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四年正月十五
江云杳
“看,那头还有放烟火的!”
上元节这一日,繁光远缀,火树银花,处处都还留着年节的喜庆,得知可出府玩耍,自然喜不自胜。
入夜的街巷里比白日热闹许多,刚从摊上买了两串冰糖葫芦,正待分与阿迎一只,便闻得一声巨响,抬了手去掩耳,望见空中倏忽而起的炫丽,一时间暗为惊叹。
街市上兜兜转转,瞧见一处卖花灯的地界,一只兔耳的灯甚是讨喜,梨涡一弧,张口便唤,“阿迎阿迎,那只花灯可真好看,我要那只,快买给我——!”
话落了半晌,却未曾听到回音,一时恼怒,回身望时哪有阿迎的影子。一时慌了阵脚,兴许方才人潮涌动时走散了不成,忙忙回头去寻。偏生屋漏偏逢连夜雨,人来人往被人一推搡,就朝旁侧歪去,来不及躲巴巴的朝前头一人撞了去,“哎呀——”
江河
春节方过,逢头便是上元。前几日的拜年祝礼已是让人疲惫十分,这又紧赶上元佳节,直是头皮发麻疲于应付。干脆随便扯个由头,就此闭府不出了。
虽说闭府,这内里却是个闷不得热闹的。掌心把弄着青底黛晕的石玩,目光却顺着府院里绵延的灯火去往他处。寻思着如此夜里,坊市间正该热闹。白日又听谁说了句今夜有舞狮看,直听得是心底痒痒,在府里可是多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杯中上下沉浮的茶叶渐次坠底,遂抬了盅盏,仰颈间一口便饮了它去。右掌就此捏着玉子往桌上一拍,两厢相碰发出细脆的声响。
往后院寻个不起眼的墙角,倾身聂足间便就翻了出去。略拂一拂腿侧勾玉的璎珞穗子,旁若无事地自简巷内走出。
尚未见舞狮如何,却迎面撞来个冒冒失失的小丫头。方扶稳人,便见这怀里的两只总角娇娇俏俏的,甚是眼熟。又一身鹅黄软绒的背坎,这不是我家的小姑娘,又道是哪个?
“你这丫头,不在府里好生读书,往这街里凑什么热闹。可仔细挤没了你去。”
弯了食指往人鼻梁上一刮,这就要将人带回去。
江云杳
“走开——哪里来的登徒子!”
本是做好了被一把推开的准备,不料竟被那人揽了个满怀,不由惊呼一声,“啪”地拍开他的双手,退后几步落稳脚跟,余光看见周围人群皆随声望了过来,俏脸一红,眼风一低瞧着脚尖,似乎能想象到眼前人面上的不高兴,兴许还含了几分横眉冷对的模样,我张了张口,又带了几分紧张局促,半晌方徐徐,“我……是,是有人推我,我不是故意的。”
虽也曾跟着家里人游逛夜市,可平素光景,哪比得上今夜熙攘,原是想了很多解释推诿的话,待抬眼看清那“受害者”是谁,倒是惹得自己一噎,几分讪讪,“啊——大哥?你,你不是在闭府用功嘛。”
原本还因误撞了人有些羞恼,这会也已然烟消云散了,两段黛眉轻拢,转溜着眼珠往周遭打量了一圈儿,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于是探头往人身后去瞧,左瞅右瞅,咦了一声,似乎明白了什么。
“爹爹允了我今夜可以出来玩的,这才逛了没一会儿呢。”收回目光落在他身上,声调高些,含了怨气,“这种日子如大哥这般翩翩公子,都该佳人有约才是,可你竟然把大嫂一个人扔在府中,真是好没良心!”
江河
未料她竟来这出。尚未有防备,手上便稳稳挨了这下。虽算不上疼,低头看时却还是端正盖上了个红手印。
眉角不觉上挑,后撤一步让离开她,环抱双臂侧倚上巷口古樟,兴味盎然将她瞧着。心里暗自腹谤道这个没良心的小丫头,对亲哥下起手来还真是丝毫情面不留。
瞧她先是骂了一句,后又摆出个悻悻认错的模样,最后看是自己竟还拐着弯地兴师问罪了起来。瞧她如此,竟是给自己气得想笑,上下唇紧紧相压在一起,嘴角颤颤间略微扬起。
可真是个蔫坏蔫坏的臭丫头 !只怕自己虽是个当哥的,在她心里却怕是连半分地位都没有。手背弯折在膀间,到这厢才有些隐隐约约的感觉。暗叹句这小丫头只怕是用上了十分力气,此番囫囵受下,这会儿还真是有点火辣辣的。实在忍不住刺她几句、逗她一回,好出一出这口恶气。
“哟,小妹。这才几日不见,倒是越发没规矩了起来。什么登徒子,什么快走开,这就是你该向我这大哥打招呼的方式吗 ?”稍顿一顿,复言。
“是听说今晚巷口有狮子舞,本想带你一同去看的,现如今——”松下手来拍拍自己衣摆,上下扫人一眼,作个扭头要走的模样,“倒是我多事了。”
江云杳
“是你先前不告诉我嘛,突然跑出来,吓我一跳。”不过赌气,斩钉截铁,不带半分犹豫,“早知道大哥今夜也出府,就等你一起了,现下可好,我,我同阿迎走散了!”
话说到此处,倒几分恹恹,后眼风一抬,火树银花,映得眼前人面容柔和。“方才见那边放烟火热闹,看了一会儿,后来……后来朝着北走,有卖花灯的,原是想让阿迎帮我买一盏的——”任是我平日里舌灿莲花,偏生这会倒生了笨拙,“这里人来人往的,不知她被冲散到哪里去了,跑不出这条街上就是了。”
小心翼翼的一觑,似是几分乞求,“大哥先陪我找到阿迎,再去看舞狮,好不好。”怕他不应,又亟亟吐出琅音。“寻到她,我就回府去。”
街道两侧灯如连珠,又如烛龙火蜃,屈曲连蜷。裹了裹身上的比甲,不叫冷风窜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