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二日,关于小行星的最新进展是:一,它离地球更近了,各大电视台和网络媒体都忙着将那只灰色马铃薯的图片大张旗鼓地全方位展示一番;二,它现在不再是无名之辈,一位来自普罗维登斯的先生斥巨资匿名购下了小行星的命名权,他就像人们在修改社交网络默认用户名一样敲去航天局用于称呼它的乱码般的字母与数字,将这颗马上会毁灭一切的小行星命名为克拉丽丝。这位克拉丽丝在生活中确有其人,买主声称二十五年前当他和克拉丽丝小姐合伙创立的出租车公司破产之时,克拉丽丝“就像这颗小行星一样动作迅速”地卷款逃亡,再不出现。于是现在全世界人都管灭世者叫克拉丽丝,有些人的发音是那么温柔,仿佛在呼唤他们情人的名字。
我的工作仍在继续,灰心丧气的父母们与孩子一同倾听。一名瑞典移民要求我读一读他的遗书,以便修改其中的语法错误。我赚得甚至比从前还要多,只是如今我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了。下班的时候,我给我最亲爱的买了一只最贵的新项圈。
一个牙买加裔的十二岁男孩执着于背诵美国所有州的邮政缩写和首府。“你知不知道明尼苏达州的首府是圣保罗?”他激动地说,“我从前一直以为是明尼阿波利斯。”
“波斯帝国从前有个首都叫波斯波利斯。”我回答道。
八月十二日晚,我回到家独自坐着。这一天没什么特别的。我的邻居搬家了,他们老是想背叛我们这个处在世界边缘上的小岛。
很久之前,当我还在高中的时候,我的同学中有人痴迷神秘现象,并且狂妄地预测人类将会在我们这一代灭绝。当我回头翻看会被女巫猎人抓住不放的各类作品,我总能发现许多奇奇怪怪的咒语,例如将某物粘在某地、让某位英俊男子与自己陷入爱河,等等,但为什么她们不发明一些对抗小行星的咒语呢?
日子在一天天过去,我们的生活在一点点瓦解。超市十中有六已经停业,人们在家中囤积大量纯净水。有人寄希望于用于防范核战争的地下避难所。每到午夜都有醉汉在街上高唱,令我回到了住在曼彻斯特的时候(曼彻斯特的酒鬼喜欢什么歌,我们都清楚)。
一年半前,我遇到夏尔·凡多姆海威,在一个小型的私人博物馆里。那间博物馆展出一个不知名达达主义画家的各种藏品,从他的画到他和屋主的私人通信记录。夏尔·凡多姆海威穿着一件帽衫,红色耳机线把他和我们的世界相隔离。对于我来说,观察他远远比欣赏展览更有趣。人们能彼此吸引的前提就在于他们对某些事的特殊信仰,而这份信仰往往意味着唯一的真实。
他和他的父亲在照片里的形象很像,两人都有着细瘦的骨架。他的父母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因为车祸去世了。在夏天的时候,他把后颈的头发剪短。在愤怒的时候,他有时会用球棍打碎花瓶。
我曾多次想过吻他,但只是想过。
街区里发生了首次动乱,结果是一个三十七岁的男人被打破了脑袋,被送去医院缝合。原因是一次发烧、一个停业的药房和一盒阿斯匹林。人们竟然为了这么点小事就要大打出手。这不值得。现在,至少是八月十一日前,人类之间发生战争还有一些别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假如克拉丽丝果真降临,那它最好一视同仁地将所有生命一扫而空,免得余下一群人挣扎在废墟里,为了十盎司面粉你死我活。
八月十五日,我的诊所也关门了。负责接待病人的梅贝尔小姐邀请我去参加她和男友的结婚仪式。尽管她的未婚夫在一个月前曾毫不光彩地被抓住背叛的把柄,但如今在灾难面前,梅贝尔小姐认为原谅他也无伤大雅。婚礼非常仓促,甚至没有婚纱。我想他们肯定会后悔的。
八月十六日,我花了一整天时间做家务,并且找出了所有的厚衣服。这天晚上停了一小时的电。
在我们的无数次对话里,只有一次是关于月亮的。在加那利群岛上可以看到完美的月亮,而德拉肯斯山脉的新月则是他的所爱。月亮也很可能是由小行星撞击形成的,这样看来似乎冥冥之中一切事物都能找到其对应。
八月十七日,连书店都关门了。我去的时候,他们正在往出清理最后一批杂志。他们必须趁着白天做完这件事,尽管书要是注定给烧掉的话,搬到哪里都毫无区别。我花了七十五便士买下整整一打杂志。那时候封面人物还不是克拉丽丝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