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日玄津刚刚来报，道是少傅与韩大人在藩库待了半日，叫人从里头搬出一大堆木板来，原来该用来堆粮食的地方空出一大半，真是闻所未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昨儿又传来新消息，堪称惊天动地，捐监本该捐的米粮竟被私自折成了银两，小部分用来购粮，大部分则被侵吞，真是地瘠民贫却养出一窝吸血啖肉的硕鼠！】
【一早起来，穿戴洗漱完毕，命人把桌上的清粥小菜撤下去分发给侍卫们，留下几只粗面馒头和一壶凉白开，顺便再把玄津叫过来。】

【你说人能有多坏？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不能称之为恶，譬如绝不能讲荆轲是不好的。而今目睹之怪现状，倒教我明白恶是甚么了。】
知道了。
【便将热毛巾一盖，任水汽消融进皲裂的面皮。本以为此地干旱，怎料爆开的糙涩在这儿腻了一阵，湿黏黏快成了水做的。实则好水还是紧缺，整日裹着泥，快成了个兵俑。收拾出个人样儿才能进去见额勒贺，不得不说，是我仅有的兴致所在。】
参见王爷。
【打个千儿，顺势就近人眼前。】
您找我。
【不停。】
是今儿……总算轮我出去溜溜了？

【一口馒头刚刚咽下，玄津人已到跟前，看样子是刚刚收拾过，脸上干干净净，不似前几日在军中的糙样。】吃过早膳么？
【手里停下来，视线扫过桌上的馒头和空碗，示意他坐下一块儿吃，这儿不同于王府，不讲究尊卑礼数。】怎么，才闲几日就闷了？
【这几日对着兰州一众官员，眉心紧锁就没解开过，这会儿却被他单刀直入的话给逗乐了，眉眼嘴角都松了一松，目视他道。】
这几日少傅和韩大人要外出查案，我想你从军中挑几个机灵的人给他们当个随从，至于你，我想想。

陪您吃点儿呗。【不犹豫，往人对面一坐，很知趣地朝人一拱手。】谢赏啦。
【壶嘴冲空碗一嘟，汩汩的清水灌进去，兑进粗瓷缝里的沙气，半碗水，拿个馒头掰开，小的那瓣蘸了蘸水随口嚼了。】
能不闷么。【咧咧嘴，】眼见着纸包不住了，还糊弄呢！
【感及人视线，将馒头搁一旁，漱了口水，润了润嗓立马站起身来。】
他们那儿，可是得派几个眼尖的！我瞧着当地这伙腻手得很。您要是不放心，要不……我去跟着？
【尾音儿撂得轻，抻不长，底气不是很足。我总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于是在他面前，我算是歇了这念头。只做最纯粹的，跟着直觉走。因而说这话时很诚恳。】
就逮住一个主事儿的不放，保准找着他露馅的地方。绝不给您丢份儿。

【当初看准玄津身上的长处就是为人爽直，说什么就是什么，痛痛快快，好似水里来火里去不过饮水吃饭一般随意。他道一声谢，利落入座，不像宫里以及王府里的其他人，扭扭捏捏半天回一句，不敢。】
急的什么，坐下吃完再说。
【多个人一起啃馒头喝白水，口中也就不那么淡而无味了。短短几天内发生的事情可谓出人意料，我得捋一捋，可不吃点东西，饿着肚子捋不清。】
不用你去，有韩大人陪着少傅，再派一队身手好的侍卫过去就成。听过一句话没，好的言官，能抵千军万马，这伙人腻手，韩大人不比他们更甚几倍？

【能吃馒头就白开水还津津有味的，额勒贺算一个，我便只认准一个。】
哎您不急，那我——不急。【见他又摆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架势，还想提一嘴，顿了顿，总归是按捺下来。稳当坐了，又伸手去给他倒水。】我看外头的还吃上粥菜了，您没胃口么。这儿的肉干不错，让人给您寻摸几斤罢。
【淡的扯完，好不容易等到句咸的，兴致勃勃地接话】
前半句没听过，但韩大人我看行。只要那伙人有闲功夫听他的长篇大论……【手指比在太阳穴边儿，一戳】就怕人不给他这机会。
【下意识就想一拍桌板，掌根摁下去便觉不妥。收回去抹了把脸。】
待会儿我点几个好家伙去，捎个祝福话，愿他们马到功成——不过……您就眼见着他们摘桃，咱打边儿晃树么。

【空碗接水，一气喝半碗，把堵在嗓子眼的馒头屑都冲进肚里去，手背蹭蹭嘴角，着实扯不开笑颜来。】
前军的粮饷还没着落，我吃什么都没胃口，回头把肉干也发给那些侍卫们
【两只馒头下去，谈不上饱，可也不想再吃，放下碗，起身走到窗户边儿，看外头的侍卫围坐一圈，捧着粥碗正互相夹菜吃，心情稍好，换了个口气。】
怎么，你听过韩大人的长篇大论？
【我还记得刚入仕那会儿，在探出宫墙的花枝下听韩大人以桃林为喻，言人言事，印象深刻，及闻后话，颇不以为意。】
匠师，你怎知，桃子就会被他们摘去。

那我替他们谢谢您嘞。您身板儿金贵，旁的咱不该劝。
【外头接了粥菜的是老七他们，连着数月行军的鬼天气，这会儿人都要潮得长蘑菇。索性，吃了赏碗儿的就给我出去陪韩大人，看看往后他们还好不好意思让自个儿主子啃馒头！思量好了，顺嘴接一句】
来之前街上遇见那回，听得我是抱头鼠窜。我这点底子，哪够人家五车的。可就怕这帮家伙压根不接茬，不掉套。他们可没我这觉悟……诶，
【冷不丁被人这样喊，脑子里那根弦咯噔一声绷紧，往人身边走近了，门扉筛过熙攘的喝声、刀棒触地的击打声，笃笃地敲进心头。整件事于我而言是很简单，揪住一个头就可以一路摸下去。可事件的庞大看上去如同迷雾，身在其中，不觉得自己有何用处 。】
难道这桃——还没熟透？

【听玄津的口气，像是被韩大人荼毒得厉害，视线从兵卒身上挪到布满密云的上空，嘴角也往上挑了点儿。】你那抱头鼠窜的模样，我倒也想瞧瞧。
【少傅跟韩大人为了查案整日忙碌，听说他近日得到皇阿玛的旨意，打算按名单挨家挨户地搜查那些官员，不过依我看，明面儿上查，估摸是查不出什么来，狡兔三窟啊。】
桃是早就熟透了，只怕是没那么好找，哪只硕鼠会把偷来的桃儿堂而皇之地摆在自家门面儿上？

【说来么，我跟额勒贺之间除第一面外，再没谈过甚么交心的。我自觉于这种不得不肝胆相照的满足感，平日里尽是“随心所欲不逾矩”，至于底线，我很少去试，也不乐意：避讳着，且小心翼翼。可跟景桓那儿，我又像拉满的弓，看着是使性儿，可他一眼看穿我没搭弦。仁慈？不，弓的张势成了顶没用的东西。】
那我这睿王面前第一红人儿的地位不保啦！
【朝人告饶一乐，】
这倒是，迷了心窍的才会把金银财宝放床底下。【略带沉吟，】能瞒天过海地捞油水，这么多年下来已是庞然数额，绝不可能信得过府里头……【一抬头，语气透了兴奋劲儿】那可是谁都想啃上一口，得好好藏起来——得耗子洞！

大言不惭
【我把玄津从文职调到王府当贴身护卫，这事儿在军营炸开了锅，但既然皇阿玛那儿没过问，我也懒得跟其他人说什么，至于玄津身边有点什么闲言碎语风吹草动，那都是他自个儿的事儿。】
庞然数额若是给你，你会藏在哪儿？
【玄津在王府的差事当得不错，算得上粗中有细，这趟随扈我来甘肃也卖命得很，到目前为止我没看走眼。转身走到他身旁，抬手搭上他肩头。】
这附近有不少山头，你替我去排摸一番，耗子打洞都有些什么习性，你也好好想想。
早去早回。

【肩上承了他的意，两个指头做个腿脚走路的样在眼前，挂上有些嬉皮的笑】耗子么，那自然是无洞打洞，有洞埋深。【面上拿出沉着的得意，却也晓得这事不是马虎和稀，略一讨喜就正色下来，依着他的话去思量】得藏那些个摸的着、但看不着的地方——
【他的提示给了方向，躬身抱拳应诺】玄津得令。【正了腰背慢慢有几分想法，先哂笑出声】猫捉老鼠，我也画个胡子充一回，最好么蛇鼠一窝端了，正好给您下酒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