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黄°

（我甫入时，里头已然娇嗓传来咿咿呀呀的妙音，似把一生缠绵唱进曲儿里，曲终人断肠，引了看客泪。瞥一眼在那水袖轻舞之间，旦角儿身段娇软，真有几分迎风弱柳之相，可惜了底下的看客大多是石头打的心，分不出甚么绵绵情意，怜不起美人，她们自个儿尚且讨不着君王垂怜，皮相姣好，也敌不过深谋远虑之人擅用那步步为营的手段。唇角不由得勾起弧度，悄无声息的升了讽意在眼底。明明是这样天光黯淡的时分，里头早已舞袖练上，迎锣鼓刹的惊响）
让她们接着唱
（小婢去点上了戏，她一贯晓得规矩，不在乎甚么戏码，寻个声儿软的角来唱即可）

（ 花盆底叩响紫禁城的青石路，噔噔几声像是敲打进人的心窝里。来时路，去时路，往后的所有路大概都是这个动静儿。莲花小步迈进畅音阁时以后戏子甩袖生媚，不知是在吊嗓练习还是已有小主或是娘娘的点了戏码。）
（ 再往里时方瞧见人，只遥遥瞥了一眼便忙着加快了脚步。同时进宫的秀女多封贵人，与我平坐，但人和人终究是不同的，家世品貌云泥之差。边是顾虑边是不敢懈怠，待至人前站稳后捻着帕子低声唤了句。）
：见过丰嘉姐姐，姐姐来的好早。

（与来人行了个平礼，皆是八年入宫的同届秀女，又是一样的贵人身份，谁也没高出半点儿，亦不容小觑半分。好兆头，当瞧来日，头几个沐天恩而进封为嫔的，那才是得了上上荣宠。眼里尽现柔光，是一如往昔的淑顺态，眉宇间自有一番风流）
肇佳妹妹，也一道来看戏
（一个惊锣，戏台子上另起了一出戏码，两个女子，且瞧衣饰为一主一仆，迈着且碎且快的步子在台上小绕半圈，各现千秋）
现下正是牡丹亭的第七出，闺塾起了头，你瞧瞧可要另添?
（婢子得了知会，上前送了戏折子予身旁人，另有茶水沏上，香茗丝丝沁入鼻尖，携白雾疏香袅袅起，正是醒神）

（ 台上水袖未歇，或软语呢喃或铜锣朝天。往前挪了两步，与丰嘉氏并排落座，杏眸垂着，眼瞧着伺候的宫女将茶水搁置在我手边的桌案上。茶水未曾掀盖已有清香浮过，可想掀开是伴随着袅袅热气而来的茶韵。摆手屏退了递戏折子的人，偏头朝丰嘉氏言道。）
：妹妹只会跟着凑热闹罢了，听不明白个所以，只管听姐姐点的便是。
（ 牡丹亭自上飘落耳中，辞藻娟秀，情真意切。第七出的闺塾曾听过几次，大概是正本折子戏里最爱的一出。杜丽娘因诗经而醒，方才有了后话。从前读诗经的时候，也总能同杜丽娘似的遥想一二，可也是打那时候起我便明白，这些诗书于我而言也只是读读，不敢多想更不敢多言。）
：姐姐平日里都爱听些什么戏？

也就牡丹亭的这几出常点，戏码是什么不打紧，就是要唱腔含娇，身段柔软的角儿来
（耳边疏疏软语似糯，娇音徐徐，不过她的声儿也合台上这出，只是各人皆有天命，一个做的主儿，一个却为人启笑眼开，做成了卑微成草芥的戏子，纵然眉眼娇丽，一张面靥沁了妩媚来，也改不了这天定的出身，包衣或是贱籍，大差不离）
从前闺中学诗，也是一板一眼的跟着女先生念，可没有台上春香那样多的花头胡闹，来逗弄先生
（眉眼如画，笑意不减分毫。似羡似悼，戏本子里的东西，自然是为人所期）
你瞧瞧，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却叫她以为，那只鸠去了何知州那儿

（ 诗词戏文，但凡读过书的都少不了涉猎。有人是信手拈来，有人是粗粗略过。养在阁中的时候，相比女德这卷，我倒是尤爱那些莺莺燕燕，与眼前的人并无二致。时过境迁，长了几岁后仍是眷顾曾经所读，只是不敢如眼前人这般宣之于口。）
（ 指骨托着青瓷茶碗的底座，两指捏住茶盖掀起。正如所料，茶香四溢。往上托了托茶碗，品啜小口。往日里总喝些陈年旧茶，尝不出个所以然，眼前看来即便是把最上等的茶放到我的碗里，都不过如饮牛般。悠悠深宫，这样的人除去还会有谁呢。）
（ 未曾多言，只将茶碗放下，听着丰嘉氏的话随着轻笑几声，也是掩着帕遮着齿，顿了片刻道。）
：姐姐惯会说笑，这台上的戏子怕是只知唱腔含娇，却并未带着真情实意，几句便露了怯，这样的戏若让皇后娘娘听了去怕是该生气了。

可四九城的戏班子，总比外头好
（天家所训的仆役，外头尚且比不得，更何况是给主子们娘娘们取乐用的戏子，技艺身段、娇柔唱腔都该是京里最好的，且也没有哪个亲王郡王的，敢挥袖嚣张一句，“我府里的戏班子可堪比宫里的”，这些犯了忌讳的东西，聪明人如何会沾了星点儿呢。眉眼落在那盏腾起缥缈白雾的蒙顶黄芽里，醇香的味道流连于唇齿之间，丁香小舌一缩，正是味甘微涩的。后聆她话，不由得捻了笑意，嗔一句）
皇后娘娘若生气了，即换一班子去，可是又叫肇佳妹妹能听着新戏码了，喏，这个便宜可不是又能占了?
（眼底笑意且浓，不忘戏谑一句，轻挥了小扇去，挪了她的眸）

（ 微风起，掠起枝桠上积压的薄雪，刮蹭着脖领上的兔毛。稍垂首，杏眸打量过宽襟大袖旗装上的密实的针脚，心里仍是喟叹。进四九城以来，旁的没学会，倒是将一句“您说得对”记的牢靠。甭管是见了小主还是娘娘，甚至是各宫的姑姑，都能说上这么一句。所谓礼多人不怪本不该如此频繁的出现，但有些事终究是该存着小心。）
：姐姐说的极是呢。
（ 乍起的风似有扩张之势，另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捎带说了些关怀的话。畅音阁绮丽夺目，于我而言还是喧嚣。踩着花盆底噔噔而去，寻了自己屋的宁静。）

（这一句，听得惯长。不过四九城中的你来我往，不同于闺阁之中的相对调笑，你嬉一句，我便提了萤罗小扇来拍你的肩，闹去了梁上也不为过。今时不同往日，她这一句，可不就应了这样的话。茶水在舌尖流连，终究顺着喉咙下肚，水往低处流，人朝高处走，这是天理。遣了小婢去送贵人，顺带门廊里瑟瑟寒风席卷而来，悄无声息的钻进衣领里取暖的时候，我正瑟缩了一下，捧起余温尚存的白瓷盏，依旧留在这儿捻着一粒花生米的包衣，听着她们细水长流似的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