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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盏】《旧物诗》 文/一木惊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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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旧人观旧物论旧事怀旧情——《旧物诗》


IP属地:北京1楼2018-07-22 22:21回复
    第一卷:旧铜镯


    IP属地:北京3楼2018-07-22 2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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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小酒坊这天的生意稍嫌冷清,铺里只坐了一个居士扮相的男人,正伏案写着什么。
        酒坊老板的小孙子温好酒,端给居士。居士不急着品酒,他慢悠悠地写完最后几句,才搁下笔,呷一口清酒,自己惯有的淡然表情里便多了几分陶醉。
        “你在写什么?”小娃娃好奇地伸长脖子去看。
        “几个故事。”居士又拿起笔,却未点到砚台或纸上,而是用笔尖指向门外,“你知道那里住的是谁?”
        小娃娃顺着居士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座荒了挺久的空屋,无人问津很久了,院里和瓦间都长起老高的杂草,里头匿了各样的虫,这个季节应该能隐约听到蟋蟀叫,只是这会儿人交谈的声音、小贩吆喝叫卖的声音,还有犬吠混杂吵闹着,等入夜静了,那声音便会清晰起来,他常能听到。
        “以前住的是店里酿酒的伙计,”小娃娃努力回忆爷爷告诉自己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走了,再没回来,那屋就空了。”
        “她是去找人。”居士望着空宅已经斑驳的白墙黑瓦,若有所思。
        “找谁?”
        “找她阿姐。”居士顿了顿,又补充道:“那是她豁出性命也要找到的人。”
        “你认识她?”
        “怎么不认识呢?那丫头甚至一把火烧了我的房子。”
        小娃娃笑了起来。不是幸灾乐祸,只是觉得有意思。
        小半壶酒下肚,居士有了些醉意,话也多起来:“娃娃,想听故事吗?”
        “想想想!”小娃娃急切地连说了三个“想”字。爷爷让他看了一天的店,他真的是闷坏了。让坐到居士身边,两条小短腿连着两只小胖脚在长板凳底下晃啊晃。
        天上下起了雨,外面的嘈杂更甚不远处的空屋也渐渐在江南雨幕中被染上一层青灰色。
        居士又把玩了一会儿手中的笔,在小娃娃又催促了好几次后才缓缓开始讲述:“我实在是忘不了这姐妹两的故事。这些故事,我管它们叫‘途话’,因为都是她路上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讲吧,从这座小酒坊开始。”


      IP属地:北京4楼2018-07-22 2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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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酒乡
        [零]
        虞纱倚在雕花窗棂前看今年的第一场秋雨。风一个劲儿地把淡薄的凉意往屋里送,提醒她天气将转凉了。
          她仍穿着夏日里的衣,曳地的裙摆上绽着朵朵月季,经风一拂,便泛起小小一阵骨白的流光。
          这时候那算是可称故里的地方,桂花该是开了吧?可惜自己回不去了。虞纱摸了摸自己被冷雨润湿的面颊,心中凄然片刻,伸手去接檐上滴落的雨珠。
          刚好错过的一滴,便在窗棂摔碎成一朵水花,恰似一滴相思泪。
        [一]
        童镯搂着只比自己矮一头的巨大木杵,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腕间的铜镯子,愣愣望着天地相汇的一线处。
          刚才的,是梦?
          方才就在眼前的雕花窗棂、观雨的高挑丽人,现在一样也看不到了。天晴得一塌糊涂,夕阳泼出大片透着金的橙黄,酒乡空气里桂花的甜香味道,仿佛整个酒乡都浸到了蜜里。远处传来虽不真切却有清亮唱腔的渔歌。自己面前的大缸里盛了半缸白花花的米,一样是白,却少了那种令人动魄的惊艳。
          看来又是她做的白日梦了。
          于是童镯一下子愤怒起来,抄起怀里的木杵照缸底“砰砰”一阵乱捣,缸里的米乱七八糟地翻腾、溅起,正应了她这会儿的心情。
          “女悍匪你又发什么疯?”耳边响起问话的男声,童镯抬一下眼皮,就看到一个穿茶绿短打的伙计手里拿着颗咬过一口的桃朝她走过来,脸上还带着过分夸张的痛苦表情——他才迈进后场来一步,童镯就忽的发起脾气,吓得他被嘴里的果肉噎到直翻白眼,“米碾碎就行了,缸留着!”
          童镯一眼认出那桃是准备酿果酒用的。她抡起手里的木杵,耍刀似的“唰唰”甩了个花,冲着送上门的迁怒对象直捅过去:“你又偷吃!”
          “慢慢慢!”绿衣伙计慌忙摆手,可木杵已经到了眼前,只好空翻躲过,“别打呀,我没偷吃!”
          “都嚼在嘴里还说没偷吃!你个不要脸的叫什么来着——想起来了,孙黎!”
          “我是在吃,可不是我偷的。”绿衣伙计辩白道,又咬了一口桃子。想了一想童镯的前一句话,喷着桃汁含糊补上一句:“还有,我是孙连。”
          童镯手里的木杵又扬起来要打,举到一半却顿住了。
          孙连和孙黎是一对孪生兄弟,与童镯在同一酒坊做工,也是因互相不太嫌弃而凑在一起的朋友。她虽记不清去年因为偷吃被她追着打的是哪一个,但是,让他们再偷来酿酒的水果然后拿到她眼前晃?他们绝不敢,至少不敢拿着自己偷的。
          感情真不是他偷的。
          童镯忽然感到今天的以前都是那么反常:早些时候,有几只鸟慌乱掠过檐角,险些撞上去。酒乡是那样一个淳朴平和的村庄,以致于鸟雀都不怎么怕人扇动翅膀也总是节奏闲闲;往常酒坊老板总是跟着渔歌不成调地哼,今日那清亮唱腔却少了破锣嗓音的衬托,也少了几分愉悦心情。
          童镯凝神去听,隐约能听见酒坊老板快哭出来的求饶声。她一把将木杵撂回缸里,挽了挽红衫的袖口:“说,前面出了什么事?”
        [二]
          倦鸟归巢时,一位锦袍少爷,腰挂桃花玛瑙佩,手摇缎面桃花折扇,背一杆长.枪,身后跟着个牵一匹桃花马的灰衣小厮,停在小酒坊门前。这位贵公子如此惹眼,却无人为此感到惊奇,天下好酒,七分出于酒乡。不远万里只为沽酒一壶的,什么人都有。
          以往这会儿,酒坊就没有客人了。歇下来的孙黎用袖子随意擦了擦中午偷来的桃,还没来得及尝就听见老板喊自己去跑堂。
          “孙连你去。”他用胳膊肘戳了一下同他并排坐着的孙连。
          “叫我哥。”孙连摇头晃脑道,“不去,才不去。小老儿字正腔圆喊的可是你。”
          两句话的时间,老板的催促声里已经多了些许不耐烦。孙黎不情不愿地站起,桃子丢给孙连:“先帮我拿着——你可不许吃!”
          “好啊。”孙连答应得干脆利落,一口啃下去的动作更是毫不拖泥带水。
          孙黎显然对孙连的行为极其不满,端着客人要的酒,回头用口形不停地骂孙连,不留神在坑坑洼洼的青石板上绊了一下。他虽然没摔倒,端着的酒却不偏不倚泼到了那客人正展开赏玩的扇子上。
          客人脸自然黑了下来。孙连见势不妙,匆匆奔了酒坊后场。
          “就是这样,”孙连三言两语讲明来意,“我弟那德性嘛,你也知道。那贵公子也不像什么善茬,这事儿非闹起来不可,你赶快去看看。”
          “能什么德性啊,还不是跟你一个德性!”童镯瞪了孙连一眼,伸手将蓝印花布门帘一卷一抛,在空气里抽出很响的“啪”一声。
          酒乡鲜有争执发生,童镯在酒坊做工三年,只遇到过一次。那是去年孙氏兄弟俩刚来到酒乡的时候,两人一副流氓小混混做派,在酒坊多次赊酒赖账,老板自当不干了,要兄弟俩在酒坊干活抵债。兄弟俩也不乐意,仗着轻功好,溜得快,欺负老板。最终一身怪力的童镯拎了满满一瓮水走进门来,一下子震慑住了二人,震得当即从了良。
          童镯站在了前堂里,就看见一个锦衣少爷,掂了一杆长.枪,阴着脸直指坐在桌子底下耍赖的孙黎,而后者心里清楚对方有心刁难,索性也不道歉了,吊儿郎当地磨着牙哼哼。剑拔弩张,看得酒坊老板这个矮墩墩的小老头垮下一张圆脸,额角冒着汗告饶。而那灰衣小厮则在主子身后高声叫嚣:“赔!必须赔!你们要么拿出足够的钱,要么把这小子的手指切下来,用他的血新画一面扇子!”
          锦衣少爷不打算就这么同孙黎僵着,手中□□很快高高举起,要将孙黎连人带桌一齐打烂。童镯冲上去,一把将枪头攥在手里,任凭那锦衣少爷怎么使劲都拽不动分毫。她腕上正要用力,却听见孙连倚着门说:“你现在将他的枪折断,我们就更说不清了。”
          童镯扫了他一眼,改肩肘用力,长.枪给她夺过,抡出,戳在墙根。
          “怎么,你要伤人?”童镯沉声问。
          “对,他要打我,女悍匪你快揍他!”孙黎在桌子底下嚷,被童镯掀起桌子踹了个跟头。
          “赔多少!”童镯皱着眉走到锦衣少爷面前,说话声音不大,底气却足得很,“要不让他给你洗干净行不行?”
          那灰衣小厮报了一个价,惊得童镯猛握了一下拳头。那是一个他们把小酒坊卖掉都赔不起的数目。
          “这不行,换个法子吧。”这座小酒坊现在对她来讲十分重要,绝不能倒。
          那头灰衣小厮见她这个反应,冷笑一声:“不成,少爷的扇子就得按照这个价,否则就用他的血……”
          “咱说换个法子!”童镯横了一眼小厮,语气一点不软,甚至还有点再找茬就把你扔出去的意思。
          锦衣少爷也愣了一愣,打量了一番童镯。对方眉毛很短,姿色平平的一张脸上隐约透着些暴戾神色,一身红杉袖口挽起,说话时手中一下一下地转着腕间的一只铜镯子。锦衣少爷将那沾了酒渍的折扇收起,敲了一下小厮:“别张口闭口不是钱就是杀的,显得本少爷一点儿也不风雅。这样,我陶之戍也不是什么不通情达理之辈,便依你,换个法子做赔。都说天下好酒七分出于酒乡,你们用酒来赔我的扇子。这样又如何?”
          “成!你想要哪种?杜康竹叶青,还是女儿红?”
          “自然是要天下最好。”
        [三]
          天下最好的酒到底是什么?
          酒坊老板说是家里酿的八宝酒,他幼时用筷子头蘸一点舔了,就感觉像做了神仙一样快乐。
          孙连回忆了很久,觉得应该是青梅酒。他和孙黎第一次喝的就是青梅,只是遗憾现在怎么也喝不出当时那种味道了。
          童镯想不出来。
          “我看窖里那坛就很不错嘛,用来糊弄那个纨绔总该够了。”孙黎撇嘴,“干嘛还要费心思酿?”
          酒坊老板脸一拉:“你这个小兔崽子是不是偷喝了?”
          童镯牵动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昨天陶之戍说要天下最好的时候,她就明白明白酒窖里的酒陶之戍八成是看不上了,她得新酿才行。酒其实喝的不是一种味道,而是一种感觉,一种心情。能抓住喝酒人这种心情的酒,对喝酒的人来说就是最好的酒。
          可她现在完全不了解陶之戍的经历或者愿望,所以压根儿无从下手。
          童镯烦躁地一推桌子站起来,拽平衣服上的褶皱往后场走。有麻烦归有麻烦,每天该升起的太阳还是会升起,该干的活也还是要干。
          而在开始干活前,童镯有些担心地摸了摸缸沿。昨天那样,搞不好真把它砸裂了。看到缸依然完好,才放心地倒入半缸新米。阳光在饱满的谷粒上形成柔和的白色光晕,她又想起昨日的幻象,想起那一朵朵绣工精致的骨白色月季,情不自禁地去摸腕上的镯子。
          “如果是你呢,阿姐……”


        IP属地:北京5楼2018-07-22 2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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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楼,怎么不见了。
          感谢矿泉帮我画封面@蓝梦海冰


          IP属地:北京6楼2018-07-22 2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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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油


            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8-07-22 2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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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IP属地:内蒙古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8-07-22 2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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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陶之戍坐在酒乡附近的驿站里,不停地将扇子打开又合拢,确定了扇面的酒渍都洗干净后,才疼惜地摩挲着光滑的扇骨。
                  灰衣小厮站在一旁唯唯诺诺:“少爷真要等他们把酒酿成?这……待太久了该误了行程吧?”
                  陶之戍手里的动作停了一停。
                  酒乡因酒闻名天下,更是有一个传说流传甚广。相传酒乡人有一种酒,能让人与愿望的影子相见,纵然其诱惑值得众人趋之若鹜,可终究是可遇不可求。
                  也许这次,能让他碰上呢?
                  陶之戍暗自咬了咬牙:“只留半个月。”
                  接下去陶之戍也没事情做,便让小厮在驿站看着行李,自己又溜达到了小酒坊。
                  少了霞光的渲染,酒乡各种颜色显得更加鲜明纯粹。白墙,乌瓦,青灰的石板地,有些发白的蓝天,蒙了红绸的深褐酒坛,还有深绿色叶间浅金的桂花,填成了满乡之景。
                  现时是午时,小酒坊里看不见童镯,那对孪生兄弟一个提着酒壶穿梭在推杯换盏中,时不时在给吹牛的客人添酒时捧哏两句,逗得满桌笑声;另一个在酒坊外,把一坛坛酒搬到一辆小毛驴车上码齐,老远看见陶之戍,吹了声口哨绕到车前:“呦,陶少爷。有何贵干啊?闲得慌?里头说书呢,听听?”
                  陶之戍不理他,径自走到店里坐下,却听见对方又喊住自己,尾音长长地拖出几丝谄媚味道:“客官——东西掉啦!”
                  陶之戍一扭头,就看见对方背靠桌沿倒坐在自己身边,一手托腮,一手翘起食指挑着块玛瑙佩,竟是一句话间便悄然近了自己的身。他又惊又气地一把夺回玛瑙佩 ,那家伙只是嗤嗤笑了起来。
                  陶之戍发觉自己失态,连忙又摆出一副冷傲的姿态来掩饰:“本少爷还有要事,只留半个月时间与你们。”
                  “挺贵重的东西,客官您可收好。我呢,就不在这儿碍客官您的眼啦。”孙连像是没听见一样耸耸肩,他眉目唇角的线条都微微翘起一个轻佻弧度,细长的鼻梁让人想起某种狡诈的小动物,这时讨好的笑容,看上去倒是愈发讨喜了。他麻利地跳起来,听弟弟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对陶之戍不满道:“怎么又是你!”
                  孙连不由又停下脚步低笑两声,才掀开布帘闪进后场:“喂,女悍匪?”
                  “啥?”正在拌曲的童镯头都不抬,声音也有点发闷,仿佛也被封在了坛子里一样。
                  “陶少爷说,再给半个月。”
                  “放屁!”原先还有些没干劲的童镯一把摔了手中的活计破口大骂,甚至还破了音,她刚刚还在盘算叫陶之戍三年后来取酒,“至少一年的事情,他说半个月?半个月!到头来还不是刁难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孙连双手枕在脑后,盯着只剩嘶吼“半个月”三字的童镯。
                  童镯咬牙切齿:“酿酒肯定来不及了,只能找点什么泡了……实在不行一刀砍死他!”
                  “这么绝?其实你不管也没关系,这间酒坊又不是你开的,大不了不在这儿做工呗。”
                  童镯噎了一下。不错,她只是个酿酒的伙计,带着手艺,酒乡的那家酒坊不能呆?
                  童镯又想起三年前,那天夜里,阿姐在灯下绣完了裙摆上的月季花,月季花的绣工很是精良,阿姐的手最巧了。或许是因为太晚了,她竟不知不觉的伏在桌子上睡着了,猛然惊醒,只看见阿姐换上了那新绣好的裙,推开门,最后看了看她,还是离去了。
                  她想拦,她想喊,可是身体完全动不了。等到行动能力恢复,早就找不到阿姐了。童镯练了一宿的刀,发觉自己等不到阿姐回来了,就开始在诸多酒坊间求份生计,为自己有口饭吃,也为攒足盘缠好去寻阿姐。只是她不够精明,力气也不像现在这般大,哪家都不愿意收这么个女孩子当伙计。最后只有这间酒坊老板看她可怜,才肯让她在自己的酒坊做工。
                  酒坊老板有恩与她,想着要就这么抛下小酒坊,童镯只觉得嗓子里发堵。她身子抖了又抖,才慢慢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懂个屁……”
                  孙连哦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得意笑道:“我摸清那家伙的底细了。”
                  “那你倒是说啊。”
                  “他应该是桃源山庄的少爷,要出去闯荡。”孙连手指一翻从袖里抽出一柄飞刀在指间转着耍,“我刚才摸走他的腰佩看了眼,是桃花玛瑙做的,寻常腰佩多是玉制,只有桃源山庄以此作为标志。”
                  “还有呢?”
                  “他可能是第一次出远门,所以才那么看重跟自家有关的东西。晚上说不定还会想娘亲哭鼻子。”
                  童镯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感觉挺好笑。她笑了一会儿,心情总算舒畅了一点。
                  她又问:“这些都是你猜的吧,猜错了咋整?”
                  “那你就一刀砍死他吧。”
                  “奶奶先剁了你啊!”
                [五]
                  是夜。
                  夜色凉薄,月色如水,从窗外照进来,亮得省去一盏灯。童镯坐在窗下,打开自己装铜钱的瓦罐看了眼。
                  还是不够。童镯咬咬唇,仔细把瓦罐封好,抱起来。大半罐的铜钱,拿在童镯手里却没什么分量。她问孪生兄弟要找一个人,多少钱才够这一路?孙黎算了算,歪头比划了一下,说这么大一瓦罐装满,大概够撑一年半吧。
                  童镯将瓦罐收好,一眼瞥见挂在墙上的长短双刀,迟疑了一下,缓缓拔刀出鞘。童镯的长短双刀,有那么一点与众不同:有两层刀鞘。外面带挂绳的一层松,里面没有挂绳的一层紧,这刀孙黎试着拔过,还以为锈死了,直到童镯抽出雪亮的刀刃给他看。问她为什么,她说怕利刃伤人。
                  孙连狐疑地盯着她的脸:“你是怕把你姐留给你的刀砍卷刃了吧!”
                  当时的童镯不说话了。
                  她看着刀尖的微光,不由自主开始想象刀刃沾上血的样子——或者,这样锋利的刀,杀人是不沾血的。
                  她是真的动了杀心,谋财害命的杀心。
                  一来她没有把握制出天下最好的酒;二来,如果杀了那个纨绔,得到他身上的钱财,是不是就够她离开酒乡,去找阿姐?
                  腕一转,刀刃反射着月光,斩落了假想敌的头颅。童镯娴熟地甩了个刀花,还刀入鞘,看上去比用笨拙的木杵不知好看了多少番,微芒带起一阵虽小却凌厉的风,仿佛已是一记杀招般。
                  童镯习惯性地看向窗。
                  这屋本来是她和阿姐同住的。三年以前,阿姐就坐在那扇窗前,看她甩这样一个刀花。她练刀,都是在院里,可收刀非要回屋,而且收前必甩一个刀花因为阿姐喜欢看,所以她只甩刀花给阿姐一个人看。
                  一眼看过去,恍惚间,阿姐还坐在那里,逆着阳光,飞针走线白丝素衣细细绣。
                  “再没有比酒乡更好的地方啦。”阿姐放下手中的绣活,带着风情万种的慵懒神情,随口感慨。
                  昔时的画面一闪而过眼前的桌椅拖长的影子一直延伸到童镯身后。她发现,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抚上窗台,眼中的景物模糊后又清晰,沐浴在银色光华中的窗台上赫然多了两点深灰色印记。
                  “酒乡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童镯对着空荡荡的椅子兀自喃喃,“你离开,它什么都不是。”
                  那么阿姐走之前,它又是什么?
                  童镯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掩面附身,好像被那明亮的月光灼伤了双眼。压抑了许久的思念似潮水般将她淹没,已经回不去的过往不受控制地一幕幕袭来。
                  她看到自己和阿姐在山里寻觅某种草药。
                  “咱不喜欢这。”童镯听见自己这样说,“天都比别处高一样,感觉快要喘不上气了。”
                  “怎么会呢?”童镯看见阿姐抬手梳了一下鬓角的发,眸中笑意流转,“这里可是故乡,不是吗?”
                  “可阿姐以前好像不住在酒乡。”
                  “故乡不只是说出生的地方,”阿姐依旧在笑,眼底的温柔却凉了几分,似乎是忆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只有心灰意冷的栖身之处是不能称作家或故乡的。”
                  对话到此既止。当时自己年幼听不明白,现在想倒确实。童镯从没觉得人贩子那里能算是家,也没觉得阿姐不在的酒乡能算是家。只有被阿姐从人贩子手里买来后她才算是有了家,只有阿姐在的时候酒乡才能叫家。
                  自己也一样是想家的人。
                  童镯猛地从手心里抬起头来。她一下子就明白了陶之戍那种心情。月光映着泪光,把她心底照得和庭院里一样亮堂。


                IP属地:北京9楼2018-07-24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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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棒的文,文笔很赞!


                  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8-07-26 1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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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等


                    IP属地:山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8-07-27 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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