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他二人的渊源,当从银雪拜别阮公恩师说起,那一年银雪方才二十三岁的年纪。他生性疏狂,不修形迹,善为之,恶亦为之。到得京师,听当地百姓风言,朝廷虽新立不久,却任命了一个贪渎的令尹,种种劣迹,令人发指。
那时气血方刚的银雪,仗着技高一筹,便夜盗令尹府。那贪官书房中宝贝不少,亦有不少信札往来,他便随手顺了些出来。这日里百无聊赖,便读起这些往来信札,不过竟是些龌//龊见不得人的勾当,本欲一股脑烧掉,却无意发现了一封书函,只因书启中几笔字风骨不俗。他将信拆开细细读来,却是一个候补的武职想从这个贪令尹处谋些门道,本也无甚奇特,只是那武职腹中缺文少墨,却生搬硬套凑了些生字癖字,以彰显自己文采不凡。
不读则已,读来实是令人捧腹大笑。银雪一时顽心顿起,便在当夜京城各地张贴了无数文书,其上大书:“宵寐匪祯,札闼洪庥。朝云观会。”十二个大字,那“宵寐匪祯,札闼洪庥”八字却是从他信中凑来的。
那武职也并非素无智谋之人,到得第二日头上,就会过意来,遂往朝云观去寻这作恶之人。二人甫一见面,便动起手来,奈何他并非银雪对手,只得俯首听命。银雪将他困在道观左近的一座破庙中,又将庙中铜钟的挂绳扯断,每日在钟下放上种种美酒佳肴。
那钟是口百十余斤的大钟,武职也非寻常之辈,竟能单手托起大钟而取出其中食物。如此几日后,银雪再来探他,见他养的红光满面,竟生了恻隐之心。
雪问道:“能饮酒吗?”
武职哈哈大笑道:“不能饮酒,算什么大丈夫?”
二人便在廊下对饮起来,雪一瓯,武职一瓯,直饮了三十几回合,均面不改色,不由得生起英雄相惜之情。
当晚酒醒,银雪忽然想道:“那武职还被困破庙之中,天气如此严寒,怎得没邀他同来避雪呢?”便打发了一人将自己新换的狐裘和袍子送到庙里,那武职欣然接受,也不言谢。
待第二日放晴,银雪又去寻那武职,见他依旧衣衫单薄,便惊讶问道:“我送你的袍子和裘呢?”
“换酒吃了。”武职淡淡一笑,“我功名无望,要那些物件有甚用处?”
银雪愈觉此人不可等闲视之,闲谈中,那人论起山隘河道形胜险阻、用兵布阵,竟一一合节,苦于一直没有出头的机会,只在个候补缺上空耗了数年。
银雪不禁大惊:“孟是兄,我错看了你!你是海内奇杰,我竟捉弄于你,又拿你当酒友,失敬失敬啊……”这武职便是如今的安西将军吴中天——吴孟是。
自此以后,银雪便将他安置在自己的千金之舟中,看似日日赏美女,品花酒,实则二人都清楚不过是英雄悲世的韬略之举。
后来朝廷向东南用兵,银雪倾其所有,资助他盘缠,让他投奔了如今的大司马百里夫,他直从建邺打到岭南,血战百余阵,才挣下了今天的功名。
银雪乍一见他,十年前的这桩往事便历历袭上心头。又见他如今气度不比往日,心下也替他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