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我是一个狂人，一个标准的狂人，我叫阿野。
二
我有一柄刀，一柄杀人的刀，名叫“残酷”。因为用这柄刀杀人永远都是残酷的，只缘于这柄刀稍钝了点，而我出刀又太快了点，所以对方虽已刀锋入喉，但还不能干净利落的死去。血，一点一滴地沁出来，对方痛苦的渴求着死神早些降临，以解脱这非人的痛苦。大多死者傍死前都会对我说：“下次能不能把刀磨快一点，索性换一柄算了。”
我总是会潇洒一笑，说：“只因你的喉咙太硬了。”
那人渐渐合闭眼睑，脸上僵着幸福的笑容，因为等待已久的死亡终于来临。
所以江湖上有句话：“宁做阴间火窟十载鬼，莫为阿野刀下一刻人。”
只因为有了这句话，来找我决斗的人非但没减，反而又增添了不少，因为他们都想做我阿野刀下第一个可以再生的人，以此扬名。
可惜的是，至今还没一个人从我刀下重返人间。
三
这次，来找我决斗的人却是剑坛北斗，剑神，左先生。
左先生穿着一件纯黑色的衣裳，苍白的脸让他显得更憔悴，苍白的头发让他显得更苍老。但他的眼神还很年轻，充满了激昂的活力。他把他的翠薇剑用黑色布匹严密的包裹住负在身后，让他显得高大而又神秘。
左先生看了我一眼，说：“你就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狂人’阿野？”
我点了点头，说：“不才无他，唯狂而已。”
左先生冷笑不止，说：“好狂的口气……你可知我是谁？”
我说：“在别人眼里你是高高在上的剑神，没人敢于指摘，但在我眼内你连无名小卒都不如，你只是个尚未入墓的死尸。”
左先生“哼”了一声，已将剑摘取在手，小心地把黑色布匹褪去，露现出一柄寒气入骨的长剑，杀杀霜在锋，团团月临纽，一溜碧水，不似俗物。左先生说：“此乃翠薇剑，锋长三尺余一寸，护手为鹰展，宽四寸，黄金吞口，青绦流苏，冶于孤村老人之炉，在《兵器谱》上排名第二，位居榜眼。”
我叹了一声，说：“神兵如是，现今却要陪伴着你入棺作寝，真是可惜了。”
左先生杀气毕露，此时秋风正茂，如人血鲜艳的叶片开始纷纷落下，落在了我与左先生中间。左先生一挥剑，剑气浓烈，他说：“你可知我为何跋涉来此与你论剑寒秋？”
我说：“为了找死。”
左先生一笑，说：“你猜错了，我找你是为了要打败你。你可知我为什么这么希望打败你？”
我说：“为了失望。”
左先生又一笑，说：“你又猜错了。我为你锻炼了一柄刀，一柄吹毛断发的青铜刀锋，我希望你在这一回斗败后可以割弃你的残酷刀。杀人，并不残酷，因为人终究得死，但人死前所承受的痛苦却是残酷的，如果你能让人死的安逸一些，也算是一种美德。”
我说：“杀人也是一种美德？”
左先生说：“我杀人就是一种美德，因为我只为道义而杀人！”
我说：“你是让我为了美德而抛弃我的残酷刀？”
左先生说：“对，你如果想通了这一点，也算是功德无量。”
我说：“可这把残酷刀跟我才只七年，虽然破损了些，但还将就可用。”
左先生说：“世人都知阁下的佩刀过于寒酸，连‘风流大仙’所撰就的《兵器谱》中对残酷刀也只是八字评语：‘破刀一把，无须多论。’唉，为刀如此，也算委屈。”
我轻抚刀锋，说：“可它却在《兵器谱》上金榜题名，位列第四，名落探花。”
左先生说：“刀以人传，那也只是因为你的刀法妙绝通神，杀人如麻，残酷刀才得以名垂江湖。若非如此，风流仙人宁将万千兵器一一入木评说，论得三昧，却为何独对排名第四的残酷刀嗤之以鼻？”
我轻叹着，良久，说：“恐怕在下要令左老失望了。”
左先生眉毛一扬，说：“为什么？”
我说：“你可知我是谁？”
左先生说：“天下第一狂人，阿野。”
我说：“你既知我是狂人，当也知狂人绝不轻易听从别人的劝言。”
左先生说：“我知道，所以我带来了我的剑。”

既如此之狂，又怎会自称不才。

四
左先生打了个揖，抱袖蹲身，仰剑一挑，轻轻转锋，剑法凝厚缓重，迟发迂收，看似招数拙笨，但大象希形，乃是巧妙至了极处，随手一招攻中寓守，挡中带击，剑意滞若拖泥，竟毫无破绽，看来“剑神”一名，绝非幸致。他说：“我的这一招‘象步九转’可不可以让你割舍那柄残酷刀？”
我一笑，刀出韬，一闪，一纵，说：“我的这一刀可不可以破解你的‘象步九转’，进而让你的喉咙淌落一缕鲜血？”
左先生一愕，脸色愈加苍白，虽然只是凭空演招，并非刀剑相对，但关心则乱，亦是仓皇，他思索了好大会，剑锋上撩成仰势，转而横展为圈，一圈复一圈叠合为一个大圈，青锋带着幽幽剑芒削断了满天落叶。左先生运剑如神，物我两忘，面如一张薄纸，渐舞渐疾，忽地剑气一吐，收柄在手，慎重地说：“这一招又如何？”
我说：“这是什么招式？”
左先生说：“杀人的招式。”
我说：“我也是人，你为什么没能杀死我？”
左先生小心翼翼地说：“因为我没在你身上招呼。”
我说：“你试试看。”
左先生的声音开始有点颤：“你想干什么，你想找死！”
我说：“我只想看看你是横着死好看，还是竖着死好看。”
左先生不再说话，因为有了我刚才的那一刀他已没有必胜的把握，“没有必胜的招式，我绝不出剑。”这是左先生的名言。他把剑锋又很小心地用黑色布匹裹起来，他说：“阿野，希望你好自为知。我已老了，但我的后辈并不老！”
左先生背着剑很小心地转过身，又很小心地行走，这样的小心让他的全身好似一个密封的铁箱，毫无破绽！
当左先生的身影消失在枫林秋风处时，刀，落在了地上，我的手开始发颤，发抖。
因为刚才左先生后发的那一招，剑威酣畅，势拔五岳，我的刀已不能够与之匹敌。如果他用那一招在我身上比划，我必死无疑，只因为左先生是一个谨慎的人，他已胜了一辈子，不想为了这一战而成了他人生的败笔，所以他小心翼翼地走了，而我，则又可以在这个秋天放肆猖獗了。
只听见后边有一个人在说：“年轻人，还是莫狂的好。”

五
我转过身子，只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青袍老头，身形颇为瘦长，面无表情，枯立在枫叶之间。
我不禁愕然，说：“我为什么不能狂？”
老头说：“因为你比不得我这老头子的狂气！”
我说：“你是谁？”
老头说：“我是一个老头子！一个将要入墓的老头子！”
我说：“入墓不在年老，而在于心老。”
老头说：“你的这句话说的一点狂意也没有。”
我说：“我是想说，我的心永远也不会老，所以我永远也不会入墓。”
老头大笑不止，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阿野。”
老头一皱眉：“为何没有姓？”
我说：“因为百家姓之中，还无一姓值得让我阿野用。”
“你当真是狂得可以。”老头笑了一笑，说：“狂，是要本钱的。本领越大，狂得也就可以无法无天。刚才左峨的那一剑，我相信你目前是避不了的，恐怕你再练十年刀，也避不了那一剑的风采。”
我点了点头，黯然道：“那一剑可以让我心老。”
老头捡起地上的刀，曲指略弹锋锷处，嗡嗡响震，笑道：“好破的刀！”忽然一撩反势，三步登天而青衣飞舞，轻功之俊逸已然出凡入胜，非江湖轻功名士之赤鹫白鹭辈可以望项背。一刀在手，神采飞扬，刀锋微挑风声萧萧，简洁而又利索的一刀！
他说：“这一刀，可破释他的那一招‘横岭积雪’。”
我目眩神驰了一会儿，说：“可以破，但这是剑法，并非刀法。”
老头说：“剑亦刀，刀亦剑，我辈狂士又何必拘泥于此。”
见此翁老而大狂，我顿起相形见绌之感，说：“你到底是谁？”
老头说：“你可知道左峨今年多大了？”
我说：“至少有六十岁了吧。”
“不对，是五十八岁。你再看我多大年龄？”
“应该八十有余了吧。”
老头一笑，说：“我今年九十二岁。”
“这有什么关系？”
“我比他大三十四岁。”
“多活三十四年，就多有三十四年的经验。”
“不对，我比他大三十四岁，就是说我足以做他的师父。”
我大惊：“你是剑狂卓先生？”

写武侠小说最不要学的就是古龙，古龙成功了，所以他是古龙，但是这不代表他的写作技巧也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