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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 第四部 by 风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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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09-04-27 15:05回复
    已完结。


    2楼2009-04-27 1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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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他从未想过要将咏善拉下太子之位,
        他不曾有过想谋害咏善的想法。
        而母亲凄凉的处境令他心酸,
        但咏善欺瞒及对自己下药的事,却令他心痛!
        难道,自己迄今对咏善的意乱情迷,
        和他对自己的温柔,都是假的吗……
        为了确保太子之位,就必须放弃咏棋!?
        太子之位牵累着的是他自身与亲人的安危;
        而咏棋,则是他无法割舍的心中挚爱。
        如果说远离他,就是保护咏棋的最好方法,
        那么他……就放开吧……


      3楼2009-04-27 1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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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咏棋也是一早醒了,却没有作声,闭着眼睛在被里装睡。
          他知道咏善何时从身边蹑手蹑脚地起来,甚至可以感觉到咏善凝视自己的暖暖的目光。
          寒冬的清晨如此安静,房中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咏善似乎还伸了手,像要抚摸一下他的脸,大概怕他惊醒,又忍住了。
          他不敢睁眼,唯恐和咏善晶莹的眼眸对上。
          听着咏善离开的声音,咏棋在床上侧躺着,压抑地屏住呼吸,有那么一瞬,极害怕自己会翻身坐起,失声痛哭。
          许久,等到身后一点声响都没有了,他才从床上缓缓坐起来。
          怅然若失地呆着。
          仿佛一动也不敢动,他总觉得哪怕手指头动一下,压在头顶的那片乌云就会砸下来,王宫阴暗的角落里会钻出各种怪兽,逼得他无处可逃,做自己不愿做的事。
          偏偏常得富送了咏善骑马走后,转过头来想瞧瞧咏棋,进门一看,发现咏棋坐在床上发愣。
          「唷!殿下怎么这么早就醒了?穿着单衣,也不叫唤小的一声,如果冻病了,太子殿下还不找小的算账?」常得富受到咏善临去前的提醒,脸上笑容比平日更增了三分,连忙亲自过来给咏棋披衣。
          咏棋这时候心情郁郁,见他殷勤地捧着大外褂过来,举手止了,取过来自行披上。
          指尖触到脖上肌肤,烫得吓人,自己也愕了一下,才觉得头重脚轻,开始以为是刚刚醒来不适,现在看来,昨晚沐浴时真的冷着了。
          他装作随意地往脸上抹一把,确实滚烫异常。咏棋自己知道自己的身子,娘胎里带来的赢弱,大冬天里这样发热可不是吉兆,心里却一点也不担忧,反而暗暗觉得安心。
          可见老天也是有眼的,知道他不是好人,要害咏善,便降下病灾惩罚。
          但愿咏善这太子,真的能受到上天庇佑,无灾无难。
          也愿宫里的所有人,母亲也好,淑妃也好,还有咏临他们,个个平安。
          他坐在床上,越想越觉悲凉,原本并不如何笃信佛教,这时却情不自禁嘴里喃喃一阵,合上双掌,闭目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常得富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顺口奉承道:「殿下真是菩萨心肠,这雪景虽然好,外面百姓就可怜了,也不知道要冻死饿死多少,太子殿下也正为这个发愁呢,一大早就出宫去看视去了。」
          他揣测得完全不对头,咏棋也没反驳,淡淡道:「这个时候,谁有心思看雪景?」
          挪动着身子下床。
          他原本在床上半侧着身,下地后,常得富才看清楚他的脸色红得不太妥当,眯着眼睛靠过来,「殿下脸上怎么这样红?」伸出手想探探额。
          咏棋知道他一探了,九成又喳呼起来,闹得天下皆知,把他伸过来的手挡了,沉下脸,「有话只管说,别动手动脚。」
          他毕竟曾为太子,脸一摆,乌黑的眸子瞅着常得富,眉梢处顿时逸出一股不容冒犯的高贵。
          常得富不敢开罪,陪笑道:「小的只是怕殿下生病,给殿下探一下。」
          「你才生病呢。」咏棋道:「我刚起来,脸色自然红润一点,你刚刚说咏善到宫外去了?」
          「是的,太子殿下刚走。」
          咏棋停了,伫在那里,半晌没作声。
          常得富实在搞不懂这个皇子心里在想什么,大概是昨天因为咏临那么一闹,心里不痛快,言行举止和平日那温和雍容全不一样,有点呆呆愣愣的。
          他不敢招惹咏棋,站在一边赔小心,偷窥咏棋脸色。
          过了好一会儿,咏棋才咬了咬牙,道:「咏善既然出去了,我索性读书去。」
          「读书是大好事,殿下真勤奋。」常得富请示,「要请太傅过来给殿下讲课吗?」
          「太傅年纪大了,这么冷的天,要他老人家过来,岂不是我们这些做弟子的不体贴?」咏棋摇头,「我自己挑点书看看好了。」他顿了一会儿,红得有如火烧似的脸猛地一下发白,深吸了一口气,把视线垂往地上,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书房里的书没几本新鲜的,都看厌了,我记得从前内室里的柜子上有几套木刻的孤本,现在都还在吗?」
        


        4楼2009-04-27 1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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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说话时,心脏怦怦乱跳,几乎窜出嗓子眼。
            常得富虽然觉得不对劲,但把所有事都推到咏临吵闹的头上去了,只觉得咏棋闹别扭可比咏善发怒好对付多了,还是笑眯眯地答着,「小的读书不多,也不知道什么是木刻不木刻的,殿下若问的是内室里面有没有几套大书,小的知道是有的。那些书从前就有,太子殿下搬进来后,严令不许我们乱换这里的东西,都保留得和您当初在时一样呢。啧啧,别怪小的多嘴,这太子殿下对谁,都没有对咏棋殿下您尽心啊。」
            他只是随口拍一下马屁,咏棋却听得剐心似的疼,脸上像挨了一巴掌似的。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冷宫里天寒地冻,他绝不能弃母亲丽妃于不顾。
            嘴里上下牙关都几乎咬裂了,才低声道:「内室,我能去看书吗?」
            那是太子殿中的要紧地方,一般人不让进的,何况他是有诏令软禁自省的。他暗藏居心的问着,既怕常得富不允,又隐隐希童一着常得富不允。
            不料,常得富早得到吩咐,凡事都由着他,只要哄得咏棋欢喜就好,当然咏棋说什么都点头,毫不犹豫地道:「殿下这说的什么话,这殿里怎会有殿下不能去的地方?等殿下梳洗好了,吃过早点,我就陪殿下过去。」
            他答应得如此痛快,咏棋又惊又愕,站在原地又怔了片刻。
            不一会儿,负责梳洗的宫女们已经端着热气氤氲的银盆进来,咏棋站在那儿被她们伺候,满心彷徨,抬头一看,脸色大变。
            何九年那张能令他做噩梦的脸又跳进了眼帘。
            好像一根驱赶着他的棍子,忽然戳到了心上。
            何九年却好像根本没瞧见他一样,规规矩矩的垂手敛眉,双手捧着准备给咏棋换上的坎肩。
            「殿下,怎么了?」常得富问。
            「没什么……」
            梳洗之后换好衣裳,站了多时,咏棋已经有些头昏眼花。他唯恐自己不留神晕过去,连忙往后退两步,顺势坐在床边。
            早饭上来,匆匆吃了一点,就叫撤了。
            常得富做事倒也麻利,早饭一撤,又过来请安,说要陪他过去内室。
            咏棋道:「你太呱噪了,跟在身边,我怎么看书?」
            常得富讪讪一笑,「那……那小的不敢跟着去了。反正殿下有什么吩咐,只管叫一声就好,小的立即过来伺候。」
            咏棋借口要看书,单独进了内室。
            内室比书房狭小,阳光也不充沛,一跨进门,便有阴森森的感觉。
            咏棋站在门口,朝四周看了看,直有一股哽咽似的伤感。
            他当太子时就是这座宫殿的主人,对内室当然也有一番布置。如今一看,昔日珍爱的几套孤本还放在老地方,角落里仍然摆着黄花梨三足香几,对面矗着的,依旧是自己从前亲挑的榆木凤纹曲屏。
            竞真如常得富所言,一丝一毫,俱都未变。
            其实咏善保留他的东西,咏棋早就知道,但从没此时这般感动,举目四望,热泪已经夺眶而出。
            怔怔站了良久,叹息不断。
            他迟疑地走到墙边,缓缓摸索着。
            过去在内室里,他也曾经制过暗格,希望咏善不会连这个也保留着吧。
            咏棋找到暗格的枢纽,往里一按,听见轻轻的「卡」一声。
            暗格打开来。
            朝里一看,更是伤心不已。
            这弟弟虽然聪慧精明,对自己却实在痴得让人伤心。
            咏棋双手发抖,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打开看了两三件,就发现了恭无悔的亲笔信。
            臣以妄语入罪,身陷天牢,闻于雷霆,不胜惶恐。
            唯太子殿下亲至开导,嘱咐谆谆,训无悔以臣于尊君之道,恩而亲厚。臣反思再三,涕零不已。
            愿、王此字据,望殿下藏之,以观无悔之改过也。


          5楼2009-04-27 1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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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见他这样子,咏临也担心起来,忐忑不安地唤了一声,「哥哥?」忽然举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央道:「我说话不留情,老毛病了,哥哥你别气。」
              咏棋心里悲凉,仿佛被什么把胸膛一片碾碎了,只剩下一些梗塞的飞灰。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咏善对自己下药,却又清清楚楚确有其事。
              手下意识地按着放信的地方,直直看着廊下中庭一片厚厚白雪,那么雪白的东西,下面也不知掩盖了多少肮脏。
              「不用再说,我都明白了。」咏棋低低地开口。
              太沉痛,反而没了开始时的慌乱难受,像没了知觉一样。
              他慢慢站直身体,「我这就跟你走。」
              咏临大喜,刚要开口,咏棋拦在前头,又道:「不过,我要先去看看母亲。」
              咏临为难起来,「丽妃在冷宫,不是要见就能见到的,等哥哥到了我那,我给哥哥想法子,好不好?」
              「不妨。」咏棋惨然一笑,「咏善说过我可以去探望母亲的,他向来想得周到,给我写过一个手谕呢。」
              自行到房里,打开抽屉,取了咏善亲笔写的手谕,出来对咏临道:「你陪我走一道。」
              咏临自无不可,和咏棋一起出了太子殿。
              咏临到了外面,看着宫城内外银装素裹,好不壮观,又担心起咏棋来,「哥哥你身子不好,不要在雪里走了,我叫常得富备个暖轿来。」
              咏棋一反常态,冷冷道:「你能在雪地里走,我为何不能?」
              逞强下阶,在雪中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踏。
              咏临和他相处日久,从没见过他这般模样,也觉得有些心惊,暗悔自己在咏棋面前直截了当揭了他被下‮药春‬的底。
              谁遇上这种事都禁受不住,何况咏棋?
              一边暗地里骂自己蠢蛋,一边分外小心地跟在后面。
              两兄弟一起到了冷宫,咏棋取出咏善的手谕,看守查验过,当即放行。
              咏临也想跟着进去,咏棋不让,「我和母亲说两句话就出来,你在这等一会儿。」
              他也不是第一次到冷宫,进到里面,仍为冷宫死寂般的凄清心悸。沿着上次的略,到工丽妃住的房前,刚要跨进门,里面冷不防窜出一个人来。
              原来是一直陪伴着丽妃的老宫女清怡。
              清怡出来时满脸泪痕,低头拭泪,没瞧清楚外头有人,差点撞上,被咏棋一扶,吃了一惊,抬头看清楚是咏棋,顿时惊喜交加,「殿下,你来了?」
              咏棋点了点头。
              清怡念了一声佛,泪珠掉下来,又哭又笑道:「这可好了,娘娘有救了。」
              咏棋惊道:「母亲怎么了?」
              「天打雷劈的小人,贵人有难,就往死了作践。」清怡抹着泪,咬牙切齿道:「娘娘病了几天了,往上报了几次要请太医,就是没人搭理。大雪天的,连烧的炭也克扣数量,半夜就熄了,这地方可真不是活人待的,可怜娘娘金尊玉贵……」
              咏棋不听她说完,连忙进到屋里。
              这里和终日烧着地龙的太子殿有天壤之别,进到屋里,竟比站在雪地里更冷。昏暗的光线才微微透进,就看到丽妃病恹恹地躺在床上。
              「母亲。」咏棋靠过去,跪在床边,叫了一声,鼻子发酸。
              用手摸摸丽妃盖的被子,一点热气也没有,像块冰似的。
              丽妃在床上颤了颤眼脸,忽问:「咏棋?是你来了?」睁开眼,看真切,果然是儿子来了,美丽而苍白的脸上逸出一丝惊喜。
              「母亲,咏善不是有往这里送过冬的被褥吗?怎么这里一点都不见?」
              「被褥?」丽妃被儿子扶着,慢慢坐起来,苦笑道:「大概,都被淑妃的人在外面挡了吧,她不看着我死,终究是不甘心。」
              才坐直了上身,立即就问咏棋,「那东西,你拿到手没有?」
              咏棋心蓦地一紧。
            


            8楼2009-04-27 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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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咏棋觉得心肺都彷佛被撕开了,连跪都跪不直。
                想到咏善对自己下药,心像成了灰一样,也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时,还要拚死护着他,还不惜和亲母翻脸。
                好一会儿,他才找到说话的力气,凄然道:「我们并没有勾搭,咏善他,他对我其实也……不是真心实意。但我……」他咬着下唇,「但我不让您害他。」
                他浑身无力,连挪动身子似乎都难以做到,挣扎几次,都站不起来,狠心往大腿上用力一掐,总算激出一丝力气,扶着床边站起来。
                跌跌撞撞走到房子唯一生起的炭火炉旁,颤抖着把手上的信递上去。
                丽妃原在大哭,见他忽然站起,又冲去火旁,也吓了一跳,唯恐他被自己骂得过头,一时想不开,见他只是烧信,才心神稍安。
                信纸递到火上,燃烧起来,片刻间已有大半成了灰烬,火舌沿纸而上,舔到咏棋捏信的手上,咏棋却恍若不觉,只把那信未烧尽的地方往火中送。
                瞬间,信已烧得一点不剩,他却仿佛并不知晓,还把手往前递。
                「殿下!」清怡冲过去把咏棋拉开两步,哭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娘娘病中心绪不好,说你两句,就算骂错了,也犯不着这样啊。」
                丽妃只有这个独子,看得胆颤心惊,惊疑不定地盯着咏棋,强颜笑道:「咏棋,母亲关在这里,难免抑郁,拿你说几句气话。好孩子,你过来,别这样逞性使强。」
                清怡想拉着咏棋到丽妃跟前,咏棋却摇了摇头。
                「母亲,信我已经烧了。咏善和淑妃若知道信不见了,多半也猜到是我拿的。」咏棋虽然对着丽妃,目光却没有焦距,轻声道:「就只当是信还藏在您手上吧。天下只有三个,知道这东西已经烧了。您可以用来要挟淑妃,但是……不能拿它到父皇面前去了。母亲,您不要怪我。」
                丽妃已经明白过来,只觉得气苦,沉默片刻,颓然笑道:「罢、罢,儿大不由娘,我今天总算是知道了。你对咏善,唉,我真无话可说。」
                咏棋又是惨然一笑。
                他走到床头,跪下对丽妃磕了三个头,「母亲,儿子回去了。」
                丽妃看着他,话都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咏棋不再说什么,站起来,垂着头,跨出房门,缓缓去远了。
                咏临在外面正等得不耐烦,看见咏棋从里面出来,立即蹦起来迎上去。
                「哥哥总算出来了,教人等得好焦急。思?哥哥怎么了?好像少了一半魂魄似的?丽妃还好吧?」
                咏棋怅然若失地站在宫阶上,似乎完全不知道咏临到了跟前。
                怔站了半晌,自言自语道:「都是假的吗?他为什么对我下药?他不会的。」
                再也支持不住。
                眼前一黑,栽倒在咏临怀中,不省人事。
                第二十三章
                咏善在前朝花了半天功夫,和大臣们周旋,下午又到体仁宫向父皇请安。
                原以为会像前几次那样,被侍卫们挡在廊下吹西北风,不料只站了一会儿,就有人来宣旨,召太子见驾。
                咏善无端地心里一凛。
                他自己也明白,自从上次御前对答后,明显失爱于父皇。
                这在位多年,如今缠绵病舻幕实郏幌蚨远槌は缘貌恍家还耍刍剩匦胂扔械刍视τ械奶某Α
                咏善,也许犯了炎帝这方面的忌讳。
                他跟着内侍进到宫内。
                里头的地龙烧得比前次更热,进门就让身穿厚裘的咏善出了一身大汗。
                咏善不由皱眉,想不到父皇已经虚弱到如此地步。
                「儿臣给父皇请安。」
                炎帝似乎一直不曾下过床,半躺着,腰靠在紫金方枕上,脸几乎和那紫金枕的颜色差不多,只多了一份病人特有的青气。
                炎帝把咏善叫起来,神采不足却仍留着几分犀利的视线,缓缓打量着儿子,
              


              10楼2009-04-27 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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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咏善闷了一会儿,才问:「已经走了?」
                  「是,咏临殿下来后,和咏棋殿下说了两句,两人立即就走了。」
                  咏善轻轻「哦」了一声,轻轻道:「走了好。」对常得富吩咐道:「你忙自己的事去吧,别让人打扰我。」
                  「那咏棋殿下……」
                  咏善不耐烦了,沉下脸,「咏棋的事,以后不许你啰嗦。」
                  他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云淡风轻,现在脸一黑,把常得富唬得噤若寒蝉,赶紧告退识趣地干他的活去了。
                  咏善打发了常得富,缓缓迈入房中。
                  咏棋当然不在。
                  他左右看看,只觉得不舍,想到不久前咏棋还住在这屋子里,物物处处都有他的痕迹。
                  打开柜子瞅了瞅,里面都是满满的。
                  咏棋去得那样迫不及待,自己寻来送他的,哄他高兴的东西,一样也没带走。
                  未免也太无情了。
                  咏善虽然感叹,却生不出一丝怨恨,在房中东抚一下,西摸一下,深觉得这里头什么都可亲可爱,却又孤单得可怜。
                  如今,只有自己陪着这些东西了。
                  他独自在房中走了一圈,最后在床边坐下,贪婪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
                  可咏棋已经跟着咏临走了,那些曾经围绕过咏棋的空气,也剩得不多了,终会散去的。
                  留下住。
                  咏善心底一阵一阵发凉。
                  他也不觉得太难受,这样的感觉,他很早就体会过了,只是没今日这样强烈。天下虽大,可有谁会喜欢自己这样冰冷无情的人?
                  咏棋?
                  咏棋确实是他亲口承诺放走的,但即使走了,怎么连封信笺都不留,连样念记的东西都不带上?
                  咏善感觉着胸膛里缓缓翻腾着冰做的泥浆,那东西似乎把一切都捣烂了,冷冷地堵在那讥讽着。
                  他曾经以为那哥哥对他有一点什么的。
                  其实,什么也没有。
                  走得痛快。
                  咏善独坐在房中,忽然发出一声苦笑。
                  走得好,免得也被拖累了。
                  他今日斗胆妄为,虽没有立即招致惩罚,却不可能没有后果。
                  父皇是何等厉害角色,他太明白了。
                  若是废黜,会用什么借口呢?
                  咏善冷静地思索。
                  处理奏章,他向来都秉承旨意,不在职权范围内,绝不轻易插手,应该不会有足以加罪的差错。
                  结交大臣,更是无比小心,不该说的话,从不敢多说一句,太子不该结交的外臣,也谨慎地拒绝接触。
                  唯一让父皇无法接受的,就是和咏棋的事。
                  但家丑不能外扬,就算父皇震怒,兄弟‮伦乱‬这个罪名,也是绝上不了台面的。
                  否则,皇帝如何面对天下臣民?
                  咏善想了想,无法得到答案,索性不再烦恼。
                  反正该来的,总会来的。
                  他站起来,走到墙那头的大檀木柜子里,取出一幅字卷,在书桌上平铺开来。
                  上面笔迹端庄中正,正是咏棋写的「圣人不仁」四字。
                  咏善沉沉凝视那字,一会儿,唇角逸出一丝温柔到极点的微笑,低声道:「哥哥,你到底还是留了些东西给我。」
                  抚着那字卷,小心翼翼的,仿佛抚着咏棋细嫩的肌肤一般。
                  痴看了那四个字,任凭时间从身旁无声无息的滑过。
                  咏棋从冷宫出来,一头栽入咏临怀里,晕死过去,顿时把咏临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当时大雪覆地,冷宫门前连个避寒的地方都没有,也顾不上叫人召太医,抱着咏棋就直奔太医院。
                  到了太医院,急得连门都一脚踹了,进院就嚷:「来人!快来人!」
                  正当班轮值的太医们全在厢房里烤火闲聊,当即全丢下瓜果杂物出来,一看咏棋纸样的脸色,都不敢怠慢。
                


                12楼2009-04-27 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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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竟是一位皇子,死在这里,保不定众人都要被牵连。
                    当即命小侍们抬的抬,搬的搬,把咏棋安置到房里,提药箱,断脉案,乱忙了一阵,才由一个老资格的黄太医过来,对咏临禀报,「咏棋殿下脉沉无力,邪郁于里,气血阻滞阳气不畅,阳虚气陷,又有脏腑阴盛阳虚之征……」
                    咏临急得跺脚,指着太医鼻子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和我背药经,痛快点说,我哥哥到底怎么了?」
                    「嗯,咏棋殿下身子骨向来赢弱,该是受了风寒,另又有思虑过度郁结于心,所以一时气血不畅……」
                    「得了!那就是风寒了?药方呢?开了没有?」
                    太医把写好的药方递过来,咏临对这些也不精通,大概扫了一眼,递给专门司职太医院煎药的小侍,「去煎,快,快!」
                    忽然想起一事,又道:「对了,我还有一个补身子的方子,写出来给你,也帮我熬好。」拿起太医写了药方后剩下的笔纸,潦潦草草把从淑妃那听来的药方抄了一下,拿着问黄太医,「你是内行,帮我瞧瞧,这是不是个补身子的良方?」
                    他是太子胞弟,又被炎帝宠爱,这种小事太医院当然配合。
                    黄太医捧着药方,眯起老花眼逐行看了,上面朱砂、羌活、紫贝草都是寻常药材,确实对人有补益之效,只是也不算什么高明秘方。
                    黄太医在宫里混久了,当然不会当面说这方子效用寻常,得罪咏临,皱着老脸轻笑道:「是个温和补益的上方,常用能使人体质好转。」
                    咏临再无疑虑,放心道:「这方子是我用来给咏棋哥哥调理身子的,从今天开始,太医院每天熬好派人送到我那去。」
                    当即抓药、煎药、喂药,又一阵忙活,咏棋也醒了。
                    咏临见咏棋醒了,总算放心,又嫌太医院没有地龙,太冷了,命人把加厚的暖轿取来。
                    本想带咏棋去母亲宫中,但想起咏善分手前说过,必须把咏棋带到咏临自己的地方,咏临不想节外生枝,便改了想法。
                    不去淑妃宫,改去安逸阁。
                    那是他当皇子时在宫中的住处,虽然炎帝已经把他封了江中王,安逸阁还暂替他保留着。
                    咏临这次回来,多时都暂住在淑妃那里陪伴母亲,反而没怎么回安逸阁。
                    现在把咏棋接来,咏临又上上下下忙碌一番,命人把地龙燃上,又要人将自己卧房清扫干净。
                    一切妥当后,咏临亲自把咏棋小心翼翼地抱到房里,放在特意加了两层厚棉垫的床上,松了咏棋颈上的如意扣,帮他掖好被子,低头看着他,露出个大笑脸,「咏棋哥哥,现在你总算平安了。」
                    想到好不容易把咏棋救出魔掌,连他这粗神经的人心里也十分感慨。
                    一时舍不得走,坐在床边有一句没一句逗咏棋说话。
                    一会儿问:「哥哥还记得小时候我们爬过的那棵大松树吗?昨天雪大,松树质脆,居然压折了小半枝干。」
                    一会儿又问:「丽妃在里头好不好?过两天我们兄弟一起去见父皇,给丽妃求个情,要是能放出来,那岂不大好?」
                    不管他说什么,咏棋都像没听见似的。
                    睁着又清又冷的一双晶眸,也不知他到底看着哪里,眸中一圈一圈涟漪,只管默然不语轻漾开去,水色迷离。
                    看似哀伤若泣,仔细一看,却一滴眼泪也没有。
                    咏临心里嘀咕,哥哥也不知是因为知悉咏善对他下药,心情悲愤,还是安全后,才开始害怕在太子殿中曾受的囚禁折磨。
                    他知道咏棋敏感纤细,也不敢直接问咏棋怎么了,更不敢提咏善的名字,在一旁装傻扮混,只盼咏棋别再想那些混账事。
                    喋喋不休呱噪大半天,咏临口水都说干了,咏棋还是一点声响也没有,要不是瞧他睁着眼睛,还以为他睡着了。
                    咏临对他却极有耐心,仍然笑嘻嘻的,「天都暗下来了,哥哥肚子饿吗?我可饿坏了,叫人传饭好不好?」
                    正要传饭,内侍从外面进来禀报,「太医院送药来了,说是殿下要他们按方子熬的补药,一日三次,饭前饮的。」
                    咏临一拍额头,「哎呀,差点忘了呢。快点端进来。」
                    今日在太医院已经实时熬煮了一碗,喂给咏棋,这是按方熬制的第二碗。
                    汤药送进来,咏临怕内侍笨手笨脚,自己亲自拿了药碗,扶咏棋坐起。
                    他见咏棋今非昔比,沉默得吓人,不敢再提‮药春‬的事,只说,「哥哥喝药吧,等身子好了,我带你打雪仗去。」
                    咏棋自从知晓咏善下药一事,又在丽妃面前烧了恭无悔的信,只觉得心田像被人从底下剐了大半,装什么进去,全漏得一点不剩,都是空空的。
                    天下事竟像再和他没有任何干系,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过河间浮萍,无足轻重,喝药不喝药,都没什么大不了。
                    但他性情温和仁善,见咏临百般照顾体贴,不忍拂他的意。
                    药碗被咏临端着送到嘴边,他便张开唇,慢慢地,全喝了下去。
                    咏善独在房中,默默过了二仅,次日还是如常梳洗更衣,用了早饭,按惯例出门到体仁宫给炎帝问候请安。
                    常得富恭送到殿门外,咏善上了马,刚要离开,却发现体仁宫的内侍头子吴才正踩着雪,在几个小内侍随同下踏雪走来。


                  13楼2009-04-27 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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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老太医惊讶地看他一眼。
                      咏善无暇解释,板着脸道:「多余的话不要问,照着我说的去做。咏临,你给我出来。」
                      留下太医为咏棋救治,把咏临叫到另一间屋子。
                      兄弟两人关上门,私下说话。
                      「补身药方是怎么回事,说清楚。」
                      提起这个,咏临顿时又想起他干的好事来了,露出不层之色,哼道:「什么补身药方?那是我骗他们的。这其实是解药。」
                      「什么解药?」
                      「你对咏棋哥哥下的药。」
                      「混账!」咏善脸色阴沉,「我什么时候对咏棋下药?」
                      「咏善!你敢说你没对咏棋哥哥下药?」咏临蓦然拔高声调,怒目瞪着咏善,
                      「你对咏棋哥哥下‮药春‬,干那些无耻事,你敢说你没有?」
                      「闭嘴!」咏善太阳穴上青筋突突急跳,发出一声低吼。
                      盯着咏临的眼睛冷厉无情,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幽幽光芒。咏临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却也被这目光盯得脊梁发寒,不再作声。
                      「不错,我是对咏棋下药,但我没要他的命。」咏善低沉的声音里,有着压迫到人身上所有神经的力量,「你,你却下手要他的命。」
                      「我没有……」
                      「你给他下毒。」
                      「那方子我叫太医验过。」
                      咏善双手攥紧,恨不得一挥拳,把对面这和自己有着一模一样脸蛋,脑子却天壤地别的弟弟打机灵点,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只要扯上咏棋,母亲连说的话都是带毒的,何况一个药方?」
                      咏棋昨天在太医院情况转好,当时太医就说过,只要好好休养就没事了。
                      今天却在喝药之后骤然虚弱,还咳血不止。
                      咏临再也没脑子,也猜到里面有问题。
                      他心中动疑,却不敢相信淑妃真把自己也利用了,处心积虑要弄死咏棋,连连摇头,强撑道:「不会的,你瞎说,药方上的各色药材都是中和平正之效。我不懂药方,你又懂吗?这事……这事除非问过太医,否则我绝不信。」年轻的脸庞上透出惊疑和被至亲欺骗的痛苦。
                      咏善冷笑道:「我虽不会看药方,却懂看人。这药方是母亲出的,对咏棋必定有害无益。」
                      他转身开门。
                      咏临问:「你去哪?」
                      「等太医看完诊,我把咏棋带回去。」咏善停在门旁,宽厚的脊背往上挺了挺,「把他交给你,是我一个大错。」
                      咏善回到主寝室,里面掉针可闻,人人都肃穆屏息,等待着太医诊断。
                      咏临不一会儿也回来了,脸色极为难看,站在一边默不作声。
                      黄太医帮咏棋探了脉,向咏善禀道:「咏棋殿下似乎真的体内沉积了药性,若先以银针引导,然后……」
                      「照办,」咏善摆个手势,请他自拿主意,和声和气道:「只要快点把人看好,别的不用理会。」
                      黄老太医领命,叫内侍把银针取来,亲自给咏棋下针,又写了方子,叫人赶紧去熬。
                      银针施毕,药也煎上来,喂咏棋喝下。
                      忙乱了足有小半天。
                      咏棋本来咳嗽不止,嘴角带出血丝,现在虽然还在小咳,却没开始那么辛苦,半睁着眼微微喘气,也不知道是否清醒。
                      赏赐了黄太医,咏善也不理会谁是安逸阁的主人,吩咐道:「准备暖轿,把咏棋送回太子殿。」
                      咏临心里疑虑重重,又掺着内疚,嘴张了张,最终没有开口反对,闷闷道:「我也要陪着。」
                      咏善冷瞅他一眼。
                      咏临道:「你要不让我陪着,就别想把他带走。」
                      咏善脸沉下,「到现在,你还不信我的话?」
                      这一问,刚好戳到他弟弟正痛得最厉害的地方,咏临英俊的脸猛然抽一下,拾起头来瞪着他,嘶哑着道:「我现在、我现在谁也不信!」
                    


                    18楼2009-04-27 1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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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咏棋最终被咏善带回太子殿,咏临死活不改主意,硬跟着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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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得富虽然惊讶,却不敢多问,照样吩咐众内侍宫女伺候,打点出一间单独的厢房预备给咏临住下。
                        至于咏棋的房间,自然还是原来的那地方。
                        咏善和从前一样,和咏棋一个房,整晚陪着。每日必去的请安又被炎帝免了,他索性白天也待在太子殿里,把奏折都拿到房中,一边看着咏棋,一边批阅。
                        黄太医每天都过来给咏棋请脉,施以银针,药也按时煎服。
                        几天下来,咏棋终于渐渐清醒,不再像开始那样昏沉。
                        咏临见了,又高兴又难过,咏棋病体好转当然是好事,但却无疑验证了咏善对淑妃的猜测。
                        咏临内疚不已,顿时没了以前那股活泼调皮劲,在咏棋面前整天老老实实,一副唯恐让咏棋不悦的样子。
                        咏棋和咏善之间,也彼此说话不多。
                        两人虽然同处一室,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陌生,偶尔目光相遇,都情不自禁默默别过头,假装不在意。
                        咏棋偷信之后,时刻提心吊胆,异常心虚,每一次看见咏善,都觉得自己脸上似乎钉了一张「叛徒」的铁笺,丑陋到不堪入目。
                        只怕某一刻咏善忽然当面揭穿他低劣的行为,从此对他只有怨恨不层。
                        醒来后,发现自己从安逸阁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太子殿,还要面对咏善,对咏棋来说,真是一种痛苦煎熬。
                        咏善面上冷漠,内里却如岩浆,爱恨极为强烈,如果他发现恭无悔书信的事,咏棋不敢想象。
                        那样的话,他和咏善之间,就算彻底完了。
                        完了……
                        咏棋觉得自己像秋后斩立决的囚犯,正一分一秒,看着树叶变黄,凋零,当叶片飘下枝头的那一天,他的死期就到了。
                        他不想结束。
                        但这一切,注定要结束。
                        已经注定了。
                        咏善又如何呢?
                        咏棋对自己的疏远,咏善从他醒来那刻就察觉到了,却没点破。
                        一切只能怪他自己。
                        他确实对咏棋下了世人最不齿的‮药春‬,而且得逞所欲,这一点,咏棋现在当然都知道了。
                        咏善的感觉,只能用苦涩不堪形容。
                        他好像永远不知道如何得到真正的感情,身为皇子的自己,身为太子的自己,唯一懂的,只有权谋。
                        回忆和咏棋的点点滴滴,他看见了很多、很多、很多……想抹去,隐藏,却永远也无法抹去、隐藏的权谋。
                        观察、软禁、压迫、收买、下药……
                        无所不用其极。
                        咏善有时候,把奏招放下,会忍不住端详自己的手。
                        他的手修长有力,肌肤年轻润泽,是一双富贵人家才能养出来的好看的手,但看着看着,咏善总会觉得,那五指上覆盖的,极像利爪。
                        猛兽才会有的,锐利可怕的利爪。
                        他天生就有一双利爪,用这个去抢,去争,去把心爱的东西夺到手。
                        和他相关的字眼,总充满血腥味,仿佛是一种从娘胎里带来的本能,到这世上的第一刻起,他身上就不存在情和爱,只有一双利爪,不断的伸出,挥舞,划向四周。
                        这和咏棋身上逸出的与世无争,格格不入。
                        咏棋怎么可能真的爱上他?
                        当小心翼翼的咏棋,被假象蒙骗得晕头转向,才刚露出一点爱意,却忽然得知‮药春‬的实情,被咏临用真相这根棒子一棍子打醒后?
                        当他失去了太子位,失去了权利和可以禁锢咏棋的一切后,咏棋怎么可能还属于他?
                        两人默默相处,默然以对。
                        在相处中,到处是让他们痛苦万分,却不肯舍弃的温柔。
                        在床上扶起身子,喂药,喂饭,更衣,他们默默的相处着,每一个动作彷佛都小心翼翼观察着对方的反应,害怕下一刻会遭到对方拒绝。
                        但是,没有任何人拒绝。
                        当咏善把勺子递到咏棋唇边时,咏棋比任何时候都乖。
                        他张开口,顺从地把勺子上的东西吞下,不管是汤药还是食物。
                        谁都没有说什么,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他们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一切弥足珍贵。
                        因为,谁都不知道这些沉默的,在空气中逸满了忧伤悲哀、疑虑不安,还有残存的一点甜蜜的接触,会在什么时候终止。
                        他们深深感到自己辜负了对方,却谁也没勇气戳破这层透明的纸,只巴望着时间再延续一点点,哪怕半个时辰也好。
                        他们只知道,眼前的一点一滴,虽然既沉默,又让自己心底哭泣般的哀伤,但当他们失去这可以抬头就看见彼此,伸手就可以触摸彼此的今日后,这失去的一切,都将如他们人生中最美的梦一样,被他们从此念念不忘的期盼重温。


                      19楼2009-04-27 1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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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委屈,又摸不着头脑,只好讷讷地到咏善跟前,「殿下,都怪小的不小心……」
                          咏善表情清清淡淡,什么也瞧不出来,「算了,也不是你的错,两个杯子算什么?不值得哭丧着脸。」
                          他转身回房去看咏棋。
                          咏棋伤寒加上药性相冲的毒性,到如今身子还很弱,睡多醒少。
                          这时候还沉沉睡着。
                          咏善再没有心思装模作样的看书,坐在床边,低头审视他心爱的哥哥。
                          俊逸的脸色带着病中的苍白,好不容易曾将养过一阵,有了点血色,如今这些成果一丝都不见了。
                          连睡着也蹙着眉。
                          这么不快活?
                          咏善轻轻往那清秀标致的眉上轻抚,恨不得抚平上面凝结的忧虑,但无论柔柔地抚了多少遍,终究抚不平。
                          他心里难受,极想叹气。
                          想到会惊醒咏棋,生生忍住了。
                          哥哥,天要变了。
                          我要是走错一步,可能以后就再也见不着你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是不是已经下错了一步。
                          咏善在心里默默地说。
                          他性格冷傲刚毅,像这样对未来没有信心的话,从不肯出口。
                          此刻对着睡着的咏棋,在心底低声说这几句,刹那间痛得心如刀割。
                          如果自己真的撑不住了,这根本不会自保的人可怎么办?
                          他这样柔弱纤细,又是金枝玉叶,要是将来要遭人欺辱,还不如现在死了……
                          咏善发疼的心脏被什么狠狠一扯,双手伸直,十指覆在咏棋雪白的脖子上。
                          微热的肌肤滑腻动人,透过指尖,咏善感受到咏棋虚弱但稳定的脉搏。
                          一跳、一跳、一跳、一跳……
                          好像是天地间最令人感动的声息。
                          哥哥。
                          咏善总是从容不迫的脸近乎狰狞的痛苦扭曲着,几乎把雪白牙齿咬碎,十个指顼用力到打颤。
                          掐不下去。
                          指下柔滑如一匹纯白锦缎,晶莹无瑕。
                          他,舍不得。
                          咏善在心中长叹一声,把双手颤抖的缩回来,快冻僵似的揉搓着手腕。
                          人人说他面冷心冷,刻薄无情。
                          其实,他也怕冷。
                          小时候真羡慕咏临,天冷了,哥哥会毫无顾忌地帮他搓手,兄弟俩偎在一起烤火,好像冰天雪地里一对小雏鸟。
                          他也想和咏棋,当一对小雏鸟。
                          如今,不指望了。
                          自从咏棋知道‮药春‬的事后,咏善对这些过去的美梦,就再也不指望了。咏善心中无限烦恼,千头万绪,还要勉强自己冷静下来一根根抽丝剥茧,看清全局。
                          他坐在咏棋床边,一边抚着咏棋微热的脸庞,一边沉思不语。
                          正想得入神,常得富蹑手蹑脚地进来。
                          咏善听见动静,皱眉道:「我谁也不见,不管谁来了,一律挡驾。」因为怕吵醒咏棋,声音放得很低。
                          「殿下,这个人小的实在挡不住。」常得富苦涩地道:「淑妃娘娘已经在侧厅等着了,娘娘她不许小的通报……」
                          咏善满腹忧愁,又添一重。
                          他惯了把难受都压在心里,表情也没怎么变,疲倦般的闭上双眼,半晌睁开,打起精神站起来,「我去见她。」
                          到了侧厅,淑妃凤容寒霜,端坐上首,见了咏善还有后面跟随的常得富进来,冷冷道:「常得富,你出去。太子,把门关上,我们母子说点家常。」
                          常得富一听她说话的调子,就知道要出事了,噤若寒蝉,连气都不敢喘,嘴巴闭得紧紧的赶紧后退出去,临走前还万般小心把房门带上。
                          侧厅中只剩淑妃和咏善两人。
                          母子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气氛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压得胸口抽疼。
                          淑妃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太子赶走了张回曜?」
                        


                        22楼2009-04-27 1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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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循循叮嘱后,亲自搀扶着淑妃,将淑妃送出太子殿。
                            眼看着淑妃轿子远去,才返身回来,对迎上前的常得富吩咐,「从现在开始,除了奉旨而来的,别的人我一个都不见,就算淑妃娘娘亲到,你也给我挡着。」
                            「是。」
                            咏善走了两步,想起一事,又转回过来,加了一句,「王太傅例外,若他来了,赶紧迎到厅里,用好茶伺候。不管我睡着醒着,都要立即报上来。」
                            常得富赶紧点头,「是,殿下。」
                            第二十五章
                            再回房,咏棋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偏着头找袜子。
                            咏善进门瞧见,情不自禁道:「怎么起来了也不说一声?哥哥找什么?」
                            他们这些天彼此心存芥蒂,都不怎么开口,咏善话一出口,不觉怪怪的,见咏棋头紧张地一低,抿唇不说话,顿时心里难受。
                            暗道,为了那药的事,他恐怕这辈子也不会原谅我。
                            肠胃里缩得冷冷凉凉。
                            咏善装作不在乎,落落大方地走过去。
                            新准备的长布袜挂在黄花梨木架子上,干干净净,雪一样的白,料子极好。
                            咏善取了袜子,在床下单膝跪了,握住咏棋垂在床边的右脚。
                            那脚晶莹白嫩,刚从被窝里出来,暖暖的,握在手里,说不出的舒服。
                            他本来一心要帮咏棋穿袜子的,这一来满心地下想放手,只盯着手里白皙得没有一点瑕疵的脚看。
                            咏棋被他握得浑身发烫,脸上热辣起来,好像被人握住的不是脚,而是自己一颗怦通怦通的心。
                            他紧咬着牙,才能勉强自己不一阵阵颤抖,保持着安静的姿势。
                            居高临下,他看得清清楚楚。
                            这弟弟脸上,写满怜惜不舍,满腔爱意柔情。
                            如果可以一辈子都这样被他看着,纵死也甘心了。
                            只是……
                            利用咏善的信任,偷取了咏善密格中书信的自己,不可能有这样的一辈子。
                            一旦咏善发觉,一切,那么温柔亲昵的一切,都会遏然而止。
                            他再不会被咏善这样深深凝视,珍爱。
                            咏棋难过地轻叹一声。
                            这叹息把咏善惊醒过来,还会错了意,不敢再肆意乱来,默默帮咏棋把长袜套上。
                            右脚之后,又换左脚。
                            然后再给咏棋把靴子也穿上,低声道:「好了。」
                            他想问咏棋刚才叹息什么,忍了忍,终究没有问出口。
                            如果咏棋就此反问他为什么要对自己下药,咏善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能言善辩,通读诗书,下药这种事在宫里也司空见惯,任谁问他,他都能流畅说出一番教人哑口无言的理由。
                            唯独对咏棋。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种思恋、渴望、得不到的痛苦、想得到的焦切。
                            那种不惜一切、不择手段的心情。
                            即使舌灿莲花,也说不出来。
                            咏棋下了床,两人在房里愣看着,许久都没什么话。
                            安静得,彷佛一呼一吸,都会被对方听见。
                            本该叫宫女内侍们进来伺候的,两人却不约而同的讨厌这个想法。
                            咏善轻咳一下,正经八百地道:「今天放晴了,哥哥,出去走动一下?」
                            咏棋摇头。
                            「那么,写写字?」
                            咏棋沉默,没吭声。
                            咏善偷偷瞧他,见他似乎有些犹豫,忍着难过道:「如果是我妨碍了,我出去就是。」
                            咏棋脸色微变,似乎有些诧异,又像狐疑,还带着点不安。
                            他小心翼翼地瞅了咏善一眼,仿佛怕他真的掉头就走掉似的,半天后,摇了摇头。
                            咏善仔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想从这些沉默又不好琢磨的动作里瞧出点什么。当咏棋轻轻摇头时,咏善心里蓦地怦一下,隐约生出点希望来。
                          


                          24楼2009-04-27 1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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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
                              难道他不怨我了?
                              这样想,心跳得更快,虽不确定,已有头晕目眩之感,他这样的人,居然也紧张得口干舌燥。
                              踌躇了半天,默默一咬牙,干脆把事情说白,只要能过了这一关重新和好,不管哥哥要怎样重罚,自己只管豁了性命应承下来就是。
                              他想个明白,跨出一小步,和咏棋脸对着脸,惴惴不安地低声道:「哥哥……」
                              「哥哥,天气放晴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和咏善同时响起,其音量和音调,把咏善刻意压低的小心声音完全掩盖了。
                              这永远都在不适当时候冒出来的小混蛋!
                              咏善恨得咬牙切齿。
                              咏临从房门出来,看见两个哥哥都在,赶紧进来,「今天好不容易出太阳,咏棋哥哥要不要出去走走?」
                              今天算斯文了,快步走进来。
                              换了往日,这样难得的隆冬晴天,早让他叫唤得整个王府都能听见,上窜下跳兴奋地撺掇别人去郊外冬猎。
                              自从咏棋病倒后,咏临真的老实了不少。
                              见到咏临出现,咏棋脸色又是微微一变,下意识地和咏善拉开两步。
                              还是……无法面对咏善烟面对自己的罪行。
                              刚才咏善靠近过来,让他的心像上了弦的箭,弓拉得满满的,那样的气氛,他差点就想跪在咏善脚下,把自己做的见不得人的事情,一五一十通通说出来。
                              他辜负了咏善。
                              他利用了咏善。
                              第一次去冷宫时,他就得到了母亲的授意。
                              他一直、一直,都享受着咏善给予的一切美好温柔,却居心叵测地要背叛咏善。
                              是他,趁着咏善不在的时候,利用咏善的关爱允许,利用咏善对他的珍惜思念,轻易打开密格,偷走了恭无悔的书信。
                              差一点,他就有足够的勇气,开口痛快地说出来。
                              然后任凭发落。
                              只差一点。
                              咏棋真不知道,自己是该感谢忽然闯进来的咏临,还是该生他的气。
                              「怎么了?」咏临看着面色古怪的两个人,闷闷地问。
                              经历这些事后,他已经知道自己是个惹祸精了。
                              难免比从前小心许多。
                              见到哥哥们脸色异常,立即在心里回想是不是自己又闯祸了。
                              好像没有啊。
                              「没什么。」咏善终于恢复过来,答了他一句,顿了顿,又道:「下次进来,先打声招呼。多大的人了,虽然是兄弟的房间,也不该没礼貌的乱闯。」
                              「谁没有打招呼?我在门口吭了声才掀帘子的……」咏临低声嘟囔。
                              三人都有各自心事,对着也是闷闷的,又不知为什么觉得尴尬,应付着各找事干。
                              咏棋在书桌展了纸,心不在焉地练字,咏善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也不敢太妨碍他,在房里寻了个角落坐下,翻看剩下的奏折。
                              咏临模模糊糊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却不甘心就这样走。他找不到合适的事干,在房里东看看西看看,想起从前虽然调皮,两个哥哥都挺疼爱他的,现在怎么成了人见人嫌的那个?鼻子酸酸的,有点想哭。
                              不过,好像自己也是罪有应得。
                              也不知道哥哥们以后会不会永远都这样讨厌他。


                            25楼2009-04-27 1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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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咏临一边想,一边在房里观天望地,他如今不敢乱嚷嚷乱翻东西,憋得比谁都难受,老实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去找咏棋,要帮他磨墨。
                                咏棋轻轻道:「不必,我也不写多少,这么点墨够写了。」
                                他是无心之言,对咏临而言却好比一盆冷水浇到头上。
                                咏临只好踅到看奏折的咏善身边,盯着咏善看了半天,才低声问:「哥哥,母亲今天来了?」
                                「嗯。」咏善抬起头来扫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听门口的小内侍说的,他说你还搀扶着母亲,送到门外。」
                                咏善不置可否,只道:「母亲最近身子不好,你该去看看。」
                                咏临猛然沉默。
                                过了一会儿,露出孩子似的倔强,恨恨道:「她骗我喂咏棋哥哥吃毒药,我……我再也不要见她!」
                                咏善看他瞪大铜铃般的眼睛,眼珠子黑白分明,好像一辈子也长不大的小老虎崽子,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咏善扯起嘴角,苦笑一下,喃喃道:「你这蠢东西……」
                                举起手上的奏折。
                                啪。在咏临脑门上轻轻拍了一下。
                                咏临脑门上挨了一下,却并非全无所得。
                                至少心里不知为何,猛地轻松了不少,好像咏善那一奏折拍得正是地方,又把他拍回了自己这个弟弟该有的位置。
                                他嘴巴里嘀咕了一下,站起来伸个懒腰,重新坐下,兴致勃勃地看咏善批奏折,偶尔牢骚一句,「每天看这些东西,也不知有什么趣味?」
                                咏善又好笑又好气,一边盯着奏折,一边随口道:「凭你也敢对这些发议论?这些东西是弄来玩的吗?还讲趣味。东北一场雪灾,压塌房屋无数,朝廷就靠着下面官员的奏折报告灾情,该发放多少赈济,怎么安抚百姓,设多少粥场,还要提防有人趁国难贪污赈灾银子,稍一个地方照顾不到,百姓轻则冻死饿死,重则因为活不下去引起民变,朝廷就难以收拾了。亏你还是皇子,若江山到了你手上,也不知道糟蹋成什么样子。」
                                咏临才说了一句,就被咏善侃侃教育了一通,听得眉头直打结,捂着嘴打哈欠,「好哥哥,我知错了,你少教训两句。我又不是太子,不懂就不懂。」
                                咏善被他一言提起心事,好像喉咙被堵了一下,片刻后才淡淡道:「不懂就算了。像我这样,未必是福气。」
                                咏棋正弯腰在书桌上练字,听着这话,无端地笔尖一颤,把好不容易写到一半的一幅字给毁了,不动声色地把废宣纸卷起来,搁了笔。
                                咏临有听没有懂,使劲眨了两下眼睛,刚要开口问,常得富正巧这时候跑着小碎步匆匆进来,抹着脑壳上的汗向咏善禀报,「殿下,殿下猜得真准,王太傅真的来了。小的已经把他老人家请到厅里去了。」
                                咏善一凛,猛站起来,怀里几份奏折哗啦掉在地上。
                                他这一站,才知道自己实在太紧张了,好像绷紧了随时要断的弦,忙按捺了自己,止了常得富伸手,自己弯下腰,缓缓把地上几份奏折一一拾起。
                                借着这一点功夫,人已经冷静下来,直起身轻轻一笑,「看我,这几天下雪,着实想念太傅的课了。常得富,你去和王太传说,我换过正经衣裳就过去。」
                                咏棋犹豫一会儿,走过来道:「我也是太傅的弟子,和你一起去见他吧。」
                                咏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虽然都听太傅的课,我和哥哥又怎么同呢?」
                                竟用这么一句教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挡了咏棋,到隔壁厢房让宫女们伺候着换上正装,前往侧厅。
                                咏善进到侧厅,王景桥就坐在里面。
                                好茶已经沏好,老太博像往常那样,一身整整齐齐的官服,矜持地正襟危坐,手里端着茶,正抵在颤巍巍的唇上轻轻吹着。
                                一眼瞅见咏善进来,赶紧放下了茶碗,有些老态地站起来。
                                「殿下。」要给咏善请安。
                              


                              26楼2009-04-27 1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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