能怎么样？”
子房？凌虚的主人，是叫子房吗？
我疑惑地开口：“既然他理解主人，为什么还说那样的话？”
凌虚摇摇头：“因为他们对这个天下的看法不一样。子房越是明白，就越无法认同。何况，你大概不知道吧，子房是昔年韩国的相府嫡孙。”
我一直随侍在主人身边，当然记得，韩国算是秦军征战天下的祭刀者，最先并入大秦版图。可是那又如何呢？主人的后宫之中，不也有许多六国的公主贵女吗？我再问凌虚，凌虚愣了愣，只说道：“不一样的。”
不一样？看来我果然不懂人类的感情。

后来的一个多月里，我每天都会与凌虚相见。从它的疾色冷声中，我知道它的主人是要逃走的，计划精妙而完备。
我恼怒于那个人的绝情。我想告诉主人，他喜欢的人要离开他。然而剑只能与同类沟通，不能以事语人。所以，纵然我忧心如焚，子房还是离开了。
凌虚却没有跟着走。我看着主人摩挲着凌虚剑身，怅然若失。
我身为剑谱第一，眼力自然也是顶尖的，很快就发现，凌虚身上镶嵌的丹心石颜色变得更深了。丹心石又称归魂珠，若将滴入指尖血，便是与之相契，死后魂魄附于其上，难道说……
“你主人定然是会让我随葬的。到时候，子房不入轮回，伴他永生永世，也算是不负这一点情意了。”
从那之后，凌虚就没有再和我说一句话。直到主人驾崩，我们都归于陵墓中。
那个从阴司里来的鬼怪说，主人可以选择轮回转世，也可以选择沉睡，许多许多年后便会以青年人的身体醒来。
主人选择了沉睡。他是九州的第一位皇帝。生生世世的平庸，何如一世煌煌？
二十多年后，张良来了。主人安静地躺在棺椁里，始终未曾醒来。张良一个人在这里，静静过了七百多年。
后来，有人闯入了皇陵里。他看到了凌虚剑中藏着的魂魄，便将凌虚带走了。
主人还未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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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嗟余只影系人间
冯清家中有一口古剑，用黄梨木箱子装着，收在书房当中。
这口剑就像是从两千年突然来到现世一样，不沾一丝尘锈墓气，不损分毫华美光泽，镶嵌的一十八颗丹心石依旧熠熠生辉，剑刃白如霜雪，瞧着似秋水一般，透着惊心彻骨的寒气。
剑柄下方刻着两个古字，大约是名号，冯清猜测是战国七雄中某一家的文字，但具体是什么意思，查遍了所有能查到的古籍，还是没能找出答案，只能算了。
这口剑也不是家传的，不过也可以算作是冯清父母的定情信物吧，说起是怎么来的，还是个英雄救美的话本故事呢。差不多二十年前，冯清的父亲冯年晚上经过一处废弃工地，见到有歹徒抢劫一位年轻女子，顿时义愤填膺，就要上前救人，正愁自己赤手空拳呢，就看到右前方草地上有什么东西莹莹有光，定睛一瞧，原来是一把剑。冯年不管其他，上前捡起来，挥着剑就冲上去，可还没动手，歹徒就被那慑人的剑光吓跑了。
冯清一直很奇怪，以父亲的性格，应当会将这把剑送到博物馆里才是，怎么会一直自己留着。当她向父亲问起时，冯年摘下眼镜，朝着西方天际的霞彩叹气，最后说道：“这把剑的主人让我留着。”
这把剑的主人？冯清被勾起了好奇心，然而父亲却什么都不愿意说了。冯清当然不肯善罢甘休，可是父亲不愿意说，又能怎么办呢？
后来，冯清上了大学，全家人都离开村子去了长安，从老屋带的东西不多，但那把剑是一定要带着的。当一家人拖着行李搬进新屋时，被她抱在手中的黄梨木箱子里突然铮铮作响，金铁铿鸣。冯清吓了一跳，一恍神摔了箱子，里头的剑犹自撞着箱壁，但也不过十几秒的时间，那箱子就安分了。
若是她那时候能顺着那把剑撞击的方向望去，必会看到五十米之外，有个穿着玄色古装的俊美青年正盯着那个箱子，目光悠远，仿佛回溯了千年的光阴。
“你不在凌虚里面……子房，你到底在哪里？”

冯清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始/皇陵？开什么玩笑？这群拍古装片的入戏太深了吧！
不过，这样豪奢有范的布景，这样复古精致的服装，颜值这么高气质这么好的演员，拍的什么剧啊，啧啧啧，到时候一定要追个天荒地老！
然而下一秒她就知道不是拍戏了。那高坐之上“演员”略一按剑，下头的人得了示意，就把剑架到了冯清脖子上，瞬间留下了一道血痕。
“这是真的剑！”冯清立刻清醒了过来，再也不敢乱动乱瞥了。
“说，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凌虚剑？”王座上的玄袍青年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可反抗的威势。冯清强自镇定：“您是问我家中的那把剑？那是我父亲偶然得来，具体来历，我也说不清楚。”
凌虚，原来那把剑叫凌虚，这名字真好听。
“我说皇帝小儿，你没必要这么生气吧？”忽有一阵瓜果的清香传来，一个一头金发的人……不对，是一只猴子！大摇大摆地轮着棍子走了进来。
“那个小娃娃于天下有大功，那些个伪君子不敢亏待他的，放心吧！我估摸着多半是碰了什么机缘，转世投胎去了。”那猴子一边说一边啃着桃子，吃得不亦乐乎。
玄袍青年气得拔剑而出：“朕和子房不比你小多少，别一口一个小儿小娃娃地叫！”不过他也没动手，整个三界都对这只猴子退避三舍，他那几万俑兵恐怕还不够这猴子一棍子抡的。
那猴子啃完了最后一口桃肉，随手一扔，桃核在半空中就消失了：“那还要不要我去地府一趟，帮你翻翻生死簿？”玄袍青年顿时变了态度，挥剑的手势刹那间变成了作拜：“那就拜托孙大圣了。”翻脸之快，直看得手下们望尘莫及。当然，这不包括冯清，因为她已经惊得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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