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一处不起眼的犄角旮旯，有个书生在兜售字画。别看他一副颓然模样，字儿写得倒当真不错。手上看的是一幅行书的庾子山《春赋》，颇有王右军遒健之气。这样乐极的文辞入眼，忽然想到一个人】
【这年趁着股春风最为得意者，当属吏部裴既明。他加官并乔迁新居时，我没有上门贺过，不知那时的裴府是不是如想象的那样门庭若市。但想来再热闹，也终是会像海潮那样渐渐退去】
【不与书生讲价，慷慨买下那幅字。立在那座宅前，将裱成卷轴的字交给应门的人】
来拜访贵府主人的。姓杨。
@白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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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锡四年的春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冯如病故、自己升官、更加贫穷以及顺应自然地乔迁。
有些人觉得我的钱来路不明，认为我该是找着了什么来钱很快的活计，譬如——其实，我只是向颜如玉借了更大一笔钱，大约，债多不压身？
也很奇怪地，我也爱上了种树。
于是，这日，我在小小的院内挖土时，听闻一位杨姓郎君来访，并送来一卷卷轴，我展轴一看，瞄了瞄朴实无华的院子，与外界乱花迷人眼的长安城并不太一样，而似那厚积薄发的初夏时节。这字与我不搭。但这样的好意，我自然领下。
其实，我见到杨佩之时，有些心虚，然而两年的官场生涯，让我学会了何为睁眼瞎话。
“竟是杨郎来访。”
院中尚存些土腥味，只得邀其入厅内喝茶“大约这样的字，该赠王郎，王郎在哪儿，哪儿便是春日。裴某么，总觉得自己像棵夏日里闷声不吭的树。”

【这里远比我想象的要素静，他也自不会想到我的突然造访。于是此时在厅中对坐的，是个匆忙待客的主人，和一个临时起意的客人】
没招呼一声就来了，不知是否打扰裴郎。【听他拿树自比，一哂】裴郎不必妄自菲薄。若说檀郎好相貌教人“开上林而竞入”，你呢，称一句“拥河桥而争渡”也不为过。
【是在拿檀郎比他青云直上的仕途。要知道，这也是很多人艳羡的】
不过这不是什么名家真迹，买不起。【意味深长看他一眼】只是个无名书生的墨宝。你别嫌弃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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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妨，某府上也无甚人，杨郎不必客气。”
外界传闻的春风得意：升官“发财”死媳妇，似乎我又都占全了。只是旁人所谓的风光，与我眼前的风光，似乎总不是那么一回事。
其实并不如传闻一样，这儿曾有过什么门庭若市。许是两封参同僚的折子，将所有的近乎都化解在承天门街上了，外人口中的裴曜，偶尔有些莫名其妙的凶。
而这位杨佩之，大抵是到我府上看何为风光的。我笑了笑“说起来，杨郎被罚俸，多少与裴某有关，怎再敢奢求个名家真迹。”至于而后那句话么？“裴某当年，大约还不如他。”
仔细看了看字之形意，确然比我出色，也讨人喜欢，不怨一向眼界如此的杨佩之可看上，“某做的，也非读书人的营生。怎会嫌弃这样的正经读书人？”

【又望他一眼，脸上始终浮着笑】这般谦恭的裴郎，可不像是朝堂上意气风发的裴郎中。
【他这人仿佛有两张面孔，且切换娴熟自如。而在次之前我对他最深的印象是，明明也是士族出身，却和我认知中的士族子弟都大相径庭。伸指轻敲着茶几，悠哉道】
莫欺少年穷啊。指不定哪一日，书生真能封个万户侯呢？我还听过句诗，“千首诗轻万户侯”。读书人做到这地步，称一句正经才当仁不让。
【否则，又哪个不是将读书当做追名逐利的好手段？他和我，以及暂栖市井中鬻文，希冀有朝一日飞黄腾达的落拓者都不能免俗】
【当然必须承认，这样的人太少也太难当。若非家财万贯或是另有谋生路，只怕早早就化作路边一具无人问津的饿殍了】

【安然地喝起了他这里的茶。味道挺不错】
所以裴郎是不信世上真有人不汲汲于富贵？我还是信的。不能说你没有见过，或者你不是这种人，就全然否认它。
【毫无疑问，今天在这里与他的相逢，是我做出的一个正确选择。若是在明宫，或许只能彼此衣冠楚楚，虚与委蛇说些客套话。这时反倒能讲清楚许多事情】
别误会，我并没有指摘你的意思，否则今天我也不会来了。是杨瑑也好，是张瑑刘瑑也罢，于裴郎中，不过是个名目。你秉公办事，我没有话讲。
【又一笑】至于志向，我的或许是大多数人不屑一顾的。可我总觉得这种东西不必有大小之分，就说侠之小者的济人困厄，和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有哪件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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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觉得，身而为人，总得贪图些什么。不然，不食人间烟火几字又是打哪儿来？”
冯如在时，案上总少不了精致的点心。而今巧娘随阿照住在平康坊的旧宅中，这样新屋也就更清冷了，其实清冷也有清冷的好处，譬如此刻两人相对，除却春光春风无人扰。
其实，朝中同僚大多心胸宽广，即使如郑长亭，实际上也算是个宅心仁厚的贵公子。否则——于是，我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只想杨郎愿亲至寒舍，某再将这些话藏着掖着，委实有些不太厚道，还是说开了好。”点了点头“某也一贯觉得那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很没有道理。”
鄙视链这种东西很要不得，不然会给很多人很多站在道德制高点的理由。“只是人多的地方，难免要分高下，要分群体，就多了很多奇怪的名目。”

贪图什么，这我倒是赞同。或许你可以这么想，贪爱赏风吟月也是种贪。当然这样的人一定首先是衣食无忧的。
【能数出来不少，像从前“恨不移封向酒泉”的凤子龙孙。不过这样的问题，各人总有各人的道理，有分歧算不上什么大事】
【至于分高下，那就是桩无可奈何的无解之事了】
【轻轻搁下茶盏】你的茶是真不错。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茶香倒是传不出那么远。
【我只是有一点为他院落的寂寥可惜，和他谈天其实是很愉快的。当然只是想想，不会开口劝说什么。因为似乎他本人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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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徐来，送来叶声。
他话无错，点了点头。我一早料到，这是一场并不难熬的闲谈，然而不曾想如此顺遂。大约全因杨佩之的心胸与气度吧。
人世间许许多多之事，皆出人意料，也出人意料地让人习惯，是以，我更加喜欢这个稍许之差与探花郎失之交臂的才满长安的杨郎。
“裴某不卖茶为生，何须茶香远呢？”
待送走杨郎后，将这一副春赋悬于正厅，是不是也算遂了世人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