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所求不善,何必铸神
他拉高立领。
又压低帽檐。
侧身四十五度。
假期的书店人头攒动,没人注意到角落里有谁正读着哪本书。
而这正是德拉科想要的。
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读哈利·波特的新书,任何人。
这些年,他逐渐认清那股异样的冲动源自何处。这怪不得他,你不能要求德拉科·马尔福那样的天之骄子一下就明白“嫉妒”是什么意思,就好比你没法跟吃惯了红丝绒蛋糕的玛丽王后解释黑面包皮的滋味。
十九岁,他出版自己的诗集;二十岁得到《预言家日报》总编的赏识,在市面上影响力最大的报刊上拥有自己的连载专栏;两年后集结成册时,连续十八周登上畅销榜首,随即又荣获新人奖。偶尔的,他还与父亲合作翻译过一些冷门作家的遗作,得了业内不少前辈一句后生可畏,大有可为。
隐藏在谦逊皮相下的却是长在骨子里的优越感——既然没人能比得上自己,又何必与凡愚们为难呢?
太顺遂了,太平坦了。人生好似一把利刃切开热黄油,直至踢上哈利这块钢板,无往不利的霜刃崩了口子。
在那之前,他从不知嫉妒为何物。
在那之后,他在其中淹溺了自己。
他憎恨哈利如天边流星般难以企及的才华,憎恨他的每一本小说每一个微笑每一笔签名,憎恨自己永远无法触及星星的高度。
这倒不是说在作家的职业生涯里哈利就比德拉科更成功。比之那个直来直去的愣头青,德拉科向来擅长宣传自己,更懂得顺应风向青云直上。
可悲的是他有那么一双不容自欺的慧眼,刨去泡沫和浮名之后,他赢得世俗,而哈利将战胜历史。
凡愚昙花一现,天才注定不朽。
德拉科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在公开场合与哈利叫板的机会,哪怕文盲也知道这两位作家不对盘。但在私底下,他购买哈利的所有作品,发烧一样把每个故事都读得倒背如流,疯狂迷恋着他创造出的幻想世界。
这等同于自虐,一遍遍咀嚼回味自己的伤口。他像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被第一口烟呛得流泪,却不懂得怎样吐出。随后便上了瘾,一口一口,烟斜雾横,直到肺部漫出阴影,又向心脏一路扩散。
当这些都无法满足他,他转而追寻关于哈利的一切,收集他的所有消息即便那只是报纸角落里一块短短的评论。
任何典故,任何作家,哪怕一句引用一个生词,只要哈利在书中随口提到而他感到陌生,他就会扑向图书馆把它们彻夜补完,尽管哈利本人或许也只是一知半解。
不够,远远不够。德拉科对哈利恶意的好奇心已经欲壑难填。他在哪里长大?喜欢什么颜色,爱吃什么水果?他最喜欢的作家是哪一位,最心爱的小说是哪一本?他打字用哪一款键盘,签名用什么牌子的墨水?他是否也跟什么人约会,习惯什么味道的润滑剂?哈利是什么意思,波特又有什么含义?什么东西组成了他的昨天、今天和明天?
是什么,造就了哈利·波特?
这种病态的追踪逐渐发展成对哈利私生活的狂热研究。这世上没人比他更痛恨哈利,可也没人比他更了解哈利。
眼下,他改头换面地蹲在书店一角,再三环顾后才翻开新书,扉页上烙着那个宿命的名字。仅仅是翻开序言,就好像揭破了内心火烧火燎的秘密。
“还是被你找到了!”店长小姐的尖叫从身后传来,吓得德拉科当即合上书,用力之大险些把食指夹断在里头。
“潘、西、帕、金、森,”他咬牙切齿,“你几时能改掉这一惊一乍的毛病?”
一头黑色短发的姑娘捂着脸哀嚎这不是我的错,谁知道我已经把波特的新书往角落里一藏再藏还是被你逮了个正着?你什么毛病德拉科,在自己脑袋里按了个波特追踪器?
德拉科斜挑着眉掂掂书册,阴恻恻道我记得你答应过我绝不出售这个人的任何出版物。
他这两幅面孔的调换真是越发驾轻就熟。
“别说梦话,你知道这不可能。他在韦斯莱出版社正当红,纸媒这行不景气,得罪了他家我还做不做生意?”潘西可怜兮兮地揩去她并不存在的泪水,她说德拉科我够可以了,波特的书都堆在角落里吃着灰从没半句宣传,你呢?我亲爱的大文豪摇钱树,你所有作品码得整整齐齐放在中央广告词吹上天,我够意思了!你还要我怎样?
“不怎样,”德拉科拎起哈利的书,“结账。”
潘西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滚圆,活像白天见了鬼。
“你要捧波特的场?”
“是啊,”德拉科慢条斯理地掏卡、付账、签字,随后在潘西呆滞的眼神中翻开书页,手指分别捏住两角,从书脊正中撕了下去。
“买来撕掉,”他假笑着说,“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