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论
【明】夏完淳
原夫丰、配去而青、冀衰，葛、陆尽而吴、蜀毙，兴替之兆，实由心膂。帝制之图，率此为鉴。昔珠囊既委，汉纪沦亡，群雄拔起，冀清天步。然皆宿心朱邸之尊，积望青纶之贵，义旅更成桀寇，伐叛即为国贼。于是区服云扰，莫能相一矣。
爰及魏武，以建义为名，草创天物。顿丘迁令，小谶当涂；官渡悉军，大清公路。岂能独任心脾，顿还旧物哉！亦以群策景从，渊谋辐辏故耳！是以四州克定，文若见酬；二事假还，介推即禄。困踬齐、兖之郊，竟枭绍、布之首。纳缟素之议，则博望重开；推赤心之札，而费亭再袭。于时郿侯之计已左，黄胤之图不悛。遂令逃去袁宾，阶登魏幕；呼来汉隶，抗袖许门。虽驱鱼逐爵，功成摧朽，而帝献婆娑，卒授昭华之玉，子桓柔直，仍探孺子之符。苟非俊佐素储，寄托明审，可以坐论代终耶！何则？征伐之事虽危，可以义从；禅代之谋虽易，难以卒服也。
若夫大帝，奋破虏之余业，籍江浒之旧服，外有强敌，内患荆州。大耳投夾，颇非黄阁之宾；俊杰雄图，可堪帷幄之佐！岂知荀、郭之势，事等弃袁；文举中立，无妨大计哉！既欲与之拒魏，复虑潜为蜀寇，所以招延差不易耳。然而公瑾偏师，汉阴瓦解；陆口耀兵，西陵小挫。再挠髯羽之威，竟却濡须之寇。至于凤邸一开，则管箫鳞集；西曹再序，则枚叟翩翻。辉耀天坐，名声光国。岂徒缃绨余文，瞻眺芙蓉之地，睥睨西园之下哉！盖其释潘浚于囚虏之中，拔吕蒙于戎伍之列，固足以坐扇豪杰，而卒保山河之固也。
汉昭烈羁旅河北，寄寓湘西。睿算屡乖，见猜吴、魏。扫驱国逆，房杰之倚尤深；解甲围樊，黥、彭之战为劣。以御山东之劲旅，摧江左之雄师，喟然鼎足，方彼为难。痛我百六之丧，息肩庸、益之郊。始不及乘袁、董之衰，终不得收南北之敝。所以有初甚难，而否终更亟也。然而仁声洽日月之表，汉寿贯金石之谊。非犹二氏之总率亡命，叩榻者投分，倚裾者爱升矣。是故江陵奋翮。志驰吴会之西；斜谷东躝，威震河华之北。士元龙升，隆中凤迈。孝直纵横，则成都面缚；溯江西上，则外水自溃。汉升领我裨佐，公琰处其中权。所以割据汉中，争雄帝魏者也。迹其既败，则姜、葛云亡，而剑阁靡卫；诸陆奄尽，而建业为墟。一之曹、魏，莫不皎然。
或者谓：「废兴之际，莫不由人，而招徕之术，亦又有势。魏武雄视中原，群谋云发；吴主跨连江表，吴、楚兼庇；益土险阻，彦士寥寂。」是徒知攸、彧之佐其前，而不知昭、懿之亦盛于后也；知关、马之踬蹶于先，而不知祎、琬之不叛于终也；知权、策之得其人，而又不知吴皓之失其众也。是故开国承家，必先鼎辅，朱轮华毂，用于驱扇，岂必借才异代，然后为治，世至末流，无可升揽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