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许是一路奔波、舟车劳顿,云觞一回家便睡晕在床上,直到子时三刻才悠悠转醒。他跑到厨房生火煮了碗面吃,顿觉神清气爽,也没有再回家睡觉的心思,干脆趁着众人酣睡之际到院子里散步去了。是夜,晴空万里,月朗星稀,深秋凉爽之余更添了几分寒意。云觞在夜风中打了个寒颤,决定回他那暖和被窝躺着,哪怕睡不着,闭目养神也是好的。
“……啊!”
突然,静谧深夜里倏地传来一声轻叫。云觞被这冷不丁的一声叫唤吓得浑身一激灵。他四下打量一番,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晃荡到了内院花园,而那声轻叫正是从前头那间小苑里传来的。他静悄悄地走过去,自门缝中瞥见一抹微弱的烛光。
“闭嘴,叫什么叫?”
“呜呜……”
“这么兴奋?呵呵……”
门内的对话低不可闻,然而云觞还是从中分辨出妄尘的声音。他窜到门廊边,抠开桐油窗纸,偷偷往里面瞅了一眼。
“嗯呜……”
这一看可不得了了:云觞瞧见那屋里摆着一张圆桌,桌上竖着一根蜡烛,蜡烛外罩了一层薄纱帐,而妄尘则衣冠不整的躺在那桌上,袒胸露乳,发髻散乱,被另一个家伙按着腰肢gan得满面潮红。他艰难地腾出一只手捂住唇,自指缝之间发出的难耐声响听得云觞浑身发热。
然而云觞冲动归冲动,倒是妄尘身后那男人先按耐不住了,他伸手勾住妄尘的膝弯儿,用力往里面顶了几回,直逼得妄尘shuang到连脚趾都蜷在一块儿痉挛不止,随即俯身向下,掀开妄尘掩在唇边的手按在桌上,就着这个姿势与他接了个吻。
“你个小浪蹄子……说,以后还敢不敢逃了?”那男人贴着妄尘的唇说道,越发用力地耸腰gan他。
“不、不敢了嗯啊啊啊——”
也不知是shuang得狠了还是给折腾得疼了,妄尘的语气竟似要哭出来一般,那男人闻言更加兴奋了,竟是一把掐住妄尘的喉咙狠狠gan了他几十回。云觞自窗外窥见妄尘躺在桌子上扬着头张着嘴大口chuanxi着,一边紧紧握着那男人的手腕一边将手伸到胯下zidu,模样说不清是快乐还是痛苦。
最终妄尘还是先一步泄了身。那男人盯着妄尘下腹处的白zhuo笑了片刻,旋即从桌下拖出一个圆凳,坐上去,拽着妄尘的手臂让他坐到自己身上来。“嗯……哈……”妄尘低声喘息着,还未从方才那缠绵怠倦的快感中回过神来。“还要……”他主动攀上那男人的肩膀将自己的唇送了上去,光裸的脚撑着秋夜寒凉的石砖地,一上一下动起腰来。
老天爷啊。
自此,云觞已经被这所见所闻吓得六神无主。他逃也似的溜回自己的别院里,躺到床上缩进被窝,一闭眼,却都是妄尘坐在那男人膝上后露出的一小节颈项,盈手可握,在烛光的照耀下泛着层美玉似的薄光,间又有几绺散开来的头发黏在上头,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前前后后,上上下下。
云觞一股脑儿的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几案前一夜未眠。
翌日,云觞早早洗漱妥当,受老镇国公召见前去拜访。两人一来一往寒暄几句,用过瓜果,云觞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将前夜见闻细数说了出来。本以为老镇国公会大发雷霆,谁知他却好似早已知晓似的,摇摇头,有气无力地与云觞辩解道:“妄尘这孩子……唉。”他长长地叹息一声,将视线投往妄尘所在的别院“你昨晚看到的那个男人,可是有带着一块玉坠的?”
“是。”云觞想了想,点头应和。
“那便是了……说来惭愧,那家伙是老夫膝下第五子,贱名柒夜。”老镇国公缓缓道“他和妄尘之间有那种关系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云觞闻言,心中甚是讶异,半月前于青竹馆那儿见到妄尘时的场景霎时跳入他脑海中来。他回想起这些时日以来,每每妄尘缠着自己时,口头上挂着的除却“我已经是你的人了”这句话之外,还真没有提过自己是否行过房事、有过经验。倒是苦了云觞先入为主地觉着妄尘没被人碰过,甚至还曾肖想过些不该有的念头。
今日听老镇国公说起此事,云觞心中顿觉不快,先前妄尘所做种种也尽皆变作眼中钉、肉中刺那般的存在。他回想起妄尘为所欲为的做派,再回想起自己百般忍让、万般推辞的可怜处境,更是觉得自己当时真是瞎了眼,怎的能够容下妄尘那反复无常的小人?
思及至此,云觞倒也没打断老镇国公的话,只等老镇国公慢慢呷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知道这个消息时,老朽也曾想过出手拆散他们,把他俩拖进祖祠好好教训一番,却是被我那不成器的贱内劝住了。说什么稚子性顽劣,长大成家后自然就会好的。可是、可是……”说到这儿,老镇国公突然怒了,气得双手直抖:“看看这两个**东西……!不说柒夜已经成家,连孩子都有一个了。可妄尘呢?唉……”
老镇国公实在是气得狠了。云觞正想上前宽慰几句,还未开口,就见妄尘所处别院的小厮匆匆而至,称今晨妄尘受寒病倒了,不能前来向老镇国公问安。
“受寒?”闻言,老镇国公冷笑一声,不再多讲。云觞心知肚明,没有说话,却见那小厮举手投足间的窘迫模样,竟也好似知晓那件事情一般。他沉思片刻,顿觉妄尘与柒夜行那苟且之事恐怕早已人尽皆知,由此更加愤懑妄尘早先玩弄于他,认为自己那副愚蠢做派入不得眼。
“叫他在屋里好生歇着吧。”老镇国公吩咐道,挥挥手遣了小厮下去。他掂起那白瓷茶盏,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茶叶,突然蹦出一句话来:“云将军,您为人处世皆光明磊落,担得上正人君子一说。在此,老朽有一不情之请,还望云将军答应。”
“镇国公请明言。”承蒙夸赞,云觞合掌作揖道。
“说来惭愧——还请云将军屈尊,帮我看紧那不肖孩儿。”
“这……镇国公言中所指的,可还是七王爷?”
“正是。”
云觞登时便犹豫了。方才他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同妄尘这放荡的家伙来往,可当下老镇国公又有求于他,让他不得不在二者间权衡一番。
“云将军,实不相瞒,我那不肖孩儿自束发之后,便多次不告而别。”见云觞久久不答,老镇国公不安起来,干脆放下架子央求云觞道:“早在数年前老朽便为他说过几家姑娘的媒,可那些老家伙们一听说妄尘离府出走,便纷纷将女儿嫁到别家。如今你好不容易将他找回来了,若是这回还不能劝他成亲,那该如何是好?”
的确,俗话说男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即便自幼从军,云觞也多少明白些,知晓抚养子嗣对于镇国公府这等大家族来说是数一数二的大事。而且照镇国公所说,虽是要云觞看紧妄尘,其实不过是要将妄尘禁足在别院里听候发落罢了,于他而言倒是个闲而富裕的差事。
云觞回想了一下柒夜的身型,自忖阻拦柒夜绰绰有余,便不再推辞,应了下来。
“云将军高义,老朽佩服。”老镇国公奉承云觞两句,塞给他一锭银子“先前我儿多有冒犯之处,还请将军多多见谅。”
“不可不可……那些小事,云觞早已忘了,镇国公不必再提。”云觞急忙推却,不肯收老镇国公的银两。
“哎,没有功劳还没有苦劳吗?云将军,收着,收着……”
云觞多番推辞,却还是拗不过老镇国公,只好将银子收下了。
傍晚时分,云觞收拾好行李细软,拎着包裹住进妄尘所在的别院。
时近晚膳,小厮都在后厨帮工打杂,院内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云觞将房间清扫干净,走到院里活动了一下筋骨,见妄尘所居住的房门虚掩着,便走上前去,轻轻敲了两下门框。
“是谁?”屋里传来妄尘有气无力的问询声。
“在下云觞,听闻王爷贵体有恙,前来拜见。”云觞答。
“进来吧。”
云觞推门而入,见那圆桌上的蜡烛燃了一半,呲啦呲啦的爆着烛花。床脚处搁着一只痰盂,床边摆着一张矮几,矮几上放着茶壶、茶盏一套,药碗一只,残粥半碗,咸菜一碟。而妄尘正病恹恹的撑着床沿坐起身来,唇色惨白、满头虚汗,竟似病得颇重。
“你……”
妄尘哑着嗓子开口道,可还未说完一句话便剧烈咳嗽起来。云觞见状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坐下,帮妄尘抚背顺气。他转过身,想为妄尘倒一杯茶润润喉咙,一模茶壶,居然是凉的。
“无妨。”察觉到云觞的异样,妄尘抑住喉咙里的不适,挥挥手,自顾自的倒了杯冷茶,一口喝下一半。“何事前来找我?”
“是……是这样,”云觞诺诺道,见妄尘明明咳嗽得那般厉害却还喝着冷茶,不由得起了夺下那茶盏的念头。“老镇国公派属下前来照顾七王爷。”
“噗嗤。”妄尘闻言忽地笑了:“别骗我了。云觞,是不是我爹让你来看着我,不让我出门来的?”
真是连半刻都蒙不过他。云觞心底暗道不好,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跟个木头似的杵在床边,躲避妄尘的视线。
云觞不说话,妄尘便也不说话,霎时间屋内竟弥漫开一阵难言的沉默来。妄尘闭目养神片刻,觉得气闷,锤了两下胸口咳咯咳咯,忽然牵住了云觞的手,抬头问他:
“云觞,昨夜的我好看么?”
什么!?
云觞闻言大惊失色。他起身欲走,却没料到妄尘还扣着他的手腕不放,一来二去竟是如何都挣脱不了。“你是怎么知道的……”云觞硬着头皮坐了回来,低声反问道,羞得连耳后根都红透了。
“嘻嘻。”妄尘见云觞摆脱不了他,立即笑了开来,倾身上前挽住他的臂膀。“若连你的脚步声都记不住,我还如何自称是你的人?”
千算万算不及天算。云觞暗自骂了一声蠢,责备自己竟忘记妄尘会武功的事情。
妄尘挽得颇为用力,待云觞回过神时,才察觉到妄尘的胸膛正紧紧贴着自己的手臂——自两层布料间传来的妄尘的体温让云觞皱了皱眉头。他扯起滑落下去的棉被盖在妄尘肩头上,心想着免得妄尘受凉再折腾自己,却又不知触了这大爷的哪一块逆鳞。只见妄尘突然松了手,怔怔地看了云觞好一会儿,随即又忽地凑了过去——
软、黏、湿、甜,像一坛刚从土里挖出来的桂花酒,甜香中还裹着泥土与青草的腥气,飘飘忽忽,直牵得云觞魂儿都要掉了。
“云觞,你要了我吧……”妄尘瞌着眼,贴着云觞的唇呢喃。他伸手抚过云觞的衣襟,发热的身子倏地打了个寒颤。“会很舒服的……”
“……你疯了吗?”云觞突然清醒过来。他不顾轻重推开妄尘,既是懊恼又是羞愧,干脆直接起身站得远远的。“你昨夜不是已经……你怎么可以失信于他?”
“呵呵……我又没有与柒夜承诺过什么,谈何失信于他?”也不知是真的不在意还是病得无暇顾及太多,妄尘竟没有像先前那番死缠烂打。他揉了揉额角慢慢躺了回去,闭上眼,声音也越来越弱。“若真要深究起来,倒是我先负了你呢……”
“七王爷请自重。”云觞沉声道,转头便走。“今日是云觞叨扰了。属下这便离开,还请七王爷好好休息。”
“云觞——”
还未等妄尘说完话,云觞便大步流星踏出房间、掩门离开。妄尘那番不负责任的轻薄言语让他又气又恼,可唇上残留的气息却叫他迷茫起来了——他回想起那房间里草率的布局,回想起那壶冷茶和那碗只吃了一小半的粥,回想起七七八八纷纷扰扰的诸多事物,最终停留在他将房门关闭前、妄尘搭在床畔的一只手上。
他捻了一下掌心,突然想起先前为妄尘抚背顺气时那件被冷汗浸透的裘衣。
屋内再次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衬着这没落的秋日黄昏,一声比一声渗人。
云觞在门外伫立许久,重重地叹出一口气,转过身,为妄尘劈柴烧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