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他说…”
[自兄长转述过他的伤，便挂怀不止。能令他与晟睿动武之事必非等闲，疑虑重重，也远不及他未知的伤势攫住我心神。终是告假只身而来，临行目光一转停在角落食具上，前番晟睿着我亲还。晟睿与他知己不假，变故委实茫然，沉吟后移开视线。不见久矣，再临他府邸恍已隔世。待通传却添踌躇，不知为何，无法断然自承是他未婚之妻。略一思索，取压衣玉佩珍重递上。]
“你交与他看，他便知晓是谁。”

下回瞧清了，这是你未来的主母。
[韩铮正欲出门，便遇上门前一幕，忙上前喊了声琬娘子，拦断了他们的动作。皱眉训斥新来的门守后方请道。]
琬娘子总算回来了，爷在书房，这边请。

“嗯。”
[解围的是韩铮，也巧。递玉佩的手悬在半空，慢慢收回来，握紧。韩铮尊我主母自然而然，这陌生称谓引我一阵恍惚，如被小锤在心上轻轻一击。旁人面前总归收好情绪，不露痕迹，低声应过未显他意。他在书房，极是寻常。我于这府邸分明极熟悉，却似客初临，懒辨去路，一任韩铮指引。韩铮领我至书房，微微躬身，告声罪便径自离去。静立片刻，方上前一步似跨过无形屏障，扣门声起。]

进。
[敲门声起时正立于柜前执书而看，以为是韩铮取药而回，便未作搭理，待看去两行字才奇于室之安静，回头去看，入目之人逆光不辨面容，却使人怔在原地。这府邸离她许久，也如她在时寻常，而今，她乍然归来，方觉她离去许久，久至一时无以反应。沉寂半响，方道]
怎来了？

“顺道…”
[静寂引来回顾，与他沉默中对峙。我眼里只来得及安放他面上青紫痕迹昭告的伤，不及忖度他的神色。心中预设开场，他会唤我小字说好久不见，抑或如何，便被他一句疑问逼至无言。心念一灰，下意识藏起关切心思，待说顺道而已，并非有意成行。然而…然而我看着他，耳边却是兄长的话：阿琬觉得，他对你只是责任？是责任或是…也许此番除却他的伤，我需要确认的还有其他答案。一步步走近，心跳骤如擂鼓仿若盖过我清晰缓慢的声音。]
“…告了假，来看看…你。”
[寥寥几字频频停顿，艰难似花尽全部力气。压着呼吸，才问。]
“你的伤？”

[大概是想问今日无课吗，出口却是一句说罢自己也觉失言的话。轻咳一声掩过，她审视目光落在皮伤上更似逡巡，更添窘迫，偏过头去放书，只道]
哦，皮外伤，不碍事。

“不碍事？”
[静无波澜地复述，便未置一词。面色沉凝饱含自嘲，熟知他性情，怎还敢期待回应，却偏偏鼓起勇气。他寡言冷淡貌若疏离是常态，我知他对我并非毫无在意，从前亦未挂怀。然而如今不可抑制的自疑似冰冷细流漫过心头，几乎攫住我呼吸。或许…他对我虽非毫无在意，但也就，仅此而已了。沉默之后是不明缘由的些微挂怀，从来都不是尚未言说的爱意。恍恍惚惚，目光逡巡在不知何方。与他，不过一步之遥，却无力跨越。]
“不碍事么…”
[低声喃喃，抬头去看他。我以为已似潮退却的勇气竟更汹涌，自疑终归猜测，若万一，万一…心绪纷扰一时无言，郁结怎般言说，从何而解。终是先被他的伤吸引着注意，呼出一口长气。]
“药呢？”

[听她兀自重复，语中无力之感引得人抬头，却一时哑口无言。向来知她心思重，也难测，从前不觉麻烦，是因她从来顺从妥帖，我忙于其他，便未有多留意，这些年安定下来，才始觉两人之间遑遑不知何时，多了许多不可名状的沟壑。我寻不到原因，有心填平，也无计可施。恐她又多想，却又无言以对，最终于她面前，便宛若一个犯错的孩童。]
韩铮那......

“韩铮方才为我引路，怕是要晚些回来。等他回来，我给你上药吧。”
[怔忡不宁，他神情复杂莫名，直直撞进我沉凉的目光。我与他止于相顾无言始于何时？缄默非因两心相印。分明青梅竹马，生年相守逾半，何以至此…是我归去又远上岳麓那时起，还是我家变托庇于他，而他一心苦读入仕那时起？抑或我与他性情原本就都内敛，这样被迫的陪伴，也许从一开始，便是错的。虽在一起，却仍是徒然错过了太多东西。而现在…可还来得及？]
“你过得好么？”

哦，好。
[脑中空荡，其实也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望着人从屉里缓缓摸出一瓶药，瓷瓶“咯”的一声被放在桌上，这才回神。]
我挺好。[日子过得单调，也没留意是好还是不好。知道她亦如是，却仍问]你呢？[看着这人，身形瘦弱，长立远处不近，近疏离，却忽而心静。]你过来坐。

“不过如是。”
[静静吐出几字，挪到他对面坐了，长站疲惫后知后觉。素色巾帕裹着小指，沾药覆他面上青紫。心境莫名，空空荡荡如有风穿，他温热的、若有似无的呼吸换我一阵屏息。已有很久，没有离这个人这般近。和梦也新来不做，我几疑快忘掉他面容，原来只是自欺。见与不见，他永远这样真实而清晰，永远。我又怎么，逃得开呢。]
“疼么？”
[收了药具，喃喃问他的伤，也问漫漫长日沉在我心底的纠缠。骤然洞明，心事恍若明镜，我不过是早已认定，又犹犹豫豫，恐怕自己低到尘埃里。而他——而他怎么想，过往未来，缘起缘灭，如果他愿意...深深呼吸一口，托起每日随身他的玉佩，低声。]
“这个，上次我说，要给你回礼，还记得么？”

[目光流过近前的眉眼琼鼻，最后只望着她细嫩的下颌。药膏由她指尖点在脸上，像下雨一样，凉滋滋的。听人问起，才抬眼看向她放在脸伤的眸，摇头。]
[其实她的很多情绪我都不懂，如同她此刻眸中凝起的，类似下定决心的东西。低眼看去她手中的玉佩，心中疑惑，猜测，也仅道]
记得。

“我还给你，尊重自己心意的自由选择。”
[我笑着，但泪落下来，渗入莲纹精致的衣襟，洇出微深的痕迹，无声。玉佩本是凉薄器物，长久沾染我气息温度，有微不可察的润泽变化，被用来面目全非地还给他。他许我婚约的凭证，这样轻描淡写地，被我交回他手中，我的心也被交回他手中。]
“若无长辈临终叮嘱，无你对我身世怜顾，无你摆脱不得的责任感…没有这些，你还愿意，来找我…”
[跌跌撞撞起身退至门边，绯色掠过脸颊，声音轻而坚定，一字一字，抛了话便跑，宛若御风。]
“我就与你，举案齐眉，此生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