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宜锦的名头定了几次雅间，那老板已将我认得差不多了。今日来，却不再想到雅间去了，雅间小而闷，又无人同我说话，有些无趣。今日来，我倒真是想听一听戏了。虽然我不懂，也不太能明白戏文唱的什么，可我记得，阿娘也喜欢听戏。今日听戏，全当缅怀阿娘。】
【落了座，自有小二上来招呼。我不爱喝茶，也不爱瓜子，一扬手正要让他退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将他叫回来】诶，今日唱的哪一出？

【广德楼前压轿，进了戏楼便往二楼官座去。老旗人惯是爱听戏的，每逢年节，家里办堂会，也不拘着女眷，尽可一同看戏，偶尔也与韫玉，跟着大哥或晁班舅舅到广德楼捧一回姚老板的场】
【照常往最靠里的官座走，哪知走廊上教堂倌儿拦下：穆卢格格，今儿个不巧，官座里头已有一位女客。眉心一蹙，未置一词，眉梢眼角便已尽是不满之色。堂倌儿见我神情不豫，便试探着又道：格格若愿意，我去替您问问，看能否拼个座儿。我这厢置着气，那厢梆子敲了两响，戏眼看要开场，雕花矮栏杆红得乌亮】
【没好气摆一摆手】去问罢

【小二答是《秦香莲》，便匆匆忙忙走了。没一会儿，又来一个小二，问是有格格来问能否拼座。戏台上鼓点已起，眼看大戏马上将要开场，不慌不忙地抿了口茶，问那小二】哪家的格格？【答是穆卢。穆卢是京中世家，两朝显赫。这个座，自然是拼得。便一点头，笑向那小二】快去请罢，再去多添盏茶，添几样点心来。
【小二应声去了。指尖随着鼓点敲打着桌面，心中盘算着待会儿如何与那小姐搭话，如何与她交上朋友。】

【不消片刻，堂倌儿便躬身来回话，顺道也将官座里头的娇客身份告知，原是章穆格格。面上不豫消去几分，便由堂倌儿引往官座。桌旁正坐着一位娇娥，一手手肘轻搭着桌沿，很有些纤盈姿态。颔首作礼，便在八仙桌另一边落座，扫了眼桌上茶盏，叫住堂倌儿】
上碗茶来
【怎料堂倌回话：方才这位格格已经添过茶了，一会儿就送上来。这倒是有些出乎我意料，方才转头正经打谅过去，舒眉笑道】
章穆格格，多谢

【穆卢格格姗姗而来，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起身迎她，她已走到跟前，与她四目相对，她先一步颔首为礼。便也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回礼。她是礼部尚书的嫡女，文康长公主的千金，身边多少人等着巴结她，若我太过心急，反而叫她瞧出来。她的朋友，该是不卑不亢，旗鼓相当的。】
【得她一句谢，只是弯眉一笑】格格客气了。外边天热，我想着格格一路赶来，定然口渴了，才自作主张点了杯茶。【说话间，小二已将茶奉上。待小二退下，续道】我一人听戏，正觉乏闷，幸亏格格你来了。

【堂倌极麻利儿地上了茶，接过茶碗，掀盖一抿，汤色艳亮、芽叶完整，是上好的滇红。解渴，本就是吃茶最浅的一层的目的，正如卢仝饮茶：一碗喉物润，两碗破孤闷。两个人对坐，只要有一碗茶在，无论是初次谋面，抑或意枯词穷，都能就着一碗茶聊上几句闲话】
我喝不惯苦茶，格格点的滇红正合适。我一人也无趣，正好与格格做个伴。方才我瞧格格眼熟，倒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京城大小的流水筵多之又多，但凡有些名头的，也去过不少，思来想去，许是在赫中堂孙女的满月宴，或是大爷爷寿宴上曾打过照面也未可知】

【我本只叫小二上茶，并未叫他上什么茶。想来是那小二细心，记着了穆卢格格的偏好，才特地上了这滇红。但穆卢格格既然把这功劳归到我头上来，自然是笑一笑，应了下来】我也只是随口点了一杯，竟然对上了格格的胃口，想来——【端起另一盏茶来，掀盖前，续完方才的话】是我俩有缘分。
【热茶入喉，轻擦了嘴角的茶渍，才又不紧不慢解了她的惑】我回京不久，格格自然不认识我。只是前阵子穆卢府的寿宴，我曾随家中长辈到场贺寿，想来格格是在那时见过我吧？

【说话间，台上姚老板描着弯眉月目，身上穿着绣花坎肩儿，云肩簌簌垂着银红排穗，一段梅花板唱得婉转哀怨、抑扬有序。两指托着碗边，一手圈回，顶着碗盖向下沉，撇去浮着的碎茶叶，不急不缓抿上一口。茶是好茶，只是泡茶的水用的是砖井打上来的苦水，家里吃茶用水，惯从安定门外的二龙井打，盖因地脉所关，甜水甚多，苦水一向是摒弃不要的。抿一口茶，润了润口，复又搁下，因笑道】原来如此
【下颌微抬，向着台上的三两伶人】格格常来这儿看戏么？喜欢哪个角儿？

【若说平日里装出的闺秀模样能有八分像，一来了戏园便立时现原形。并非是我不用功。别家的小姐看话本都当做消遣，我却得当成功课。话本里那些莺莺燕燕，你侬我侬，实在叫人难以理解。明明都是活在柴米油盐里的肉骨凡胎，怎么总想些神魔鬼怪的奇事！话本都看不懂，眼下她问我喜欢哪个角儿……便更答不上来了。向她一笑，看着台上几个角儿，装出一副思考的模样，却暗地里向随侍的丫鬟使了个眼色。眼见那丫鬟会了我的意，才悠悠转过头去，笑向她】我喜欢……
【故意拖长了音，那丫鬟登时便明白过来，于我耳边耳语几句。脸上笑容慢慢换成了懊悔，起了身，同那格格赔罪】我给忘了！今日出来时额娘叫我早些回去的。如今怕是已过了时辰了。格格，我先行一步，咱们改日再说吧。

【她临时道有急事，虽心下有疑，仍不便挽留，见她神色匆匆，便颔首应下，示意请她自便】
【台上一折《铡美》正唱到精彩之处，手指微屈，随着唱词轻敲桌面，这戏同韫玉听过数回，曲调、念白早已熟知了。一折终了，才起身往广德楼外去，轿子已等候门外，随即登轿回府，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