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最近缺德事儿干得有些多。
“我比较在意一个人。”
他蹲在树上，把脸埋进密密的树叶里，沉声同蹲在他旁边磕瓜子的属下说：“是团藏大人的手下，你知道的，那个大人最近正在密谋篡位。”
他说这话的时候把脸往树叶里又伸了伸，留了一头张扬又枯燥的头发在外面。
他这样的外貌实在不适合做暗卫，尤其是皇上的贴身暗卫。
明晃晃地浑身都在散发着“跟着我能接近皇帝哦”的信息。
“我也比较在意。”
属下吐了口瓜子皮，纵身跳到旁边的树枝上。
暗卫沉着地从树叶里伸出头，冷静地，稳重地看着他：“在意什么？”
属下抬了抬下巴：“要断了，树枝。”
“……”

有句话叫什么？人生在世，誓言还是少立为妙。
叫水门那人收了暗卫不到三年，便在战场上战死了。一块死的还有同他一块的另外两个弟子。
一个被石头砸死一个死得不明不白。
老皇帝再见到暗卫的时候，有些认不出了。
大约是长年练武的原因，暗卫长得飞快，已经超了老皇帝一个头。不过依旧瘦得有些过分。他垂着头直着脊背跪在下面，长长的头发垂在眼角，看不清楚表情。
老皇帝又想起了自家前不久刚离家出走的不孝子。
那个混账东西心智成熟的飞快，很快便对玩泥巴失去了兴趣，转而把视线放到了繁华的京城，并迅速对吸烟喝酒赌博女人产生了无限的兴趣，最大的梦想就是带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远走高飞。
可惜，他的梦想和皇位没一点关系。
老皇帝生生愁白了七八根头发。
暗卫正式编进了皇帝的贴身暗卫，负责皇帝的安全。
同年，朝中右臣团藏开始不安生起来。
老皇帝把一半的暗卫派出去盯着右臣，剩下的一半去查查右臣家里藏了几个杀手几斤白银几个美人儿。
老皇帝妥善布置着，眼角瞟见了位于最后面的暗卫。
他站在一群大高个里显得更加瘦弱。
老皇帝心沉了又沉，揉着眉头疲惫地吩咐暗卫去城外查查右大臣和旁人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暗卫等人群散了，站在原地深深看了老皇帝一眼，拉上面罩走了。

暗卫在外面晃悠了半月，去了趟自家师父的墓碑拜了拜，又晃去了两个倒霉同伴那里蹲了两天。长期奔波加上累积的旧伤，他那一滴眼泪还在睫毛上荡漾着，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面前蹲了个白白净净的小子。
那小子眼睛贼大，歪着头盯着他。约莫也就十一二岁，茶色的长头发披散着，唇红齿白，生得跟个姑娘似的。
暗卫没忍住，多看了人家几眼。
“皇上的贴身暗卫队长，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
那小子穿了身黑衣黑裤，一幅标准的杀手打扮。小杀手好奇地上下打量着他，把手里攥的药瓶塞暗卫手里。
暗卫不动声色地抓住放在一旁的短刀，飞快地瞟了一眼手里的药瓶。
“是治内伤的，你身上累积的伤太多太重，又拖了太久，快死了。”
小杀手后退了两步，和暗卫保持了个安全距离，面无表情地说着可怕的话。
暗卫有些好笑，拿手托着下巴，眯着只眼睛看他：“你怎么认识我的。”
小杀手不自觉地握上腰侧的短刀：“旗木卡卡西，宫里谁不知道。”
鲜少有人这么流畅又毫无阻碍地念他名字。小杀手唤的这声很清脆，又带着点孩童特有的沙哑。
暗卫听得有些入神：“叫什么？”
小杀手皱了皱眉，道：“旗木卡卡西。”
他念道：“是卡卡西。”
小杀手有些疑惑，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以为是东洋人的什么奇怪规矩，便跟着又唤了声：“卡卡西。”
暗卫嘴角翘了翘，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膝盖。
京城刚刚入夏，地面是温热的，风有些干燥，吹得暗卫有些昏昏入睡。
“你……”
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刚开口，便被树林深处传来的一声奇怪的哨声给打断了。
小杀手神色一下紧绷起来，他对着暗卫微微点了点头，便飞快朝哨声处跑去。
暗卫忙伸手，奈何刚醒过来，身体还有些迟钝，只堪堪扯住了小杀手的腰带。
小杀手侧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他，张嘴想说什么，那边哨声又响了起来。又急又尖锐，震得耳朵生疼。
小杀手回头看了眼暗卫，又瞧了眼树林，一咬牙，伸手扯下腰带，飞快地消失了。

“你说的这些跟你抢人家腰带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么？”
属下问得相当一针见血。
暗卫把脸埋得更深了，把手里的灰色腰带攥得更紧了点：“那种暗号我无意间听到过，是右臣养的杀手。”
“可你还是没说这跟抢腰带有什么关系。”
暗卫：“……”
属下摸了摸怀里刚讨来的宫里盛传的话本子，眼睛都眯了起来，笑得猥琐又淫荡：“难不成队长你有什么奇怪的嗜好？”
暗卫沉默了。
属下比划了一下，一脸惊奇道：“难不成……你想用腰带勒死他！”
暗卫身体细微地抖了一下，缓缓抬头，看属下的眼神一言难尽起来。
“真是心狠手辣。”
属下往边上挪了挪。
暗卫沉默了半晌，冷静地，严肃地，带着点威严沉声问道：“你觉得怎么死才最痛苦？”
属下沉思了会，道：“上吊吧，宫里娘娘都爱这个，省钱省力又时间长，怎么队长你要试试？”
暗卫和蔼地瞧着属下。

“救命啊！有刺客！有刺客！”
宫女的尖叫传遍了半个御花园，还夹杂着娘娘太监们的哭声叫声。底下的侍卫举着刀跑来跑去，粗嗓门的大喊大叫，生怕别人不知道这里出事了一样。
属下吊在那根即将断掉树枝根部，身姿轻盈的随风飘扬着。

暗卫开始频繁往小树林跑，一个人悠闲地看云看树看天。偶尔遇到一身血的或者提着个脑袋的小杀手，便招呼过来一块看云看树看天。
晴空万里，鸟语花香，旁边还簇拥着几个新鲜的，血淋淋的，死不瞑目的脑袋。暗卫的美梦总能做得很长。
后来，小杀手难得干干净净的出现在小树林，他沉默了良久，看天看树就是不看暗卫，低低的问：“前辈，你说人为什么要互相残杀呢？”
暗卫熬夜砍了一晚上人，腰上的伤口还没包扎，正欢快地流着血，这会正掐着大腿努力保持清醒。
他微微用力抬了抬眼皮，揉了揉小杀手的头，有些昏昏欲睡的说：“谁知道呢，不杀人就会被杀，如果还在杀人……还是想活下去吧……”
他说的有些没头没脑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头沉沉地垂了下去，歪在小杀手怀里，晕死过去。

暗卫做了个梦，梦到父亲带他刚来中原的时候，他钻在包袱里，看到到处都是人，穿得漂漂亮亮的，都笑得那么开心。东街上最热闹的那家拉面店很好吃，旁边的丸子店也不错，再后面那家菜馆做的鱼味道超香，街头那家书店也可以，等他长大了赚点钱，一定要盘下来，专门卖他喜欢的书。
暗卫的美梦作的很长，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小杀手不见了，腰上的伤口也被仔细的包扎好了。
他留了张纸条塞暗卫怀里，字迹潦草说他今天其实是来杀他的，右大臣已经开始行动了要他注意云云之类。
暗卫队长惊了一身冷汗，连夜赶回去把事情和老皇帝说了一通，末了，有犹犹豫豫地说不放心小杀手，毕竟人家的任务是来杀他的不是传递情报的，右臣又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如此这般肯定是凶多吉少。
平时火烧眉毛了都要嗑完手中的兵粮丸再灭火的暗卫少见的焦躁起来，跪在地上腿抖个不停，连声音都带了点儿颤。
老皇帝奋笔疾书之余还欣慰地捋了捋胡子，连声感谢老天竟然让这个又臭又硬的石头开了窍。等他死了好歹也能跟友人和水门有个交代。

“队长是个疯子，为了那小子一个人跑右臣家抢人，差点被活刮了，喜欢人家就直说嘛！还整天瞒着我偷偷摸摸钻小树林……你们看我这手！看我这腿！看我这腰！看我这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脸！看我娇贵的臀！要不是皇上下旨我才不去救他……差点就成队长了……太让人难过了……”
暗卫的属下被太医缠了满身的绷带，直挺挺地在外面对同僚们碎碎念个不停，整个人都沉浸在为什么我不是队长为什么我伤得最重的悲伤中无法自拔。
暗卫队长竖着耳朵听着屋外的风言风语，骨节分明的手的抓着小杀手的头发在手指头上绕来绕去，眯着眼睛笑得像个狐狸一样。
小杀手脸腾地一下通红，手脚并用地把他往外推，边推还边喊：“前辈你的床不在这边！”
暗部队长半睁着眼睛，作出一幅刚刚惊醒的模样，揉着眉头压着嗓子道：“我寻了你半天不见，又实在乏得厉害，便稍躺了会儿。”
小杀手鼓着脸，头上的发冠亮晶晶的，还有撮头发翘了起来，直挺挺地立在头上，被太阳一照泛着光，淡淡的，像根胖乎乎的豆芽一样。
“说起来，你还没名字吧。”
暗卫队长心痒得难受，装作翻个身，手长脚长地把小杀手搂了个满怀，一本正经地问。
小杀手身子僵硬起来，干干道：“没……没有。”
“总不能一直都没名字吧……嗯……叫你天藏怎么样？”
暗卫撑起头，声音懒洋洋的，眼睛也似睁不开一样。放在枕边的手却不自觉地攥了起来，连带着鼻尖还冒了点汗。
小杀手不安的动了动，想爬起来，想也没想道：“好……好听。”

“实在是太可耻了！美人儿他抱着！本子他看着！凭什么我就得这么惨！放开我！我要和他单挑！”
属下在外面声嘶力竭地咆哮着，同僚们拼命拉着他，又不敢发出太大声音，无奈之下只得狠心打晕了拖走。
属下晕倒之前的呻吟格外委屈。
暗卫心生得意，搂得更紧了一点，小杀手挣扎了半天无果，红了脸，自暴自弃地一头扎进了他怀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只隐约听见了句“不要脸”。
暗卫弓了弓身子，下巴抵在他头上，有些得意地，带点笑意地说：“我觉得可以再无耻一点，你说呢，天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