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节年下，就算是玛法也要封笔同庆，难得有个可以放肆玩乐的时间。入宫后，阿玛同他的兄弟一聚，额娘与两位福晋和诸王伯的福晋一道，我不愿跟随，故而呆在玛嬷宫中。】
【地上收拢着炭盆，年少不惧冷，坐了一会只嚷着嫌热，外头套的滚毛边褂子脱了，轻快了不少。身边摆着果子与点心，还有不少小玩意儿，譬如这个镶金边的七巧板与琉璃制作的九连环便颇合我的心意。】
【玛嬷坐在榻上，我坐在她的身边，两条腿晃晃悠悠的踩不到地，一门心思摆弄七巧板，玛嬷偶尔会问询两句话，忙里抬头，笑着应答。】
【只是眼下寂静，阖殿没个说话的声音，抬头看了看，也不觉有什么不对，犹豫着放下了手中的七巧板，好奇问道】
玛嬷是不是乏了，怎么不说话。

（雪扑簌簌下了一夜，压弯梅枝，覆盖了江山，直到此时外面仍是一片雪亮的光明。）
（屋内的地龙烧的旺，小孩嚷着热，早早就脱了毛边儿褂子，这会子难得安分的坐在一旁玩儿手里的七巧板。我就这样，侧头注视着这个专心致志的少年，直到他忽然的开口，才终止的思绪。察觉出这个愈发安静的屋内，挪动了一下上身，换了手靠在方枕上，摇了摇头。）
玛嬷瞧着你顽七巧板，想起了你阿玛小时候，他就坐在这儿，两条腿儿呀尚且够不着地，晃晃悠悠的。（话说着，思绪又远行。）只那时候，忱不如你，小时候他身子不好，长年累月吃着药。

【雪重，偶尔断了树枝，偶尔也会引来几只鸟雀，啾啾叫两声，添了一二生气。】
【殿中没有外人，仗着年岁小，将七巧板往塌里一推，整个人凑在了她的身边，握着九连环了看的很仔细】
那，这些都是阿玛的旧物吗？
【她的手上套着两根金制镂空镶宝的护甲，雪后初晴，自厚重的窗纸中透进的阳光落在护甲上，看着有些晃眼。干脆伸了手，少年的手尚带着肉感，却已展现了修长的姿容。抬头，冲着她笑】
阿玛从来不与衡说这个，故而衡以为，阿玛自来身体康健，就说眼下，抬板子揍衡一顿，都不见得会喘粗气。

（倒显得屋内颜色重了。）
（他同我询问那旧时时光，将那目光透过光尘，去瞧那九连环上斑斑驳的痕迹，那是忱当年留下的。如今这些旧物大多搁置在自己这里，闲暇时光也算做个念想，瞧见这个起伏明显的痕迹，指给小孩儿看。）
你阿玛自诩聪明，丁点儿大时头一遭玩儿九连环，却解不开，气的往地上砸，以为旁人都没看见，喏，就是这里。
（护甲的光晃了小孩的眼睛，他下意识伸手一捂。）嗯？晃了眼睛？玛嬷这就摘了它。
（这是一片宁静与祥和，祖孙二人说这话，连空气中也弥漫着慈爱与孝顺的光景，将那一套护甲摘了递给小孩儿顽去，正舒心着，眉心就跟着跳了跳。）
他年幼时……衡说什么？忱打你了？还抬板子揍我们衡？

【我是个暴戾大胆的性子，就算是阿玛，也敢顶撞一二，独独在她身边，乖巧的好似脾气温顺的小绵羊。两下比较，倒有些不解】
我能解开它，还会背论语，阿玛为什么总说我笨，说我是榆木脑袋不可教？
【护甲脱下，露出水葱一般的指，指甲修长。我将昂贵精致的护甲拖在掌心，翻来覆去看了一会，牵过她的手，很小心的重新为她套好】
玛嬷的手很好看，指甲也好看，不能伤到。
【跪立在榻上，摆弄了一下九连环，有些犹豫的嘟囔】
也没什么，阿玛是为我好。
【掌心轻轻覆在她纹样精细的袖上】
衡有惑，阿玛解不了，额娘也解不了，衡想说给玛嬷听。

（我听着小孩软绵绵的声音，带着他满腔的疑惑，他与忱不同，身为皇子的忱需要太多的蛰伏与隐忍，如同我所赠与的那一柄刀鞘一样，他需要时刻记着。可眼前的他却并不需要，他是王府长久期盼的长子，众星捧月似长大的男孩子，他会需要蛰伏与隐忍吗？）
你阿玛是因为对你有所期待，而这份期待太高自然会让他迷失，所以才会一味想着压着你，让你戒骄戒躁。
（小孩轻轻将护甲套回了指上，那是极肖像忱的神情，点了点头。）好，玛嬷戴回去。
（说起了那一顿挨打，小孩犹豫的嘟囔，拉了他过来，把手一翻握住了小孩的巴掌，又轻轻一拍。）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打你，衡的聪明总不能是背不到书，解不到意挨打吧？然后，再同玛嬷说说你那阿玛额娘不能解的惑。

额娘也是这么说，福晋也是这么说，可衡心里依旧不舒服。
【有些激动，话便如连珠炮一般，说的飞快。目光对上她清透的眼底，深吸口气，不好意思的别过眼去，将话语放缓】
阿玛也说过，衡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啊……
【瘪了嘴，手有些不安的动了动，就着空隙虚握住了她未戴护甲的手指，稚气的眉羽间拢成峰，自揭短处总是件残忍的事】
我把教书的先生气走了，廊下粗使的丫头惹我生气，我想让孙朝意划花她的脸将人扔出去，恰巧遇上了阿玛。
【叹了口气，可怜巴巴的试图辩解】
教书的先生也有不对……

吃软不吃硬呀……这可坏了。
（伸手取下那手肘旁摆着的橘，慢悠悠一瓣一瓣的抱着橘子皮，抬眼瞧着那逐渐平静，连带话语也缓慢起来的小孩，他是不服气的，意难平的很。）
那倘若换一个软和的先生，衡岂不是就要被他牵着鼻子走了？（这才将那剥开的橘子递进了小孩手里。）
气走了先生，是先生没有度量，何故没有度量，自然是因为学识不够，倘若是因为此而责罚你，的确是忱之过错，可刮划小姑娘的脸——（一拍他的小脑门。）
又不是猫变得？怎么还兴刮人花脸呢。衡，玛嬷问你，“玉爵弗挥，典礼虽闻于往记；彩云易散，过差宜恕于斯人”做何解？
（摘下那原本插入花瓶里的一枝梅，举到了他的跟前，软指抚摸着那柔弱如水的花瓣儿，让他看着。）
好比这傲雪的梅花，其实也是如此脆弱的。你想，小女孩的一张脸，就像早春的一滴露，最是珍贵的不过的，不必你去刮、去划，日月更迭那张貌美的脸就会迟暮缓缓老去，这样的脆弱，怎么叫人忍心呢？但凡是你有气，不能撒在小女孩的脸上，她惹了你生气，就叫嬷嬷去惩戒她。倘若只是为了戏弄而为，这是便最不应当的事儿了。可若因此打你，也是忱的不应当。
（又一叹，念起忱年幼的胡为，衡有七分肖忱，其中三分不同，大抵如此。）你阿玛怎么训你的？
（复一问。）甜吗？

（因为释然所以一笑，仰身依在靠背之上，笑盈盈瞧着这个苦成包子的小脸，他七分是面肖父，而所持霸道前行，又有三分与忱不同，乃是忱多一寸仁与厚。）
你这话要先告诉你阿玛，他必然高兴，为你另请先生。这件顶为难的事儿，就让你阿玛去挑去选。
（默念那句“宽恕”，望向小孩。）那么，衡，你如何理解宽恕的？
（注视着他，看着他那一双清澈的孩童眼眸，他比忱比同年的小还似要更早的感受到权利带来的利益，所以极为郑重的告诉与他。）
这便是权利，是所谓“高人一等”才能拥有的权利，故此并不能、也不可以肆意滥用，反之，杀人亦然。琉璃盏已经碎掉，无法更改，但是我可以杀你，也可以宽宥你，这种选择就是权利。身为高处之人切勿随意被人揣测到喜怒，否则奴才就会反其道而行，借你惯常的“选择”达成自己的目的，这就坏了。
（一顿。）玛嬷会心疼一张小女孩子的脸，却不会因为一个王府的侍女而怪罪衡，却想要借此告知衡一些道理。奴才是父母生养，却要记得他们总归是供主人使用的，这些人就像夏日的扇子，佩戴的香囊，随主人的意愿而存在，可你要记得倘若扇子拿不稳，会砸了脚，不知根底的香囊，就不知道是不是埋藏了祸心。你要会用他们，比如你的孙朝意。
（摸着他的小脑袋，无不感慨。）衡啊，杀个区区一个奴才太容易了，他们的命比纸还要薄，不但你可以，京畿里的所有纨绔子弟都可以。倘若你杀，无非平白的背一个“不仁”的名声罢了。可白起亦杀人，一生屠戮，血流成河，却能得一句“武安”赞颂。衡，你聪明过人，响鼓不用重锤敲。你说九州天下是爱新觉罗氏的大清，可你的目光怎么能困于一府之间，因为没能“杀成”一个奴才而充满委屈？你是天家王孙要做经天纬地才，存定国安邦智，你的目光要更加的深远才行。
你费劲的想要戏弄一个侍女，同那些嬷嬷的心智又和有不同呢？（哄着他。）怎么能酸呢？衡，再吃一瓣儿。

【觑一眼殿中诸侍人，又闻孙朝意，自觉待他不错，故而陡然一听，一句他敢脱口而出】
他若噬主，我定剁了他的脑袋。
【一时怔住，自觉失言，惶惶捏一瓣橘子塞入口中，橘子酸涩，这次泪水充斥眼眶，眨了眨眼就落了一滴泪。侍人捧着帕子欲为我将眼泪擦去，因正沉浸于她说的话中，对于侍人，心中稍有抗拒】
玛嬷的意思是，即便是要杀人，也不能背负个胡乱夺取人命的名声，如同白起，坑杀四十万降军，只因其忠君为国，靠一个忠字，也可有“武安”之名。
【期期艾艾】
衡日后若取人性命，也当是沙场点兵。为玛法开疆扩土，这就是功了。
【摇头】
不吃了，好酸，衡想吃玛嬷这里的糖糕，府上做的糖糕不如玛嬷这里的好吃。

他怎么敢噬主？他会捧着你，依着你，哪怕你做错了事儿，也不会拉着你。
（笑吟吟将茶盏搁置在了炕桌之上，见他为遮失言，吃下的橘子，盈满一双眼的泪，像点点晕开的昆明湖。闻听他的“意思”又不住的摇了摇头。）
有功……（一瞬的斟酌，旋即开了口。）杀人不是赏花赏月一般的闲情雅致，一步棋必有一步棋的作用，杀人分许多种，而唯独依托权利的杀人，可以不只是为了忠勇，但，一定要有意义，否则同市井里那些匹夫又有如何区别呢？
（茶盖儿刮过茶盏，划出一道沙哑的响声。）叫玛嬷忽然想起你阿玛当年在乾西四所的事儿了，宫侍们被他治的服帖，他或许有打或许讲过杀，却从来没有传出过他的那一间小屋子，偶有一句两句，却皆是赞誉。衡，你与你阿**，稍逊一筹。
（兀自想了想。）衡，不能只有眼前路，没有身后身。（见他不吃了，点了点头，嘱咐侍传糖糕来。）将备好的糖糕端上来。

【定定看她一瞬，面上尚带疑惑，哦了一声作为回应，似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闻后话，唇舌一滞，半晌方心平气和的回道】
衡不敢与阿玛相比较。
【嘴角向上一勾，我细细的观察过，姿容万千，我与他皆不想象，唯有比，是个极肖阿玛的笑容】
不管衡日后征战沙场还是驰骋朝堂，逃不过爱新觉罗这个姓氏的加持，也离不开阿玛的声名，而是非功过，自有人书。可阿玛就是阿玛，衡就是衡，衡可向阿玛学习为人处世、读书学问，衡想做自己。
【干净的手指搭在她的手背上】
玛嬷教诲，衡铭记在心，日后必不会再有这般无理取闹的事。
【笑】眼前身后，衡会学着顾好。

古来人物典故，也不过都是故事，人呀可以随意点评，可这个人的这一生的万余日他到底度过了什么，感悟了什么，又岂是旁人可以的知的。
（我想要轻轻抚摸这个小孩的脑袋，却被他先捂住了手背。）你虽年岁尚小，却极慧，玛嬷担忧这份聪慧会伤了你，却又实在不愿意见只你做个“泯然众人矣”的小孩。好在今日听你言辞到是个极有主见的小孩，玛嬷这就放心了。
（想要做自己，这该多难呀。）是玛嬷错了，玛嬷总以为这是第二忱，却忘记了，这是衡。
（比起释然要更加的欣慰，点了点头。）好，我们衡要做自己。（我想要告诉他，倘若有一日，衡为了做自己，这些一切殷切的叮嘱与所有教诲，其实都可以抛诸脑后，不管不顾。人生在世，能做成自己，乃是何等不易之事呀，可我又担心这些话会一一践行，于是千言万语汇聚成了一弯笑容。）
（即刻又言归正传了，揽住了小孩。）我是不能饶了你阿玛的。多好的孩子，就舍得下手揍了？下次倘若他再敢揍你，你就问问他“打小你也何等调皮，玛嬷可有一次揍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