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此佳宴，当择良宵。承天殿上，堪载好声色。天边桂悬，清光漫洒，犹似昔年。把赏玉钟，遥敬正中一杯酒，目光回寰时，恰与下首外臣座处，兄长起身时递来的一道视线相接。掩口一笑，推却宫侍添杯，起身是轻盈姿态，裙尾邀风。]
[ 绕过重重殿宇，未见其人，先瞧得廊下宫灯照出他的影。于是着意窃了步音，及至趋前，方才含了点笑，将话声递去。]殿上宴饮正酣，哥哥到此处来，待会儿外边的人，又要一通好找了。

“惠妃娘娘。”
回身对她一揖。宴中几姝，各花入眼，仍是她风容最盛。仔细端量，微微一笑
“都正喝得畅快，还有谁寻我？”
天寒风冷，脱下貂裘薄氅，前去替她系好。趁近时，极轻一问
“宫里一人之下的滋味，如何？”

[ 宴上的丝竹，在此处听来是飘飘渺渺，不很分明真切了。代替这一切的，是风拂过殿上铜铃时击响的碎音，以及兄长一句续在深揖的礼之后的“惠妃娘娘”。]
[ 将眉轻轻地扬起，盈起笑，答他的问。]因着天子设宴，才有这许多人相谈甚欢，哥哥有从龙的功劳，又是新帝的宠臣，你说——谁寻你？
[ 暖身的酒在宴上已喝数盅，他披来的大氅却依旧带来十足温度，一并来的，是凑在耳边的一声低语。]
[ 我他已在新帝的朝野和内廷之中，各占得不同的位置，名姓之后，也有了不同的尊称，昔日舒府中的成修与优容，变作舒尚书同舒惠妃。]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将氅拢紧一分，伏下目光，落在压稳裙角的玉饰上。]周国新立，陛下需安靖臣之心，扶旧朝郡主为后，无可厚非，至于对我，恩典上的事，也从不寡有——[ 清淡一笑。]可哥哥，您如今位列尚书，同平章事亦得，又是否满意呢？

“区区六部之首，同平章事，又算得什么。”
抚平大氅，便退了一步。像是自谦，目光却极幽极远，看向的是甘露。下颌微抬。
“不说徐尚书。同为前朝旧臣，殷相才是总领百官，当之无愧的——”
微妙的停顿，再续
“良臣。”
重调回看她，滴水不漏的笑。
“你呢。区区惠妃，能容得下你？”

[ 他的话极是漫不经心，将无数人经年翘首，却不可得的官阶与职衔，讲作一桩获来轻易的、再寻常不过的事体。但旁人不知他的周详，可一早就身处于他计划之内，甚至不加犹豫的，成为他布置中一部分的我，却是知晓得再分明不过。]
[ 顺着兄长探眺的眼光，视线越过挑高的飞檐。他看向何处，我再清楚不过。听完他后话，轻声笑了。]哥哥说的是。[接续在后的回言，是随意且平淡的。]可良臣列于朝野，素有定员，既有殷相先担此名，又如何不是减了您的桎梏呢？
[ 斯文地一抿唇，唇梢轻轻一挑。]您是知道我的——昔日里“两情相悦”，自然不为惠妃一位。[ 终究露出些微忧悒神情，却淡似天边丝云，又一阵风过，就轻易散去了。]如今“则”辈稚子不穷，立政虽无，徐氏贤妃却得亲子，阿楠虽多得甘露恩厚，却实非长久之计。我近日所忧，正在此处。

雕栏上一层冷霜，而温和容颜未曾变色，好似她所说的，也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绵延帝嗣，一是因缘际会，看天；二是筹策曲备，在人。”
拢袖，悠悠而笑
“据我所知，下嫔所出龙裔，皆要养于上位膝下。徐氏有子，只有中宫——孩子一多，够她养么？”
宽慰一般抚上她肩头
“生下来就在身边，十年八年，还能养不熟？”

[ 我对大兄的依赖之情，从来殷殷。他讲到绵嗣之功，在天在人，并不拙钝，为他轻巧地一点拨，难免略一低鬟，漫语稍递。]却是优容身处局中，为势所迷了。
养于身侧，毕竟犹有亲母，[ 噙了极端方的一个笑，话讲的缓。]不过也正如您所说，俱是不妨事的。宫中逸女来去，命数上的事，又有谁讲的准——然而帝嗣总归要人教养，育亲与养亲相较，倒也委实难断疏密了。
[ 指尖一搭他落在肩上的手，眉一扬。]我而今之路，还需且行且观，哥哥却业已立而家为成，叫人好生心焦。

“优容。”
温柔唤她一声，当自己还是她未出阁时的长兄。轻捏软颊。
“我会铺平所有的路，无论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不要怕。”
手离她颊边，收回袖中。
“姻亲可以借势，还需从长计议……”
话里一停，不经意地再问
“钟氏也在宫中，见过么？”

[ 他唤一声“优容”，就好似能令光阴轮转而回，是他在竹林间青石上布纸，将丹青绘，而我摆一张琴，闲闲拨弄丝弦，当大兄为我搅扰至不得安宁的时候，就会如此时一般，捏一记我脸颊，以示一种宠溺意味更浓的惩戒。]
[ 垂眸一笑，是温顺且轻柔的神态。]我明白，我相信着您的判断——从始至终。
[ 他毫不避讳地讲姻亲可以借势，我、他，乃至舒家，都可以说是当年那桩他一力促成的姻亲的获益者，于是轻轻点首，只答他下一句。]是见过的。钟氏与我同处一宫，立政也多有提点，要我照拂。[ 言才罢，也递问声。]哥哥的意思？

“你难得有自小的缘分，我的意思是——多加看顾，总是好的。”
并非不知道立政对自己所为颇有微词，唯独担心她借此对优容发难。
点到即止。
“我听闻钟氏同立政私交不错……说到底，她毕竟姓楚。”
她素来慧达，深宫之中亦游刃有余，我信她与我同心同德，不是为什么家族荣光，只是为彼此而已。
待得太久，已有黄门来寻，躬身送惠妃，又独自静立一盏茶，方返回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