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一刻起，有半年多的时间，我过得一片兵荒马乱……
回忆太苦，写多少算多少吧
石头原本是在我所在的城市上班的，元旦他生日前，我硬逼他回了上海
我说我不要你了，我没那个心思天天像教儿子一样管着你，我很累，你走吧
陈老爹马上开始第一期化疗，我抱着妈妈说，一切都会好的，我们一定要坚强
于是开始频繁两地奔波，每个月交通费近千
体制内假期实在有限，用完我之前攒的所有假之后
正好行政服务中心下文要求部分单位周末值班，我开始频繁要求周末值班换取补休
在接下来的五个多月，我的每个周末，不是在医院病床前，就是在单位值班，除了过年从未休息过一天
这是最难熬的一个冬天，从内而外冰冷刺骨
第一期化疗结束后21天本该进行第二次化疗，可是陈老爹的肝功能没有达标
中间拖了几天之后，原本有变小趋势的喉部淋巴结突然增长到比之前还要大
市里的医生立刻修改方案，决定放弃手术，采取化疗加放疗的方法
整个家庭再次陷入一片沉默，最开始的这段时间不是最艰难的，却是最黑暗的
第二次化疗如期进行，医生看陈老爹体质好，用药非常重，第一天从早上七点一直挂瓶到第二天凌晨四点
因为化疗药下的重，所以护肝护肾止吐等各种注射药物也跟着疯狂增长，挂了近一周的点滴
为了尽可能地让药物发挥最大的作用，手部的置留针也变成了一条二十多公分的管子，从胳膊血管插入，直通心脏
陈老爹也许心态不够乐观，但他一直很坚强
家里人开始把陈老爹的病例发送到亲戚朋友手上，大家带着病例去全国各地其他医院咨询专家，寻求新的希望
我请了假陪在病床边，陈老爹还有心情在我面前表演薅头发，手一抓头发，大把大把地往下掉
言语已经无法形容当时我的心情，但我是笑着应和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叔叔在福州某医院从早上八点一直蹲到下午六点，终于等到了国内食道癌专家
为了让陈老爹尽快转院，工资卡由五位数直接清零
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叫有求于人，只要能救他，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紧接着就是专家接手，重新体检，第三次化疗，终于，手术的时间定下来了
回家一周，过年，年后回来直接手术
你知道吗，按照我们的习俗，这个年正好是我爹的50寿
如果可以忽略家人不时通红的眼眶，这是我们过得最和谐的一个年了，长辈宽容仁慈，孩子们听话孝顺
初三那天，我们还是花大价钱采购，邀请了乡里的族亲，热热闹闹地办了寿宴
初五收拾行李进城，陈老爹把我叫到一边，将家里所有的财务状况都跟我交代得清清楚楚，然后让我先去上班
初六办理住院手续，初七检查身体各项指标，初八术前清肠，我也终于从单位赶回医院
初九，手术的日子到了
早上7：10，护士开始插鼻饲管，陈老爹在吞咽过程中胀得面部通红，不断干呕，你看着恨不得替他受过却无可奈何
8：27，陈老爹被推进手术室，他的一群同事也来医院了，一行十来个人在手术室外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16：00左右，主刀医生把切除的病变组织拿出来让家属过目并接触，医生说你看这个淋巴结有多硬，跟石头差不多，不信你来摁一下。我难过得喘不过气，那一大段还带着温度的食管，还有那大大小小十几个淋巴组织，都是刚从陈老爹的体内取出来的，所有人都挤过去了，我默默地坠在最后面，我并不害怕鲜血淋漓，可是我实在没有勇气伸出手，里面还有陈老爹的左喉神经，他还失去了半边的声带，从此再不能正常说话。我想赶走所有人，想阻止他们像看新闻一样在那里围观，可是我不能……
18：05，陈老爹终于从手术室中被推出来了，他的意识还没完全恢复，送进ICU，医生说正常的话明天就能回病房了
接下来是最煎熬的，陈老爹在ICU里整整待了四天，虽然每天探视时间进去都觉得陈老爹状态不错，但是问题不断产生，肺部拍片发现一片白可能有感染风险，心率过高，血红素过低，我每天提心吊胆，心里掩盖着巨大的恐慌，我在ICU门口看到比陈老爹晚一天做手术却已经转到普通病房的老乡，看着其他痛哭的家属，盖着白布单出来的患者，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全身器官衰竭，医生问家属要不要采取最后手段强撑然后接回家的时候，家属跪下哭泣，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原来，承接着这世间最诚挚的祈祷的不是供着金佛的庙宇殿堂，而是这医院的白墙。
作为家属，ICU每天收费上万，有最好的仪器在，也24小时有医生护士照看，陈老爹能受到最好的照顾就是最让我们放心的，毕竟术后感染是人人惧怕的。但是，从进去探视的第二天起，陈老爹写字就强烈要求转普通病房，我们以为他是心疼钱，就劝他要听医生的话，安抚他的情绪。终于在第四天，医生说病人精神高度紧张，强烈要求转普通病房，虽然情况不稳定，但还是决定尊重病人的意愿，陈老爹如愿从ICU转到一级护理的普通病房，此时他的状态是完全清醒的。他刷刷刷在本本上写了好多字，他说他病床旁边是个活死人，完全靠机器在维持生命体征，隔一短时间就要用机器吸痰，他说有个不治的病人在家属要求的特定时间拔下仪器宣布死亡，他说为了防止他碰掉身上十几根管子他的手脚是被绑着的，他说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只能靠药物助眠。虽然只在ICU呆了四天，但是在这之后长达两三个月的时间里，陈老爹的心里留下了极大的阴影，只能靠安眠药入睡，而且每天睡眠时间很少，极易惊醒，哪怕出院之后也是如此，直到后面才慢慢恢复正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