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被众人遗忘的原野。人群的喧嚣已经远去，仅剩一地被暮色染黄的野草，随风拂动发出微弱的声响。
草叶的指尖轻轻碰着漆黑的顽石。像是将时光收束于内，以无声的反复播放刻出石纹，再将其深深编织于泥土中的石头。那上面伫立着一把剑。剑的光华耀眼却不刺目，连那宝石上的光芒也如同自内而外散发出的一般，宁静而深邃。
不远处响起草地被人踩过的沙沙声。
像是看不见形体的精灵，为演奏优美但是声音渺远的管风琴乐队打着节拍。脚步声混入风中，逐渐向这里接近。
速度并不快，但一步一步都透露着坚定。少女身着朴素的衣装，金色的发丝轻柔地抚摸着她俊俏的脸。碧绿的双眼内映照着剑的轮廓，视线定格了几秒，然后伸出手，握住了那凝结着淡淡光辉的剑柄。
“拔出了那把剑，你就不再是人类了哦。不只是这样。一但拿起它你会被所有的人类憎恨，迎接悲惨的死亡吧。”
不知何时何地出现的黑袍魔术师说道，兜帽的阴影下似乎掩藏着笑意。
少女仅仅是停滞了两秒。
“——不。”
“有许多人在笑着，我想那一定不会错的。”
随着金属摩擦特有的清脆响声，原本牢牢固定在石中的剑身直指苍穹。
剑的光辉耀眼夺目，在夕阳下比镀金的首饰更为光辉灿烂，宛如金色的十字架般美丽而神圣。依旧凝固着光华却又被瞬间了赋予新的光芒，迎着太阳的圣剑勾勒出一片史诗般的庄重感。
剑的轮廓在夕阳下分外鲜明，连阳光都能劈开的剑刃背后跟着剑的剪影，宛如黑色十字架的影子，与呈现黄绿色的原野相对无言，迎着风的耳语渲染出一片悄无声息的悲凉。
于此，不列颠的王诞生了。
背负了国家的末路，若流星划过夜空的王。其燃烧自身迸发的光芒让日渐贫瘠的大地在最后一刻焕发出勃勃生机，其镌刻在历史长河上的痕迹经沧海桑田依旧光辉长存。
其墓碑正如流星的残骸。与其说是耗尽了光芒，不如说是将光芒长久地收敛内部，化作原野上的守望者，脱离时间洪流凝视着人群自面前走过。
——离那墓碑的建成尚有一段距离，流星还仅仅是在天边微显自己的轮廓。但无论从哪个时间点看，都仿佛只是墓碑本身就已经存在了一般，自未来的视角回望过去的灿烂轨迹。在无形之中的流星刚刚抵达起点的时刻，真正意义上的流星也划过不列颠岛蓝紫色的夜空——令群星失色的炫目光芒，在黑幕上画出的优美弧度，少女的绿瞳中印刻下瞬间撕开天空的刀刃，手中长剑也因为流星的光芒闪了一闪，随后平静地融入夜色。
印下星光的少女的眼睛，依旧饱含着星辰般的希望，与星空交相辉映，本身也是一副极美的图画。温和纯净的夜风抚摸着少女尚未被鲜血玷污的身体。安静的，充盈着爱，孕育着希望的少女骑士，身着素雅可爱的白裙，静坐于夜色之下，其姿态正如于无人处默默开放的纯白百合。
因为过于宁静和美丽，导致人产生那就是永恒的荒谬幻觉。少女骑士确实如永远流连自晚间诗歌那般静坐着，尽管她的思想可能并不与浪漫悠闲的诗歌情调相称。她长久凝视着那把凝聚了月光的剑，暗红的宝石里倒映着祖母绿般的眼睛。
因为太过美丽，所以仿佛能在这一刻永远静止，有纯真的希望在其中流动的，实际比星辰还要迷人的眼睛。

“我倒觉得这么有精神是件好事哦。明明昨天晚上被一个村的孩子缠着玩到半夜来着，第二天就可以把内心堪称铜墙铁壁的凯逼得连连后退，这不是正好说明了莉雅她的体力和魅力都是上上级的吗。”
“我看见你那种虚情假意的笑容了，所以都说了少和我来这套。明明有能力让那些小疯子和阿尔托莉雅都早点去休息，结果竟然故意说什么要去照看过于激动的老人然后玩失踪，哪怕是敷衍也麻烦找个像样点的借口。现在居然还好意思这样惺惺作态，如果你不是阿尔托莉雅的老师我一定要找个机会砍了你。”
“好凶好凶，总是带着怨气做饭的话菜肴可是会变味的。为什么你总是不相信我呢?那种时候还是你带着莉雅比较好，我去成人的世界玩耍比较有趣。从结果来讲，大家都收获了很好的回忆不是吗?相信阿尔托莉雅也会像我一样，把这些经历当做珍宝来珍藏的。”
“我可不觉得我收获了多美好的回忆。而且哪怕是梅林也要有点自知之明，她会珍藏的和你会私藏的根本不是一类东西。”
两个小孩子睁着他们棕色的大眼睛，兴趣盎然地注视着这两位奇怪客人的斗嘴日常。阿尔托莉雅则一边忍不住偷瞄美食一边尽力集中精力进行挥剑训练。完全相同的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插不上嘴。开始还打算劝架，后来因为无数次失败，哪怕话题转移到自己头上也只能作罢的阿尔托莉雅内心尤其无奈。凯的能言善辩她可谓是从小耳濡目染，梅林对此似乎也兴致很高，因此两人一旦吵起来，旁人就等于被直接剥夺了话语权，没有半分涉足的余地。她只好强迫自己习惯他们的争吵，明智地把精力集中到练剑上来。
但是，她的无奈并非完全是真心受不了却又不得不接受现实的情感。甚至于联想起旅程开始以来他们一次次的拌嘴经历，她在叹气的同时，脸上也会浮现出微笑。
梅林与凯的口头斗争与真正意义上恶质的争吵完全搭不上边，虽然那两位内心的愉悦或不满可能的确是真的。那在她眼中，也在旁人眼中是十分幸福的光景。亲爱的人都平安无事，可以打打闹闹一起前行，传达到她眼中的是这样一种令人安心的信息。她由衷为此感到快乐。
那份快乐并不包含多余的情感，仅仅是发自内心地喜爱着这样的景象。那种她所深爱的美丽的事物，十五年来一直像漫天的星光铺满心底，成为指引她的路标和前进的动力。她因为能一直注视着眼前触手可及的光芒而感到安宁和喜悦。有这样美好的事物在眼前活跃着，有梅林和凯哥陪伴着自己成长，自己一定可以成为一名合格的骑士......一位合格的王的。哪怕那些美好的事物终将离去，哪怕最后自己必将孤独地迎来悲剧，哪怕那些平凡的温暖的回忆都是不该留下的东西，自己也会把那些星星的光芒藏在心底，带着保护他们的力量前进吧。虽然还不是很明白，但是那些美丽得像花朵，又像明灯可以把人照亮的东西一定不是什么坏事，所以自己大概一辈子都无法做到彻底丢弃他们吧，纯白的少女这样想。
也是带着这样的想法，少女和她的同伴微笑着与村里人话别。
威廉和朱蒂都用力地挥着手，大家的脸上都带着友善的笑容。充满了活跃在底层的生命力，并且期待着还能与美好的事物再会，饱含了这些内容的就是他们的眼睛。仿佛有什么稳妥的靠山在未来的某一天一定会拯救他们一样，生活实际丝毫不见起色的他们仍留有希望的原因，少女并不是一无所知。她所给出的回应也是非常纯净而灿烂的笑脸，因为尽管仍留有一丝忧虑，但她一定不会退却。
走出很远了，阿尔托莉雅还是忍不住回头眺望。的确是个很贫穷的村庄呢，房屋所及到处都是树枝稻草的棕黄色，如果战火蔓延到这里，真的只会剩下一地灰尘吧。但那仅仅在阿尔托莉雅的脑内划过一瞬，就被她狠狠地赶了出去。她不会让那样的景象成为现实。且不论其它千千万万个村镇，哪怕仅仅为了这一块淳朴善良的土地，她也一定要打出一片光辉灿烂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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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托莉雅，这边！”
“收到！”
随着一声断喝，身着白裙的少女骑士高高跃起，看似细弱白嫩的双臂以惊人的力道劈下，斩断空气的银光正中魔兽那颗似猪非猪似虎非虎的头颅。
魔兽应声倒地。少女又以魔兽的身体为踏板再次跃起，几乎是在击杀第二只魔兽的同时又敏捷地斜窜出去躲开第三只的进攻，黑色的小高跟在石板砖上扣出啪的脆响，紧接着单手挥剑而下，砍在魔兽的獠牙间挡住了冲击。魔兽看不见瞳孔的双眼里写满了几乎丧失理智的凶恶，不顾一切地正面扛下选定的圣剑，看样子是想与阿尔托莉雅拼个你死我活。
锋利的剑刃逐渐突破牙齿的防御嵌入牙龈，几头魔兽的同伴怒吼着从两边扑了过来。身形娇小的少女骑士内心顿时一凉，随后立刻打起了精神，如果这个时候把剑抽出来的话毫无疑问会被直接放倒，那么只能赌一把了——少女凝视着剑端在心里默念梅林教给她的咒语，想象着自己的魔力自体内各处传达到剑上，空气中的以太聚集成束包裹剑身，然后骤然发力——
“风王铁槌！”
略显稚嫩和紧张的声音和几近实体的狂风一同爆发，虽然无论是从口头还是从实际效果方面来看都有不少不成熟的地方，但所幸对手也并不是什么高等级的敌人，因此要吹飞他们还是绰绰有余。方才还气势汹汹的魔兽立刻狼狈地摔在地上，被圣剑一一结果。
“干得不错，阿尔托莉雅。”
白袍的魔术师拖曳着一路花瓣从屋顶上跳下，以与其身高不符的轻巧姿态落在撑着剑气喘吁吁的少女骑士旁边:“尤其是那下风王铁槌，对这个时候的你来说可是了不得的程度。刚刚连我都捏了一把汗呐，差点要去插手你的战斗了，不过该说幸好我停住了吗。不管怎么说，你果然真的没让我失望......哎哟！”
“喂阿尔托莉雅，你没事吧?”从一边的巷子里风风火火冲过来径自撞开梅林的凯几乎是猛扑到少女面前，“现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可以的话先看着我，你要是受伤了我可是会很困扰的啊！”
“梅林*****，我就说了面对这种魔兽的群攻还为时过早，刚刚那下是遇到了很危险的状况对吧，你竟然还只是看着不知道出手！你是非要亲眼看着阿尔托莉雅受重伤才知道悔改吗！”
“可是没有这种适度的危机的话，阿尔托莉雅的能力也不会取得如此惊人的进步啊。她自己也说了尽量不要插手她的战斗，这也说明了我对她的信任不是吗?”
“你这算哪门子适度的危机?可别把我当小孩子糊弄，你更多只是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吧?”
啊，果然又开始了.......
阿尔托莉雅顺了顺魔力，感觉除体力消耗外并无大碍，这才直起身来笑着回应不自觉伸手护住她的凯:“凯哥，我没事啦，虽然梅林他有时候确实有点虚情假意，但你总是这么说他也会不高兴的吧。我真的没什么问题，只要吃饱了再休息一下绝对就可以恢复如初哦。”
难得从斥责中停下来的凯狠狠瞪了梅林一眼，竟然就这么结束了争吵。当务之急还是得让这家伙给阿尔托莉雅清理下身子，然后找个能歇脚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说起来，今天的消灭魔兽事件也是司空见惯的剧本。阿尔托莉雅喜欢多管闲事，梅林则在一边见机行事煽风点火，最后还是得由凯收拾一切。有的事情他一直闷在心里没机会说出来，或者说哪怕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也不忍心开口。阿尔托莉雅是个无比善良温柔的孩子，而且内心常怀一杆金色的天平。不论是路过哪里，在怎样的情况下，只要是有违公正和道德的事情，她就没办法坐视不管。小孩子追打小猫小狗，强盗抢了别人的钱包，地痞流氓吃霸王餐还赖账，凡是诸如此类的事情她非站出来不可，而梅林不仅不严加阻止还喜欢跟着凑热闹，两个人几度闹得外界和凯的内心鸡飞狗跳。他们当过判官抓过贼，化身过侠客也被尊称为英雄，走过的地方留下了暂时的安定也留下了一些传闻，久而久之三人竟成为了都市传说一般的人物。
有时候凯也觉得就这样当一个侠客，看着自家妹妹的成长，哪怕天天追着两个不省心的家伙跑也挺值的。但是他的大脑非常清醒。富有浪漫色彩的传奇背后隐藏的是终有一天要面对的阴影。每当想起这个他的拳头就会握紧，阿尔托莉雅也就算了，梅林的心里明明澄明如镜，为什么到现在还是那个样子。
阿尔托莉雅必将成为王。
哪怕是王，倒不如说就因为是王所以才无法面面俱到。王就是为了保护人民而杀害最多数人的存在。但是依现在的情况看，别说未来必须杀掉的那“最多数”，哪怕是最少数的牺牲也是善良的她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他早就试图阻止这种已经决定好的事情。但是果然还是没能阻止。
每每看到那把稳稳提在她手里的选定之剑，凯的内心就一阵复杂。
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样艰辛的道路，既然这本就是为了使她成熟起来而进行的游历，那么过家家之类的欢乐剧场就该收手了吧，应该从现在开始学会放弃些什么了吧。一直都是这样什么事都要管，必定走向成王之路却学不会王应有的冷漠的话，那未来的她内心该有多么痛苦啊。
可是看着她尚且没有阴云的脸上绽放出纯真的笑容，看着她在努力帮助到别人后那样由衷感到快乐的样子，他嘴边那些冰冷的话就全咽回了肚子里。梅林自始至终只是想见证美丽的食物，观察有趣的灵魂；而他则是纠结着自己的毒舌，在孤身一人的时候反复操练却始终开不了口。结果是，没有任何人来纠正少女骑士的错误。今天也是一样，因为受惊的魔兽蹿进城镇捣乱，所以他们不由分说地投入了战斗——准确的描述是凯冲进兽群劈杀，本该与阿尔托莉雅并肩战斗的梅林却独自跳到高处抓空档狙击，留下没穿盔甲的少女一人面对魔兽。

凯非常无奈地倒在稻草上。阿尔托莉雅还在追着梅林问东问西，像是就算是为了躲避镇民的感谢不麻烦大家，跑到这种远离市中心的地方窝起来也太夸张了，诸如此类的问题。梅林只是靠着他的油嘴滑舌和阿尔托莉雅含糊其辞。话说那家伙到底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凯现在也懒得多想。虽然其实并不是很累，但既然阿尔托莉雅她应该休息了，自己也不能表现得过分精神才对。
“凯哥，你还没有对我今天的战斗作出点评呢。”
阿尔托莉雅终于放弃了那边那个现在几乎无法沟通的家伙，转而来找他谈一些有营养的话题。
“战斗表现方面我和梅林的看法一样，不过想必不用我多说，进步的迅速可不代表日后就能偷点小懒什么的。还有下次我一定会拦着那家伙胡来，不管怎么样这种成果都来得太危险了，我可不认为那家伙可以预算到这么精准的事情。如果贪图一时的功利把斧子都磨断了岂不是**才会做的事情吗。”
“您先别再怪罪梅林了，我相信他在关键时刻还是很有分寸的。而且我对这种程度的危机也已经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倒是后来凯哥把我吓了一跳，‘原来他还有这么坦率的时候啊’当时没有及时回应的时候其实是在这么想的。”
“有那么夸张吗，你这家伙，”凯顿时偏过头瞪了她一眼，“赶紧去休息，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可不要让这些有的没的耽误了宝贵的时间。”
接着他就重又偏过头去不理她。阿尔托莉雅夹在两位中间，顿时像个在大人群体里找不到话题的小孩子那样，有点尴尬地沉默着，看看这里看看那里。
接着她只能老老实实地躺下，抚摸着收归入鞘的石中剑。剑鞘有着华美的花纹和漂亮的宝石，在越来越暗的日光下显露出越来越深邃的光泽。
手在剑身中央缓缓停下，其实已经很疲惫了的少女慢慢阖上了眼睛。

风，是那种温柔和煦的微风，卷起花瓣，滑过一望无际的原野。在草原之上是纯净无垢的蓝天，天空与绿草的颜色都令人倍感舒适，天地间新鲜的空气也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不，那并不是她亲身所体验到的感触。客观实际地说，她的眼前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不仅仅是眼前，听觉，嗅觉，视觉，触觉，所能感知到的范围内均是一片空白。但是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仿佛就身处那样的草原中。那是多么纯粹无暇之地，目光尽头的每一处都是绝无任何人可以打破的屏障。灵魂在这里得到安息。没有任何人类文明的痕迹，但身处此地的心脏却感到宁静而喜悦，洗去了尘埃的思想在这里随风轻飘飘地流动。这毫无疑问是伟大灵魂的最终栖息之所，沉睡在王者梦境里的理想之乡。
她可以感觉到但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只要把视角稍稍拉回自身，她就能确认自己身边依然只有一片看不见边际的白色。纯净却空洞的白色，没有任何区别分辨不出形状和距离的白色。在象征着空无一物的白色中，在她的面前，依旧看不见形体的物质在变幻，悲伤的气息在聚集。
那大概是聚集成了一个人形吧，因为看不见所以倍加诡异，但是她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她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对面那个所谓生物的悲伤，与她之前遇到的悲伤的人们不同，那是她从见到的第一眼就知道无法干涉的伤感，不仅无法干涉，甚至连共同处在一个世界里的实感也没有。那个东西在用她听不见的话诉说着什么。如果它拥有自己的面容的话，那么此刻它一定在哭泣吧。
是谁出现在了这里呢，为什么会这么伤心呢。她手足无措地想要安慰那个其实根本看不见的人形体，但是发现连她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到。传达过来的是怎样的感情呢，似乎混合了悔恨，无奈和悲伤，又像是无助的人伸出手，拼命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听不见的喑哑的声音好像上了锁。周围空荡荡的白色悄无声息地变成一张张大网，波浪一般在四面此起彼伏。
如果她再年长一点，在人世间积累的经验更多一些，就会察觉到那东西给人的感觉竟然神似出征士兵的家属，而且是那种明明知道前方必定是死路，却还是不得不送亲人上路的家属。重要的人即将与悲剧正面冲突，自己却毫无办法，那种无助，悲伤与绝望对应的正是这样的场景。
白色巨网逐渐分散，向那团人形收束，像蜘蛛吐丝裹住了猎物。她拼尽全力想冲过去，这才发现身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剑的踪影，甚至别说武器了，连自身都只能悬浮在半空眼睁睁地看着——事实上此刻的她已经感觉不到身处何地，只有那无言传达过来的悲伤化作徒劳的警告，像冰冷潮湿的雾在她心头锲而不舍地萦绕。

——阿尔托莉雅是被远处传来的热浪和喧闹惊醒的。不，因为距离太过遥远，所以其实影响不大，更多的是一种直觉促使她清醒吧。
猛地翻爬起来看到的却是冲天的火光。仿佛地狱被转移到人间般的烈焰把夜幕渲染成惊心动魄的色调。人们撕心裂肺的惨叫，火海中时不时传来的爆裂声，睡醒后听得更加清楚分明，像是利爪撕扯着阿尔托莉雅的心脏。她来不及多想提起剑就冲了出去，但是没跑两步，一只手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强行拦住了她。
“阿尔托莉雅，你看，那真的不是我们能对付得了的情况。”
本就视力极佳的少女在男人魔术的帮助下顺利看清了远处的情景。那景象之惨烈超过了她亲眼所见的每一个画面。到处都是疯狂燃烧的火焰，大街小巷边塞着形状各异的焦炭，墙上的大片血迹在火光下变成黑色，惊恐的人们扭曲着面容四散逃窜，接着被士兵模样的人一一杀死。
没错，士兵模样的人。来者不是魔兽而是异族。每一个都是堪比今天魔兽的战士，而他们的数量和组织程度是那些魔兽无法企及的。他们在肆无忌惮地杀害无辜的人民，抢掠他们仅有的财产:
有的被挑开腹部，鲜血和内脏流到地上;
有的被斩下头颅，那永远凝固的脸上写满了无限恐惧;
丈夫保护着妻儿然后被穿刺心脏，妻子保护着孩子却被双双杀害。士兵们破开平民的家门进去，拖着一些值钱的东西和尸体出来。阿尔托莉雅不忍再看，绕过梅林朝灾难现场冲了过去，又被他的魔术挡住。
“为什么?！”
魔术师没有回答。
“哪怕我不行，有您的魔术的话也一定可以......再加上凯哥，现在过去或许还来得及啊，难道我们看着异族践踏我们的同胞却见死不救吗?！”
魔术师依旧没有回答，直到凯大步流星地上前斩断了他的魔术。
“阿尔托莉雅，走。”
凯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仿佛那每一个字上都压了千钧的重量，人却非常迅速地走到了最前面。获得自由许可的阿尔托莉雅赶紧追去，梅林也未多加阻拦，而是顺从地跟上了。
两位骑士朝着不同的方向进攻，再加上魔术师完美的辅助，试图将异族赶出这个小镇。用上全部力量的一击，阿尔托莉雅将一名士兵连剑带人弹开，利刃在头盔边停顿一秒后几乎是孤注一掷地狠狠劈下，伴随着鲜血四溅开来的不是胜利的骄傲和荣誉感，而是像终于被什么污秽染上般的强烈不适。
他们不是魔兽而是人类。但是他们残忍地杀害了自己的同胞，他们的罪恶无法容忍；他们也给自己的所爱之物造成了威胁，他们的存在不能允许。所以对不起。
阿尔托莉雅深吸一口气，混杂着血腥味的高温空气并不能使她好受一点，却也提供了运动必需的氧气。劈杀，劈杀，尽管有所恐惧也挡在难民的前面，尽管有所厌恶也绕到敌人的后面。用尽至今为止学到的一切，她只是期望从死神手里夺回来尽可能多的生命。人们都很聪明，知道与其瞎跑还不如躲在她开拓出的安全地带内，因此她没费多大功夫就将惶恐的人们聚集起来，把他们安置在一条死胡同里。
能行，她对自己说。这样一来她只要专心面对正面的敌人就好了，不用担心背后和身后的难民遭到袭击。

“现在可不是愣神的时候啊，阿尔托莉雅！前方有一大群敌人来袭，你的两边也有敌方逼近的反应，看来是在镇子另一端的敌人也聚集到这边来了！”
梅林的喊话令她瞬间清醒，她的确没有任何震撼或是哀悼的时间，眼下最重要的是突破困境保护还活着的人。强行甩掉会影响她心境的回忆，少女将视线转向剑尖所指的正前方。
挣脱了纠缠的凯也跑过来与她并肩作战，防御着来自其它方向的敌人。
滚滚黑烟中浮现盔甲的轮廓。金属撞击的声音和什么东西在地上拖拽的声音，对方的脚步听上去不紧不慢，一点也没有前来索敌的人该有的紧张感，反而像势在必得的猛兽接近猎物般那样胜券在握。
头盔的缝隙间透出阴冷无情的视线，像尖锐的冰枪瞄准了少女骑士的要害。色泽黯淡的盔甲因为都沾了血迹更显阴沉。本就不像样的披风大多已被撕得残破不堪，肮脏的布条在他们的手边飘动，而他们手里拖着的东西，无论怎么看都像是重伤的平民吧。
阿尔托莉雅心里咯噔一下。
他们来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一个月了。这是一个相比之下还算富饶的小镇，坐落在一个安静的山谷当中，被林海所包围。有清新的空气和上好的泉水，易于耕种的土地孕育出刚好足够的粮食，入侵的异族不易找到这里，周边也没什么高等级的魔兽，只要把吃的留在街上死守家中，那些魔兽吃饱了就会离去，无非也只是损失一点财力而已，有人丧命的事故极少发生。在当今的不列颠，这里也算是一个世外桃源级别的去处了。
阿尔托莉雅在这里非常开心。美好的环境让她心情舒畅，她的善良热情也为她赢得了一个好名声。帮忙搬运货物，修整花草，驱赶魔兽，娇小的少女骑士在这里快乐地忙忙碌碌，几乎每户人家都把她当做上帝派来的小天使，看见她就热情的打招呼，有时还会塞一些小礼物什么的。与之前一样，她很快融入了当地的生活圈，如果穿上和镇里姑娘一样的衣服，那么真的就和讨人喜欢的大家闺秀没什么两样了。虽然这里的人其实都没见过什么世面，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之间的交流。他们喜欢听她讲外面有趣的见闻，阿尔托莉雅的到来让即使只能龟缩于此处知足常乐的他们，也能看见远方的星星。
但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异族终究还是找到了这里，并且看样子对这场侵略已经蓄谋已久。惊动魔兽的想必也是他们，因为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些外来客阻拦，所以将魔兽驱至镇内消耗他们的体力。但对于异族来说的突破点不是镇民的贫弱，也不是靠区区魔兽的牺牲。他们抓住的正是阿尔托莉雅内心的柔软之处。兵分两路抓住一部分镇民作为人质牵制住她，事先分配好的兵力再自其他方向进行包围，这样哪怕她身边还有一名骑士的保护也定是寡不敌众。最麻烦的倒是那个滑头的魔术师，不过对于这点他们也已作好了相应的准备——
那并不是龙，而大概是它的某种近亲吧。不管怎么说，这家伙可以反弹魔术的鳞片和有力的钩爪对魔术师来讲可是相当棘手，哪怕这个魔术师是梅林也不例外。凯咬牙切齿地瞄到那个其实总喜欢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家伙被黑暗中突然出现的阴影打飞，在心里骂了好几句阿尔托莉雅绝对不能听到的脏话。
凯当然很清楚接下来唯一的对策是什么。挑选那样一个地方歇脚也好开始反对又老老实实跟过来帮忙也好，梅林那家伙其实早就计划好了吧。被阿尔托莉雅逼问的时候嘴上不回答，心里一定在偷着乐。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了。把这种活特地丢给我来做，也真够无情的啊。

真是的，果然论狡猾自己终究还是比不上梅林。
“阿尔托莉雅，解放黄金之剑。”
“哎?”
凯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没有别的办法了，梅林那家伙现在帮不了我们，一旦等他们都围上来，我们和身后的难民都得死。我的剑也只是质量上等的普通剑而已，所以只有你，只有你解放黄金之剑......选定之剑才可以救大家。”
“可是......”
阿尔托莉雅知道石中剑的威力，金色的光芒不仅可以烧尽前方的敌人，也会波及到两边的漏网之鱼。她当然不会想不到这一方法，但是......
敌方将领的头盔下隐藏着一抹阴笑。
他们的手里，抓住的都是熟悉的面孔。哪怕没能露出正脸，身上也沾满了鲜血，依然无比熟悉的面孔。有着慈爱笑容的妇女；和她一起看过野花的少年；非要把自己做的饼干给她尝尝的孩子......都是在一个个夜晚，围着篝火听她讲故事，围着她一起谈笑风生的伙伴。纯真无瑕的笑脸，温暖皮肤的触觉，各色各样已经成为生活一部分的声音，现在要由她亲手终结。他们将与敌人一起化为灰烬。无辜的，善良的，热情的镇民，她的朋友们，毫无过错的受害者，现在要被她自己送上不归路。重伤的他们最后一丝生的希望，要由她将其狠狠掐灭。
她怎么可能杀死自己的朋友们，怎么可以杀死无辜善良的人，她怎么会下的去手。阿尔托莉雅拼命摇头，眼光由面临强敌的紧张变为了求救。她迫切地想要确认着什么地望着凯，一定有别的办法，一定还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对吧?
不是说要救大家吗。一定有可以避免这样过分的伤亡，可以拯救他们的办法。
哪怕是在烈焰的噼啪声中，也能听见自两边疾步而来的军队近了。
“阿尔托莉雅，快啊！！你想让我们，让身后这些人也都死在这里吗！！！”
颤抖着，泪流满面的少女骑士举起了剑。
圣光照亮一切的同时，默默开放的百合花在阴影处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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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出了那把剑，你将不再是人类。”
啊啊，是他的声音。
只有他察觉到了我的异常。但是他仅仅是在开始表现出了有点惊讶的样子。说惊讶倒不如说是惊喜，在那之后他好像又对此颇有兴致，一直和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知道吗，你是选王的圣剑哦。”
我当然知道，但是那时候的我无法作出回应，也没有这方面的兴趣。
“你的王可是一个相当悲惨的王啊。别的王都是拼命渴求着富强，她却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惨死的结局。真期待她看到这些的反应呐，话说竟然连她的选定之剑都可以成精，是不是也就进一步说明了她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啊?”
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些有什么意义呢。现在想来，那时的他应该仅仅是因为无聊，想找个什么能听他说这些的东西取乐吧。从他的口中我知道了那位王的身世，甚至还知道了迄今为止她所经历的一切，包括她是怎么一天到晚不眠不休地训练学习的。但是我既没有萌生崇敬之情也没有想要打抱不平。我从头至尾只是一个绝对冷静与客观的听众而已。说白了我也只是一把剑。剑怎么会有那么丰富的感情。
我单纯地等待着那位王的回复。
“有许多人在笑着，我想那一定不会错。”
她的手握住我的剑柄。
在那一瞬间，我才算是从混沌中真正苏醒。如果说之前我只是一个与任何东西都毫无瓜葛的冷漠的旁观者，那么自与她的魔力连接上的一刹那，我与这个世界息息相关。我知道她可以看见的美丽事物，她能听见的各种声音，甚至是她能闻到的各种味道。我并没有感官上的实感，也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但是我就是知道，这即是她所存在的地方。
我跟随她游历，在角落里旁观她的梦境。在这个过程中，我也在完善我自身的精神世界。我意识到我与她最大的不同在于我没有所谓“内心”。我没有内心的感情，所以就算接受到了相同的事物也无法理解她的反应。我尽我最大的努力去观察外界，模仿比对他们的说话和思维方式。于是，她在冒险游玩中一天天成熟，我也在一天天变得更加完整。
然后我才慢慢察觉到，时刻抓着我的这只手是多么温柔而有力的手，我的主人，我的王是一个多么纯洁善良的人。我虽然可以同调一部分持有者的观感，但那也只是以直接输入情报的方式，我从未亲眼见过花。但我从来不觉得我是一个没有见过花的人......生命体，因为她给我的感觉就像花一样。新鲜富有生命力，象征纯洁与美好的百合，就如同世间一切善良的结晶一般晶莹剔透，美丽动人。她是花朵将清香散播到她所走过的地方。我能感受到她一直以来贯彻的那种善意。我第一次为自己的力量而感到骄傲，为能守护这朵花而感到自豪。我相信是她的话，一定能让我所连接的这片土地重回生机。
我作为她的剑，衷心希望她可以达成她的愿望。哪怕最终她还是难逃一劫，我也想尽我所能帮上她的忙，我也希望我可以陪伴她到最后一刻。真是有点不敢相信，看上去那样天真烂漫的她竟然就那么接受了毁灭的结局。如果说做到那种地步的原因的话，那想必就是我曾经听到过的“爱”吧。
我的那份信任与祈愿，因为偶然回忆起了梅林的某些话而骤然崩塌。

我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是梦就一定有醒来的一天，只不过醒了也是徒增痛苦罢了。
梅林是个聪明的人，但未免有些自作聪明。为什么这么说也只是源于圣剑敏锐的感觉，剑怎么会懂那么多人间的伦理，更别说流畅地表达出来了。但是仅凭感觉和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我就可以确认他眼里的王和我的王并非同一种东西。那家伙似乎已经看好了一个理想的终点，然后在一路上推波助澜，笑嘻嘻地观察接下来会有什么有趣的展开。他身上那种调皮的妖精的味道令我厌烦，或者直接说成是梦魔的气息和深藏不露的愉悦感更好理解些。他正可谓灯里跑出来的小魔鬼那样喜欢恶作剧，而凯则是那个默默无闻的锡兵，伴随打翻油灯的孩子监视着亦正亦邪的魔鬼，虽然看上去比较疏离还会挖苦人，却远比捉摸不透的恶魔要可靠得多。
王自幼接受梅林的教诲，但是丝毫没有染上梅林那样的气味。百合花虽姿态谦卑，但无论身处怎样剧毒的香气中也兀自开放，就不知不觉间彰显了命中注定的孤高天性。
王的眼前不曾有梅林那种理想的姿态。她所作为最终目标的仅有人民的幸福，她所感兴趣的也只有他人的快乐。当可以激起别人兴奋反应的情况降临到她头上时，比如别人夸她漂亮，她的内心也仅仅是产生了名为喜悦和害羞的情感；而当别人称赞她保护了自己的孩子时，她的情绪波动却远胜于前者。也许是被这种简单又艰难的愿望打动了吧，也许是被这种特别的生活方式所感染了吧，也正是因此我才萌生了那样的愿望，所以梅林的预言才成为了当头一棒。
虽然我不喜欢梅林，但他的警告，不，是预言我却能毫不犹豫地相信。或许作为主人必定是他徒弟的剑，拥有这种没来由的信任也是情理之中。毕竟跟随王一起游历了这么久，我还从未听过有铸剑也会编入一堆魔术术式用以塑造灵魂的说法。
“可不是没事吓唬你这把剑玩玩，你的王必定被这个国家所摧毁。不仅如此，她的国家也必定走向终结。所以我忠告你，如果日后对你的主人产生了感情，千万别干模仿她这样的傻事。因为她作为人类的感情终有一天会被夺走，而你必将成为夺走她内心的工具。所以啊，还是老老实实当一把剑比较好。”
现实就是如此讽刺，我本期望可以保留她的内心，结果自己却注定成为残害她的凶手。随着那一天的逼近，我知道我必须做些什么，哪怕明知道毫无作用，也一定要抓住那渺茫的希望，就像她明知道路充满艰险，也要向着那一点光芒前进那样。

我第一次入侵了她的梦境，将那里变成空无一物的海洋。我试图让自己呈现可以与她对话的样子，然后告诉她，请到最后都要相信自己，就算事情超出了掌控结局也出乎意料的悲惨，也一定不要放弃自己的内心，无论发生什么也别否定自己。无论是从对过去的描述，对未来的预知还是对现在的亲身所感，她都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王，所以我所看到的那个视野更宽广也更加惨不忍睹的未来，我真的不想让它成为现实。
她可以注意到我的存在，但是不管我怎么大喊大叫以所有我能想到的表达方式向她传达我的意思，甚至到了最后已经变得歇斯底里，她的脸上始终只有不知所措并且还想来安慰我的神情。不论我怎样努力，我说的话她一个字也听不到。接着空白的世界开始化作束缚我的网。剑果然只能是剑，不能这样插手干涉主人的事情，不能想要成为和主人相似的存在。剑只能是对主人言听计从的武器而已，哪怕主人面前的光明其实是灾厄的血光。
啊，既然如此我还不如当一只猎犬。至少可以在悬崖边咬住主人的衣角。
我再次被唤醒就是在当天的晚上，对我来说即是噩梦般现实降临的开端。我能感受到她一贯坚定有力，哪怕筋疲力竭也会不服输地抓稳剑柄的手在颤抖。无尽的悲伤，撕裂心扉的痛苦。那一刻我几乎想拒绝她的召唤，我无比清楚当我的圣光劈下，烧毁的也会是她自己啊。
但是她带着哭腔喊出了我的名字。好吧，既然这是她的选择。
我听见她找凯说话，哭得我作为一把剑都有了想流泪的欲望。
“他们说我，称赞我是纯白的骑士姬......”
“......”
“可是我却......我亲手杀了他们......我辜负了他们的信任，他们没有任何错误，他们对我都那么好，可是为什么......”
“......”
“阿尔托莉雅。为王就是这样的。为了保护一部分人民，不得不杀死更多的人。这并不是你的错误而是真的没办法的事。我相信，你也已经做好了相应的思想准备。”
多么残忍，多么无可奈何。
噩梦般的现实果然还只是刚起头。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很多次。每一次我没有心脏的心脏都会震颤，每一次我的悲伤和愧疚都会加剧。而最令我痛苦的还是她完全相对的反应。我的无助感和拼命想要拯救她，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她的愿望越强烈，她作为人类的内心就越低沉。她的痛苦一次次缩小，她的眼泪慢慢滑向无底深渊。她变得成熟而冷静，那比最初的伤痛更为恐怖的理智令我不寒而栗。
真的，是非常悲伤而讽刺的故事。没有内心的生灵因为想接近自己憧憬的人而获得了内心，但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曾经引导过温暖过它的心却没有了。

终于，旅途结束。少女骑士成长为王，一身白裙散落在椅子上，像凋零的百合花瓣。
“我确实已经不适合这套衣服了。”
厚重的长袍下隐藏着盔甲，也戴上了象征光辉与权力的王冠。王的双眼如祖母绿的宝石，拥有深邃的光泽，冷凝着谁也不会察觉到的温暖。她的少女时代已如同飞向脑后的绮丽碎花远去，她依旧美丽却坚毅许多的眼睛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的身后是一去不复返的可爱短裙。她的手上依然是那把剑。剑感受着自她掌心传来的温度，只是这手也不再是原来的手了。
飞走的的确是过去的事，过去和现在与未来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但是剑还是觉得，那里面一定还混杂了什么不能丢弃的东西，它想把它们找回来，然后还给这位它深爱的王。只要一次，哪怕只有一次，它也想再感受一次她以往那种衷心的快乐，只要那样它就能知道她的脸上又能绽放出那种阳光灿烂的笑容，它所亲手断送的某些东西就能回来了。
哪怕只有一点也好，希望能取回她的心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