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陈先生从我这儿离开后，兀的觉着门庭冷落鞍马稀，分明素日里最为喜屋内寂静，偏生现下眼见着什么都不顺眼，日下里光景漫长，无趣得紧。】
【又是一场凌晨惊醒的梦魇，无尽咒骂，柴房晦暗，从缝里透过几米阳光才知昼夜，逃跑三次，皆以失败告终，末了，河流湍急，断非那曲水流觞之闲情雅趣，纵身一跃，终究还是离开了那个地方。听闻后来，归家院未能有人夺得花魁榜首，不过这一切都与胧月夜无关，而胧月夜亦与朱雀无关，朱雀姓龙，东兴社长龙月夜。】
【懒起画蛾眉，闲情并非我所有，不过是望着镜中人发怔。阿姒叩门打断这一切，‘尹小姐前来拜访。’】
【匆匆将方才因梦魇而惊得煞白的靥上铺胭脂，却见镜中人的妆像极了从前那个叫胧月夜的女人，而镜中亦出现另外一人。】
新月，你来了。

自家中逃出的第二日，不出意外，家里发现了我逃跑的事，暂停了工作，并派人四处寻我。但他们万万不会想到自己身负一身伤还能跑这么远，起淮那儿只是暂时得以平安，并不是良久之计。
躺了一天觉得骨头都要松了，平日里这个时候自己早就带队端了几个土匪窝了，眼下无所事事的，倒还真觉得有点儿无聊。等他去东兴后自己迅速收拾了一下自己，两手空空地便朝月夜那儿去了。
逃出家时只草草地卷了几件衣服，起淮家更不可能有女人用的口脂，因此在进门前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手拍了拍自己的面颊，虽然疼些，但至少有红晕，倒也是瞧上去没有那么憔悴了。进了屋子便发现她坐在那儿似乎在画眉，那面镜子里出现了我和她的身影，站在她身后，朝她笑着说道
：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

【英雄难过美人关，东兴社长陆起淮情定尹家九小姐。街边小报早已将这消息四散，我非不知那之后将面对的，是父母震怒，亲眷阻挠，故友不解，可这一切，都比不上他陆起淮一个点头的回应。我不知是羡慕亦或是忧虑，她尹新月不论做什么，都有家中人替她忧思前路，可也因如此，她从未想我一般自在过。自在？想到这里或许我也未曾想竟自己也有这般痴妄之念，有情皆孽，众生皆苦。】
【想到这几日恐怕她也过的辛苦，唤阿姒烤面包，温牛乳，将多士炉中的吐司取出，抹了些黄油，递给了她。】
还没吃早餐罢。

若说这世上有谁会比家人更了解我，那非月夜莫属。昨夜里喝了一肚子粥，深觉着美味，三日未曾进食的胃里舒舒服服的，可这随之而来的，便是大清早天还没亮便饿了，因着伤口，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早餐桌上仍是清粥，望着起淮那副没得商量的表情，只能愤然将那碗米粥灌下，并在心里默默想念着蟹黄包子豌豆糕绿豆酥猪肘子烧鸡烤鹅。因此当桌上出现了烤的香喷喷的面包时，整个人是兴奋的，接过面包塞进嘴里，想想这些天的日子，竟是委屈地哭了。
：太不容易了，真是太不容易了。
一个劲儿地说着，还不忘再塞两片，吃的饱些，才能继续战斗。

【她现在的模样，像极了十年前的胧月夜，不，应该是朱雀，若非陈先生接济，恐怕朱雀不过是一只金丝笼中的雀儿，又或者日日在丫杈上苟活着，做一只不知鸿鹄之志的燕雀。】
别噎着了，喝口牛乳。
【从怀中掏出苏绣锦缎帕子，与她拭泪，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抉择，我不能替她去承担这些苦楚，但我至少，在她身边。将牛乳递到她面前，替她擦了擦嘴角的黄油，现在这般模样可不是从前的斯斯文文的尹家九小姐，而是那个为爱私奔的尹新月。】
你日后预备如何？

千金小姐，名门闺秀。这些话自小便紧紧跟着自己，连爹爹动用家法时都是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的说着的。千金小姐，名门闺秀，便要三从四德，举止投足皆有大家风范，方才能落个好名声。这是母亲时常在自己耳边念叨的。自己忘不了那日母亲眼中的泪水与失望，也忘不了大家看我的眼神，带着愤怒，带着不解。我不懂，为何寻求真爱便是天理不容。可尹新月便就是尹新月，只要认定一人，哪里管他陆起淮是东兴社社长还是谁。
她替我擦拭着泪，这么多天的委屈终是得到慰藉。朝她笑笑，示意自己没事。父亲的家法自己都一鞭一鞭硬生生地挨了过来，这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小事罢了。笑着望她替我擦拭着嘴角，听完她的话后低眸沉思了一番道
：等过些时日我便回家，带着他一起，你觉得如何。

【过些时日，等父母的气消了，便带着他陆起淮去请罪不成？且不说他陆起淮是个硬骨头，纵使温香软玉抱满怀，也可以眉头不皱的将其拂开。便说这陆起淮处处留情，称一句风流种子并不为过，她又怎能确定这不是他陆起淮一时兴起的事情，今天是尹家九小姐，下次呢，金家十小姐？】
亦未为不可，如若你能确定陆起淮心中只有你一人。
【这话极为伤人，也极为突兀，若是那个圆滑世故的朱雀是断然不会这样说的，可惜事实的真相是残忍的，而我们必须要面对。】

她的话如同一颗石头落进心里，沉甸甸的。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不断地进攻，这说出去本就是掉价儿的事，虽说现在日子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但保不齐日后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这让我不由得想起那位姑娘，柔情似水，温柔贤淑，着实是他会喜爱的那种女人，若是要说我与她差在哪儿，大约就是身份上的悬殊吧。
：不知道，那日有位姑娘来寻我，说是听他提起过我，因此前来见上一见，但话里话外无不透露着她们俩关系的不同。那位姑娘依附着起淮，想必是多年的交情，这份情我比不了，那姑娘的好手段我自也是比不了。
笑着耸了耸肩说道，突然发觉自己眼前仍有许多路要走，而自己的性子又太过于莽撞，每次伤痕累累不说，还会自我陷入盲区，无法自拔。轻叹一声，回眸望她继续说道
：大约书中所说的没头脑，说的就是我吧。

【虬髯客传，红拂语，妾侍杨司空久，阅天下人多矣，无如公者。丝罗非独生，愿托乔木，故来奔尔。她口中的那位姑娘，想必是如若红拂女般命如柳絮，身世飘零的花烟间。】
【情之一字，有由怜生爱之情，有报答之情，有日久生情，可怎么样都比不过同生共死的刻骨铭心。风尘中人向来有的是手段辗转于数人之间，这断然是尹新月比不了的。】
放心吧，她不如你。

抬眸听闻她的话笑了笑，我自然是知晓她不如我，纵然有多年时光相伴，却也抵不过往后数十年的朝夕相处。我能感觉的出来，于我他是认真的，这便是她赢不了的地方，可纵然如此，却也抵不过她话里有话，拐着弯儿地不屑一顾。
：月夜，我瞧着…是不是特傻。
双手撑着脸颊两侧，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望着她，眼里一片茫然。整日为情所困的模样，真不像是平日里的自己。想着想着，猛一拍桌子，疼的直抽抽，嘴里却气势满满地说道
：我决定了，我要多学几道菜，不就是柔情似水么，带刺的玫瑰照样能披荆斩棘。

【尊贵有如世家女子尚且因风尘女同情郎一段往事而神伤，我呢？瘦马出身，飘零孤女，不过因着陈先生垂怜，得了几年的宠爱，然后呢，我离开了，便没了后来。】
你要做的从来就不是一个厨娘。
【为所爱之人洗手作羹汤自然甚好，可不应为了他而改变自己的全部，尺有所长寸有所短。】
【恍惚间想问起对面之人，那个女子究竟是谁，却觉着自己煞是可笑，不过从窗边折射出来的倒影像极了从前的花烟间。】
那个女人，她居哪家勾栏，唤何名？

月夜向来都是这般淡然的性子，我不曾知晓她过去发生了什么，方才铸成她这般与世无争的性子，她也从未与我说过，总是在我身旁以倾听的姿态替我回答一个又一个疑惑。不知过去的她，是否也有这样的烦恼，为情所困，还挺想知道她的那番模样。
：我固然不是厨娘，却也需为了自己多历练一番，日后若是在一块过日子也好有用武之地，这若是走到最后一拍两散，便做个回忆罢。
至少努力过了，便不会后悔，这是自己向来的处事风格。男人不能逼的太紧，多少要有松口气的时间，自己便可以专心做自己的事，无论是工作，亦或者是兴趣爱好。只是世家千金多半都有些无聊，兴趣爱好多半都是规规矩矩的，忒没意思，倒不如上街跑一跑，拍上几张称心如意的照片来的实在。忽闻她问起那女人来，想了想，开口便答
：一品楼，祝宓

【那一年，我顺流而下，终定居于故城，惶惶不可终日，惧于归家院之人，那一日，听一个报童说起，花榜状元已然花落一品楼，纵观勾栏内中无人可与之媲美，那时我早已知晓，甚么状元，不过是一座座摇钱树罢了，虚虚华华又与我何干，嬷嬷也曾望着我，恨铁不成钢的，说是让我休得再逃，好生准备评花榜的好。一切都已然过去了，从前，那是多久以前了？】
小洛神？
【烟花女最擅长的从来就不是风流不羁，书寓先生等向来会将自己装成最为出尘的模样，或单纯，或清高，她们像女学生，像贵妇，像红歌星，但从来就不会像他们自己。】
如若当年没能逃出来，或许便是她这般光景。

：小洛神是谁？
抬眸望去，她的话让我二丈摸不着头脑，怎么就忽然冒出一名儿来了？但呆滞也只一瞬，很快便明白她说这话的意义了。原来她花名竟唤这个。眼底闪过一丝不开心，只觉烦躁。淮淮虽水性好，却也不是那河底的河神，她连个称呼都能想到更深一层，可想而知这些年对他寄托的感情有多深。
：你认识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