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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沌Ⅱ踏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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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中国台湾1楼2018-09-25 01:39回复
    一、入世
    雲鼓雷峰內,一名聖潔脫俗、容顏絕世的白髮僧者,就著清輝月光,行至峰頂百年磐石旁,跏趺打坐。此人正是為了阻止死神野心、拯救神之子而散盡功力的一頁書。
    自他傷體痊癒,便跟著寺內其他僧人參加早課、晚課、禪坐、為僧人講解經文。雖然帝如來給了他完全的自由空間,他卻想重新體驗僧團生活。因他已辟穀,早晚齋時刻便會像這樣行至峰頂打坐、習武修行,從頭開始,日復一日,從不間斷。
    入定已深,磐石上的人影,猶如槁木空岩,寧寂不動,與造化同體。
    不知經過多久,天幕劃過一道流星,僧人亦從遨遊太虛的神識中,回歸肉身,雙目未開,便察覺前方站立一人。
    「帝如來,是汝麼?」
    「在吾面前,有誰可堪稱帝。」
    「嗯?」僧人睜開雙眸,便見黑袍黑髮的武神,昂然佇立眼前。
    「一頁書,久別了。」
    「棄天帝!」
    「吾今日來此向汝索取一物。」
    「何物?」
    「汝之心。」
    僧人聞言神色一變,自從兩年前棄天帝與死神雙神大戰,整個四境因為此戰役乾坤倒懸、崩頹損毀,戰場死國更是因而直接毀滅,不復存在。如今棄天帝再次親臨人間,莫非是為了毀滅苦境而來?現下己身功體盡毀,如何抵擋這巨大災厄?
    棄天帝見他低頭不語、秀眉緊蹙,心生極大不滿。難道這兩年的分離,他見著祂就是這種反應?是把祂的索心之言當成馬耳東風了麼?沈默不語是要祂自討沒趣、知難而退嗎?不可能!哼!
    就在棄天帝忙著腦補的時候,一頁書也在極力思索抗敵之策。最後,他決定先搞清楚對方的來意。
    「汝言,要吾之心,是意欲取吾性命?」
    「吾若要取你之命,何用此言。」原來是個不解風情的僧侶,枉祂一番相聚告白,哼!
    「那麼,該言何意?」
    他問得直接,祂要照實將剛才的話直白「翻譯」一遍麼?這太無趣也太有損祂優雅的格調了,不如先探探他的心意。
    「汝還記得,昔日煙湖臨別之語麼?」
    一頁書憶及當日棄天帝在煙湖為他療傷、兩人以真實身分開誠布公交談一事,他並未忘卻自己離開前許下的期盼:「希望下回相遇,天地依舊靜好,祢我不再敵對相向」。然而棄天帝有可能特地為了這句話前來找他「敘舊」麼?他可不認為他們有這麼熟。(咳咳)不過神祇的心思向來難以忖度,要是祂真的為了這種無聊事下界,那倒是可以安心一些。(咳)
    「此回再聚,天地雖然遭逢重創,萬物猶仍憑藉頑強的韌力找出生天,一切景象正在緩慢復甦,只要不再有外力強加折損,靜好歲月指日可待。」
    「哈,放心,此回吾降臨人界與毀滅世界無涉。」
    「如此祢我便可相安無事,毋須敵對相向。」
    棄天帝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僧人石心還不算完全沒救。
    「既是毋須敵對相向,對於吾適才索心之言,你可接受?」
    「?」觀棄天帝神態,不像欲取他性命,因此他沒有完全明白對方話中涵義,不過祂的目的假若僅僅與己相關,也就無甚在意了。索就索,怕祂不成!
    「哈,要是祢找得到,便拿去吧!」僧人大方應允,白晳的玉容展現美麗的自信風采。
    即使喪失所有根基功力,傲骨烈性仍未稍減。棄天帝凝視的目光轉為深沉。祂往前靠近一步:「此言當真?」
    「我沒有誑祢的必要。」
    「哦~」棄天帝嘴角微揚:「那麼今夜將是你在此地最後一夜。」
    「嗯?」
    「你已允吾尋心,吾不介意天天親臨雷峰,就不知雲鼓裡那班僧人能否承受得住吾極天之力。」
    一頁書沉吟了會兒,便道:「也罷,吾已叨擾帝如來甚久,祢的出現,說明吾與雲鼓雷峰的機緣已告一段落,該是離開的時刻了。不過,我因祢而終止寺院修行,祢是否也該拿出祢的誠意?」
    「你想與我談條件?」
    「非條件,互餽也。聽汝之意,祢似乎已經決定在人間待上一段時間尋吾之心,我既身為事主,斷無置身事外之理。朋友之間以誠相待,吾奉上人類最為珍貴的時間作陪,不知梵天能獲得神祇何種賞賜?」
    「哈哈哈,說出你的要求吧。」
    「我的希求對祢來說代價可能稍嫌昂貴了點,如此也無所謂麼?」
    「你若無此雄心膽量,吾便沒有下界的價值,說吧。」
    「嗯~我希望祢我相處的這段時間,兩人皆以凡軀度日。」
    「你要我隱藏神力,當個凡人?」
    「正是,接受嗎?」
    「好個一頁書,同居生活尚未開始,你就在想著替世人留下後路。」
    「為世人,亦是為祢。祢既然肯長居在祢視為汙穢之地的人界,想必已做足準備。何不破釜沈舟,展現決心?」
    「嗯~有趣!好,遂你所願。」
    棄天帝平舉雙掌,將己身源源不絕的神力匯聚掌中,整座雲鼓雷峰的天頂瞬間耀如白晝。一頁書突遭這波強大能源的襲擊,沒有深厚功體的他有些經受不住,額上滲出冷汗,心悸不已。他趕緊閉目凝神,調伏呼吸。
    等他再度睜眼時,發現被人摟在懷裡。他抬頭觀望,棄天帝那雙異色眸正擔憂看著他。祂已卸下戰袍,換上一身上等墨色燙金雲紋綢緞,飾以瓔珞翡翠,高貴俊美不可逼視。化為凡軀的祂本人並無異樣,唯一的大變化,便是祂胸前多了一顆七彩水晶寶珠。
    一頁書捧起那顆晶瑩剔透的珠子細細觀視,那珠子閃爍不絕的流光溢彩透露出生命的訊息。除了他,沒人知曉天地間最偉大的創世神力,已盡數化於此珠之內,說是棄天帝的生命靈珠也不為過。此刻祂的身上,已無任何懾人心魄的靈氣,僅餘肉體凡軀。他的原意只是希望祂能藏起強大的氣場,不讓一般人接觸祂時負荷不了受傷即可,不料祂竟做得如此徹底。一頁書心內動容,暗自決定護珠周全,直至神力恢復。
    「還好嗎?」
    「吾沒事,毋須掛慮。」
    「嗯。」棄天帝放開一頁書,攤開雙臂,像個孩子似地炫耀道:「這身打扮還可以吧?」
    「太招搖了點。祢這身行頭,不知道的人會以為祢是從哪偷溜出來遊山玩水的皇親貴胄。」
    「哈哈哈哈哈,不差,來,我也替你裝扮一番?」
    「不必了,出家人清淨簡樸即可。祢在此地稍候,我回寺內拜別,去去就來。」
    「嗯。」
    兩人終於步出雲鼓雷峰,並肩走向命運交會的岔路。站在岔路口,棄天帝試探問道:「回雲渡山否?」
    一頁書搖搖頭:「時機未到,另尋他處落腳吧。」
    「很好,正合吾意。人界我不熟,由你帶路吧。」
    一頁書聞言不禁莞爾,他明白這只是祂的推拖之詞,實際上不想費神搜覽人間罷了。於是他狀似輕描淡寫道:「俗言『大隱隱朝市』,祢我既不為官,吾又在雷峰沉潛已久,是該換個修習環境了。不如我們就在市井鬧巷找間陋室住下,好好體察世情百態。」
    棄天帝臉色驟變,不要吧,這絕對不是他的真心話!要祂入住鬧市比要祂捐出全身神力還可怕呀!
    「你都活那麼久了,這世間還觀察不夠麼?」
    嘖,沒禮貌!敢嫌他老!跟祂年紀比起來他有如處於冥濛之中的粒子,哪時投胎八字都沒一撇呢!
    「世事變化多端,豈能閱盡。祢既已將居住地選擇權交予我,吾想住哪便住哪,哼!」
    一頁書輕哼一聲,白色長髮用力一甩,便不顧身邊神祇逕往其中一條岔路遠行而去,金色朝陽正從遠處山巒緩緩升起。
    於是,棄天帝學到祂下凡後的第一個教訓:千萬不可在活得很久的人面前提及年齡這件事,即便是得道高僧也不行。
    (待續)


    IP属地:中国台湾2楼2018-09-25 0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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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结庐
      弃天帝跟着一页书走了一段不算短的距离,来到一处峰峦连绵百里的山坳下,左右岩壁万仞,前方有条蜿蜒曲折的大河自群山万壑间奔流而过,景致可谓雄逸壮美,世间罕有。
      一页书朝着四周扫视了会儿便道:「嗯~峰顶住久了,偶尔换个角度观察人间,也是可贵的体验。此地名唤八相坳,那条大河是六度河,依山傍水,景色壮丽,人烟稀少,君可满意?」
      「嗯~有你、有山、有水,不差。」
      「那么,我俩便将此处作为祢踏入人界的通关吧。」
      「为何特指吾?」
      「因吾来去自如、随处安住,毋须挑剔居所。」
      「哦?敢情云渡山亦是你随兴而择?」
      「非也,是它择吾,非吾选它。」
      「它要你留下,你便留下?」
      「然也,正如同祢邀吾同居,吾一言允诺。」
      「……」弃天帝针对祂和云渡山之间的异同问题不禁陷入沈思。
      「咳,主意已定,祢与我一起去捡拾木头吧。」
      「作什么?」
      「没有屋舍如何定居呢?当然是拣选合适的建材来建造我们的居所,抑或祢还需要一些时间适应,吾可自行处理。」
      一页书指指弃天帝的双脚,脸上露出慧黠的笑容。
      原来弃天帝当了无数计年的神祇,还没体验过人躯肉身行走在路上的感觉。即便之前寄体圣魔元胎,也和纯人类凡体有着相当大的差异。祂没想过,凡胎竟是如此——笨重!每抬一步伐,就像在举千斤顶,使祂在人间的第一趟人身旅程吃足苦头。尽管在旁人眼中看来,祂的步伐实是怪异地可爱。明明那么俊美无俦的公子,抬脚动作却像百斤大胖子般,踏下去的脚步又是轻盈地像踩在棉絮上,这一连串诡异的走路动作引起旁人侧目,只是大家碍于祂严肃的俊容、华丽的衣着,不敢当着祂的面讪笑,害怕不小心就得罪了哪位官爷。倒是身旁的一页书由于这小小的意外消遣,一路心情绝佳,笑意始终挂满脸上。
      弃天帝盯着一页书噙着笑意的脸蛋,冷不防一个箭步,直接上前将他整个人拦腰抱起,一页书被祂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不禁发出惊呼。
      「祢做什么?」
      「嘲笑落难神祇,略施薄惩。」弃天帝语气淡然,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一页书向来是个面薄又实诚心慈的人,弃天帝的理由,让他无法责备祂的无礼举止。因为他确实对于祂的处境非但没加以协助,反而觉得有趣,虽然还没到达祂所谓「嘲笑」的程度,却是自己失礼在先了。
      只不过,薄惩就薄惩,抱他作啥!堂堂一位神祇用这种方式削他眉角、丢他颜面,气度未免过小!
      于是一页书试着挪动身子,想挣脱这个令他极度尴尬的局面,却发现对方抱得死紧,即使捐出全部神力,祂的力量依然远胜于他,他抗衡不了。
      而弃天帝就这样好整以暇将他的一切举动瞧入眼底心底,静候他开口。
      「放吾下来,建材吾拣取,屋舍由吾盖。」僧人半阖眼眸垂首,如扇长睫轻轻颤动,白晳如雪的容颜微微涨红,足见当下的局促。
      「不许。」
      「嗯?」
      一页书再度抬头,与弃天帝正眼对视。
      「吾明白释氏弟子向来慈悲为怀、乐善好施,你若于心有愧,便施舍你的身体借吾一用吧。」
      一页书脸色涨得更红了,闭紧双目,在脑海里把所有忍辱相关的经文戒律全部重温了遍,胸臆之气终于平缓:「祢要吾如何协助祢?」
      「很简单,吾要借用你的体重加速习惯人间的重力状态。」
      怎么听都是哄小孩的借口!
      「吾很乐意为汝觅来两块大石缚于汝足,吾之轻功亦是经由此法练成……」
      未料,白发僧人话语未毕,他就发现自己已经腾空而「飞」。
      「祢……」一页书惊讶得说不出话。
      「吾认为抱着你,助益甚大。」开玩笑,美人在怀,谁会傻到去给自己绑石头呀!
      一页书别过脸,不再搭话,一方面惊叹祂的悟性,一方面鄙视祂的恶质,暗中警惕自己日后需小心行事,以免再让对方有可趁之机。
      弃天帝见他满脸隐忍待发,不禁抿嘴暗笑,再逗弄下去,只怕真的要动怒了。于是祂找了一片竹林落地,开始伐竹。
      即使两人一人献出所有的神力、一人丧失全部的功力,然而他们本身拥有的力量,仍是远远超乎一般常人。数百条笔直挺拔的劲竹在瞬间被连根拔起,两人只花了两趟路程,便将所有竹干搬运下山。一页书还额外带回两块大石,说是为防不备之需,后来这两块石头便被他们作为联络对方之用的留言石。
      竹屋终于搭建完成,清幽朴雅,错落有致,内部摆设简单,只分成一页书的禅室、弃天帝的寝室、起居品茗的空间。虽说隔间,然则实际每间房室也仅以竹帘分开,为各自保留最基本的隐私罢了。其实两人都是超脱凡尘之人,房舍原本也仅仅为着遮风蔽雨之用,其余额外功能皆属附设,可有可无。
      这会儿,一页书刚将屋里内外清扫完毕,走出门口便见弃天帝在院子里制造家具。那比竹节还修长优美的手指在竹身上头敲敲打打,没一会儿工夫,竹椅、竹桌、竹篮、竹篓、竹床各式各样大小物品纷纷出炉,不大不小的院落顿时成为神品展示场。
      一页书看着弃天帝专注做事的神情,不禁回想起他和风之痕连手与祂对战的情景。他无论如何也难以将那位翻掌间足可毁天灭地的神祇,与眼前这位闲静自适的制竹郎联想在一块;而祂嘴角扬着的笑意又说明祂的豁达潇洒,无论身为高高在上的魔界之主抑或偏居山村林野,于祂毫无差异。
      或许,这即是神的气度吧。这么想着,僧人不自禁露出浅笑。
      就在他寻思间,弃天帝亦心有所感,忽然转头看他,硬是迫使他才刚浮现的浅笑瞬间僵住,直想离开当场,但弃天帝却又像风一般跑到他眼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在笑什么?」弃天帝温柔问道。
      「我哪有笑。」
      原来,自从一页书被施以「公主抱」的「惩罚」之后,唯恐又发生同样的情况,便一直很留意自己的言谈举止,尤其在弃天帝面前更加拘谨不苟,连个小缝隙都不让钻。只是他这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身旁的男人。他紧绷的圣容,使祂感到既好笑又心疼,这是个脸皮多么薄的僧人呀。
      「咳,其实吾也不是那么喜爱惩罚的人,若你笑得有理,吾可赦免。」
      「又在胡言乱语。」一页书决定掉头就走。
      「慢着!」
      「嗯?」
      「东西都做好了,你要让我自己处理么?」
      一页书心想,祂已经忙了一上午,再给祂独自劳动,未免有占神便宜之嫌。于是走向院子,直接扛起几件最大的摆设往屋里搬。
      弃天帝将剩下的器物一并搬回,一边邀功道:「我的手艺很好吧?」
      「不错,谋生没问题,完全足以适应人间生活。」
      「凡人哪有资格享用吾之制品。」
      「祢我既非凡人,又何必使用这些物品呢?」
      「难道云渡山上没有任何摆设?」
      「吾云渡山之摆设,皆是给来客使用,吾之禅房空空如也。」
      「哈哈哈……有意思。如此说来,是吾显得世俗了。」
      「非也,生活即道场,不拘圣俗见,即谓非凡。」
      「吾可将此言视为你对吾之赞许否?」
      「吾向来实言实说。」
      弃天帝凝视着一页书不起波澜的玉容,突起牵起他的手往外拉:「走,随我去个地方。」
      一页书虽然微微皱眉,不过还是跟着祂走,来到他们竹屋后的小山涧。
      「吾想将这涧水引至我们院前,如此便可造景养鱼,你说可好?」弃天帝异眸里透出期待。
      「不错的主意。」
      「那么,别再对吾绷着一张脸了,嗯?」
      「……吾尽量。」
      (待续)


      IP属地:中国台湾3楼2018-10-18 1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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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两个都好萌啊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8-11-20 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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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邻里
          清晨天刚微亮,在某处不知名的偏远山坳的一间竹舍里,一场诡异的交谈正在进行。
          哪里诡异呢?一是交谈地点。弃天帝与一页书,两人面对面各自闭目盘坐在彼此房内,相距约莫十步之遥,中间隔着一席竹帘。若是普通人,以这样的距离进行谈话必然得用上一些力气,而且闭着眼睛正襟危坐隔空喊话,容易让整个画面看起来显得滑稽。
          只不过两人不是普通人,因此第二个诡异点,便是他们的谈话方式。外人不易从外观察觉他们正在对话,只会误认竹屋里有两尊神像不知何种原由被放置在不同房室遥遥相望——因为丧失全付武力的他们,正以神通心识交流。
          「一页书。」
          「何事?」
          「你今日依旧做早课么?」
          「为何不?」
          「那些经文你既已烂熟于心,每日课诵重复的内容究竟有何意义?」
          「保持身心平衡,警策精进自我。」
          「苦境之人皆尊你为圣僧,仍须刻意维持身心平衡?」
          「与祢同居一室,很有必要。」
          「哈哈哈,可是唯恐吾评你修为不够?关于此点你可宽心,不成问题。」
          「……祢们神界之人理解能力皆如祢一般『特殊』么?」
          「哼,祂们哪里及得上吾之思维。」
          「万幸只祢一位。」
          「咦?」
          「没。吾可否请教祢,祢何时才肯放弃干扰吾之早课?」
          「等你结束早课之时。」
          「好吧,吾放弃。」
          「那么我们可以再进行下一个话题了。」
          「……」
          「一页书?书?梵天?」
          「吾在听。」
          「嗯,昨日池里的鱼产卵了,欣喜否?」
          「甚好。」
          「你可知若非吾及时察觉,那些鱼卵早已落入鱼腹。」
          「这即是祢这几天时常流连在鱼池边之源由?」
          「吾以为你静坐幽室闭关,对外界漠不关心呢。」
          「禅坐并非化身冥石,祢那点小动静吾怎会不察呢。」
          「闻你此番言语,也不枉吾费心区隔那群鱼卵了。」
          「祢何时得知雌鱼怀有身孕?」
          「你将鱼带回那刻起,吾便明了。」
          弃天帝回想那一日,祂忽然想了解向来强调好生之德的出家人会如何进行捉鱼作业,于是诌了个借口,要一页书负责找鱼补鱼。一页书毫无推辞,拿起祂制作的竹篓径行前往六度河,祂暗中随后观察。只见僧人立于河边,向着河中自我介绍名号,表明来意,想邀请鱼儿去居住他的竹塘,与他共同生活,有意者可入篓内。接着他将竹篓横放,没一会儿工夫,一只又一只肥美活泼的河鱼纷纷抢着钻进竹篓里,直把整个篓子塞满。他那时脸上展现的笑意既慈悲又庄美,震慑人心,令祂回味无穷。
          「亦即是说,从这些鱼回来开始,祢便留意牠们至今。」
          「那又如何?」
          「嗯~弃天帝,祢对霓羽族以及其他生灵展现的关怀及善意,时常令吾忘却祢曾是使人间陷入一切绝望的毁灭之神。」
          「哈哈哈……吾以为二者之间并不冲突,就如同你一页书慈悲济世的同时亦行雷厉手段。」
          弃天帝此言,令一页书低低沉吟了会儿,一时无语。
          「走吧,同吾去探视鱼卵的孵化情形?」
          「吾正有此意。」
          于是,两位打坐者同时睁眼,共同前往池边赏鱼。那被弃天帝刻意以细网隔离而成的鱼卵群,约莫二分之一的数量已经孵化,在水中来回闹腾。
          「弃天帝,吾有一事想与祢商议。」
          「你是想说,将这些幼鱼回放至原本的母河?」
          一页书抬起头望着弃天帝。「然也。吾认为母河的环境更适合牠们成长,而且我们的鱼池空间不够。」
          弃天帝想起鱼群争相入篓的场景,嘴角扬起微笑。「吾有同样想法。待鱼卵全数孵化,吾便将它们送回吧。」
          「一切有劳。」一页书颔首道。
          这时,另一侧的鱼群,忽有两三只鱼儿自水面上下不断飞跃,状似嬉戏,甚有灵性,引起两人关注,着迷观赏。
          弃天帝心领神会道:「这即是人间所谓的鱼水之欢吧,果然畅快呀。」
          一页书脸色微变:「非也,意思相差甚远。」
          「哦?请指教。」
          僧人见对方神色并无异样,应属单纯请教,是以不愿显得太过小气忸怩,因而简言之:「人间用法,习惯以鱼水比喻男女或夫妻之间感情和睦。」
          「唔,既是如此,吾用得并无不当,颇符合眼下情状。」弃天帝一脸理所当然。
          一页书正待反驳,忽然出现陌生人声,打断了两人的闲话抬杠。寻声望去,数位樵夫装扮的男子正站在竹篱旁啰啰苏苏,不住往竹屋里探究。
          一页书见弃天帝表情略显不悦,便拍拍祂的肩膀,自行上前与那些人交谈:「请问诸位造访寒舍有何要事?」
          众人一听到一页书清亮的招呼声,个个红了双颊,结结巴巴不知如何应答。推托了半晌,其中一人终于壮着胆子,向僧人说明来意。
          「这位神仙大人,我叫邓乙,他们都是我邻居,我们是附近息偃村的村民。这几日整个村里都在传言,说八相坳这儿出现了两位神仙般的人物,没见过长得那么好看的人,肯定是神仙无误,这辈子没白活了!大家听说有神仙降世都想来瞻仰,可是来了几趟没看到人,村里又纷纷传言神仙回天上了。但我们这几个实在不甘心,特地趁着大早赶来碰运气,这回总算给我们碰着啦!」
          「嗯。」
          一页书眼眸半阖,神情肃穆,未作表示,邓乙以为自己说错话,急忙致歉:「神仙大人,我们不是有意要冒犯你们二位的。自从八相大师圆寂之后,我们全村就失去精神依靠,每个人都想再见大师一面。但是村长告诉我们大师成佛去了,想见他唯有等他下凡降世,大家日夜祷告,祈求他显灵。好不容易等到有神仙出现,我们想拜托神仙大人帮我们传个话,告诉八相大师大伙儿都很想念他,有很多话想告诉他。」
          「原来如此。诸位误会了,吾并非神仙,而是一位带发修行的僧人,另一人是吾之同修室友。你们唤吾一页书即可。」在旁弃天帝听闻「同修室友」几个字,暗地里撇了撇嘴。
          「这……」
          「你所提及的八相大师乃吾之佛友,吾与他相交多年,知之甚深。虽然他已圆寂,不过你们虔诚的心意他必能有所感知。」
          「原来您是大师的朋友!村人如果知道这件消息,肯定要高兴极啦!一页书啊,能不能请你随我们回村,与大家说说大师的事迹?」
          「嗯~有何不可呢?」于是一页书转头向弃天帝交代了声:「吾很快回来。」便随着村人前往息偃村去了。


          IP属地:中国台湾5楼2018-12-18 0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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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路上,邓乙继续絮絮叨叨地告诉僧人八相大师与他们全村的因缘,一页书仅仅安静听着,没有多作回应,直到最后,他才提问道:「未知八相佛友因何圆寂?」
            「唉,说到这事我就伤心。一页书,你还记得两年前发生的那场惊天动地的大地震否?」
            「难以忘怀。」
            「就是说呀!当时天崩地裂,世界末日降临,所有人不管逃到哪里都是死路一条,我从来没遇过那么可怕的事,只能抱着妻儿等死。大师他不但冒着生命危险硬是替我们全村人找到一个避难之地,还一路保护大家逃难,没想到他自己却被山崩落石给砸死了。呜呜呜……」
            「佛友求仁得仁,死得其所,令人感佩。」
            「呜……我们为了感恩大师的牺牲奉献,就将他落难的坳口改为他的名字当做纪念,永远怀念他的精神。」
            傍晚,一页书回到竹屋,远远便瞧见弃天帝负手而立,站在门口等他。
            他趋步向前招呼:「吾回来了。」
            弃天帝见他手上捧着一组茶具和几罐茶叶,不禁微笑道:「这便是你今日的收获?」
            「嗯。原本那些村民要塞一堆菜给我,我告诉他们我俩都是辟谷的修行者,毋须食物,于是村长将他仅有的这套茶具茶叶一并赠予我俩。盛情难却呀~」一页书边说,边把东西拿至屋里摆放。
            「得到这些物品,你很高兴?」
            「哈,吾与周遭同修,大家皆嗜茶趣。此地山泉清冽甘甜,实乃烹茶上品,如今工具已备,怎不令吾欣喜。」
            「哦~这些同修之中,可包括那位八相僧者?」
            「自是包括。」
            「你从一开始,便决定偕吾定居此地了么?」弃天帝意有所指问道。
            一页书坦然迎向神的目光:「祢我既因巨变结缘,好友又亡于此劫,以此地作为吾俩因缘续行之所,再合适不过也。」
            「一页书,你的思虑总能令吾惊叹。」
            「在胸怀世间万象的神祇之眼下,吾之心思无可藏于天地之间。」
            「哈哈哈,你准备如何回馈那些村民?」
            「吾已应允他们,每日至村中教导孩童认字习书,完成八相佛友未竟志业。」
            「你一页书为这人间耗尽全身功力,有人竟不识你。」
            「同样的,他们如果知晓自己口中宛若神祇的男子,正是天地毁灭的力量源头,恐怕将吓得魂飞魄散。」
            「嗯~」弃天帝若有所思。
            「弃天帝,接下来祢有何打算呢?」
            「人类唯一可取之处,便是坚强不挠的意志力。吾想亲眼去见识人类如何凭借己力重建灾后的人界。」
            「嗯,理当如此。日后若遇要事,便以门前大石联系吧。」僧人说罢,随之在石上以内力留下一「梵」字。
            「一页书,汝勤修不倦,功力日益精进啊~」弃天帝在「梵」字旁亦落下一「弃」字。
            「有人在短短数个步行时辰内,便悟得人身上乘轻功奥妙,吾怎能懈怠懒散呢?」
            「哈哈哈哈……」
            两人谈话间,清辉的月光照进一室明亮。一页书步出院中赏月,随口吟咏:「浮云任来往,明月在天心。」
            一偈吟罢,他心有所感,转头看向立于身旁的弃天帝,等候祂的回应。
            弃天帝看着那双美丽澄净的凤目端详着自己,似有欲言,却不解何意,只好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呆呆地笑了笑。
            原来,一页书众同修好友皆为饱学之士,天文地理诗词曲赋无不能自然应答唱和。他依循旧习,一时兴起想邀延身边之人共同吟和,却不意遇到一位不识人间闲情雅兴的神祇。
            即便洞悉世情人心、拥有无可匹敌的能力,亦有这种呆愣的时刻,不知祂愿不愿意读读人类著作的文集?一页书思忖间,竟也跟着发起愣来。
            就这样,叱咤风云、威震天地的二人,此时竟在月下、你看我我看你的望着彼此发呆。
            终是弃天帝见梵天情态可爱,忍不住开口温言问了句:「为何盯着我看?」
            一页书蓦然回神,随口答道:「没什么。」总不能说他想请祂读书吧!只好暗自在心底偷偷吐了个舌头。
            却未曾想,弃天帝扬起自信了然的浅笑,望着银月道:「在吾看来,月即是月,因缘而聚,缘尽而灭,世间万物无不如此。」
            「那祢何以立于此地?」
            「与梵天相偕品月悟月。」
            「善言也。」一页书亦扬起慈和的笑颜。
            如此便好。
            (待续)


            IP属地:中国台湾6楼2018-12-18 0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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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哈哈掉马甲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8-12-25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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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伤
                弃天帝迈出庭院,张开双手伸伸懒腰,转头一望便看见一页书在大石上的留字:「今日晚归。」
                神忍不住皱了皱俊眉。自万里狂沙一战以来,等待他的出现似乎已成为一种常态;放眼整个天地,能让祂弃天帝纡尊降贵如此等候的,也只有他一页书一人了。祂的思绪,亦随着深沉的记忆回到那场旷古大战。
                只不过祂的回忆没能太久,旋即被一阵狗吠声打断。原来自从一页书去息偃村给村童教书,便顺带成了当地的大夫——或者说万事通。村民发现这位白发似仙的和尚其学识涵养非但和他们尊崇的八相大师不相上下,甚至还更厉害。为了答谢白发和尚的恩德,善良质朴的村民们不但送来一堆药草和日常用品,还把他们视为灵犬的小土狗一并送给一页书,说是大有用处。
                提起这只小土犬,外表长得瘦不拉叽,只剩一层薄皮贴在骨架上头,毫不起眼,本事却极大。它通人话,有相当出色的力气和腿速,曾在天地灾变的时候协助八相大师救活数百人,也经常帮忙村民运送物资到险阻之地,替众人分忧解劳。大家将它当成自己小孩疼爱,宁愿省下自身伙食,也舍不得它饿着,然而无论它吃得再多再好,却始终长不胖,令众村民啧啧称奇。一页书出现后,只要它没事,就主动跟着村童听书;村童背诵经文时,它也在旁附和点头,大家看得目瞪口呆。所以村民们一致决议,将它送给一页书当看门犬。
                说也奇怪,打从它入住竹舍,特爱围着弃天帝绕,弃天帝愈不理它,它便跟得愈紧,并不时摇尾巴示好,希冀得到祂的青睐。它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终于惹烦弃天帝,亲自为它盖了一个舒适的狗窝,它开心地扑到祂身上对祂蹭鼻子舔脸,逗得一页书哈哈大笑。弃天帝见梵天笑得天地失色,也就原谅这条小**的无礼举动。后来祂发现它的动作迅捷无比,居然跟得上祂初阶轻功的速度,若赠予它些许神力,将不比雷狼兽逊色,于是赐名凌虚,取其能为;小名小虚,取其外相。祂出外巡视人间时,便任由它跟着。
                现在小虚看到它的主人独自伫立门前发呆(狗狗不懂沉思的境界www),便跑去其跟前跳上跳下,热情邀祂出游。
                弃天帝对着撒娇的它自语道:「念吾居处六天之时,非龙族以上不为爱宠,如今落入人间隐遁神力,竟仅余鲵鲋孱犬为伴,此僧人之过也。」
                小虚在旁听到,汪汪叫了两声以示抗议。
                「哦?你是想替一页书抑或汝自身辩驳?」
                「汪!」
                「嗯~你倒是聪敏灵性,可为一时排遣。走吧,再随吾同去观视那些人类的作为。」
                「汪汪!」
                弃天帝带着灵犬凌虚来到山崖上,俯视人类重建家园的劳动情景,这是祂所习惯的观察视角,即使入居人间,依然如故。
                祂静静看着成千上万的人群,辛勤戮力地将巨灾过后满目疮痍的大地,一点一滴恢复成井然有序的生存空间,内心毫无波动。
                「强烈的求生欲望激发而出的动能,乃世上最坚不可摧的力量,万物皆同,也只有人类会为了这种本能特地讴歌称颂。」神脸上闪过一丝蔑笑。
                「呦呜……」在旁的小虚一脸疑惑不解。
                「你看看崖下那些黑点,有没有像极了门前那些一天到晚把尘土堆成小丘的蝼蚁?」
                「汪汪!汪汪!」
                「好吧,你若不喜蝼蚁,吾亦可改另外一种说法。他们是不是也像极了你昨天追着跑的那些蜂,在花丛之间来回采蜜筑巢?」
                「汪汪!汪汪!」
                「喔,你是想说,人类会给你食物吃,蝼蚁蜜蜂不会?」
                「汪汪!汪汪!汪汪!」
                「哈哈哈,万物之间确实存有互利共生的例子,然而更多的现实却是,为求生存,昔日的亲人朋友可为仇敌,你亦有可能下一秒成为人类的俎上肉。」
                「呦呜……」
                弃天帝瞧着小虚垂首失落的呆样,忽觉无趣,便不再言语。这时山下忽然刮起一阵强风,吹得人站立不稳,竟然促使山林里一些零星火苗引燃,疾速燃烧,若没及时阻挡这股火势,很快就会蔓延至邻近的村落。
                神冷然地任由一切事件自然发生、扩张、演变,未加干预。天罚已过,祂并不打算涉足人界因果。然而就在祂准备离开之际,却赫然发现凌虚不知何时已自行下崖冲进着火的林子里,速度飞快地来回叼走一堆干草、落叶等易燃物质,硬是在火舌行进路线辟出一道防火线。
                快速窜升的火势终于有减缓的迹象,凌虚在叼完最后一撮柴枝后,也准备离开现场,一棵擎天巨木却轰然颓倒,差点压到它。它虽然逃过一劫,却因而受困林中,着急地在林子内跳来跳去,无情张扬的火舌步步朝它逼近,眼见就要将它吞噬。
                弃天帝脸色一沉,施展上乘轻功直赴山下救犬。倒不是祂有多珍视这只狗的性命,只因它是一页书带回,即使葬身火林也得接回尸骨,方便有所交代罢了。
                费了一番工夫,祂终于在熊熊烈焰之中找到凌虚,助它安全脱困。当祂抱着凌虚走出防火线时,住在林子周遭的人群正巧赶来救火。他们乍见眼前这位陌生男子虽然被浓烟熏得灰头土脸,却丝毫无损自身的尊贵,昂首穿过人墙威然离去,瞬间对祂起了敬意,但迫在眉睫的火势使他们无暇顾及其他,只能先救灾灭火。
                为了避免途中再遇到无干之人,弃天帝带着小虚直回竹舍。未料一页书早已回归,祂还没来得及放下怀里的瘦犬,全身的狼狈凌乱已被他尽瞧眼底。
                这一人一犬,彷佛历经大劫归来,满身尘埃不说,小虚一身狗毛就像被火烤过,鬈曲纠结成团,但它却仅仅一个劲儿舔着弃天帝手腕上的伤口。那伤口整块皮已剥落,一尺见方大小正不住流血,唯独神祇胸前那颗生命灵珠闪烁的光华,似乎较之先前更为璀璨明亮。
                一页书见状,即刻入内端了盆清水和急救物品出来,为弃天帝清创上药。
                「没想到昨日才制好的金创药,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不是说了今日晚归么?」
                「事情提早结束,便回来了。」
                「哼,你真会挑时间。」
                一页书微笑。「怎成这付模样?」
                「北山林遭受天火袭击。」
                「哦?祢去救火?」
                「荒唐,此吾不为。」弃天帝郑重否认。
                一页书忍住笑。「嗯,那么吾知晓了。小虚救火,祢救它受的伤。」
                未待弃天帝回话,小虚已经在旁抢先「汪汪汪」了好几声表示认同。
                「啧,多嘴。」
                「火势控制住了吗?」
                「嗯。」
                「辛苦你们了。」
                「与吾无涉,吾仅仅带它出林。」弃天帝再次强调。
                「是,辛苦你了。」一页书摸摸小虚的头。「等这边处理好,再给你准备好吃的。」
                小虚高兴地不断转圈。
                「哼,若非神力受限,这种伤口吾可瞬间愈合。」
                「不习惯被人类上药是么?在吾面前,祢可放下矜持。」
                「你该知道吾有无人能及的再生能力。」
                「可惜祢现在只是一具也会生老病死的凡躯,受了伤就必须以药物治疗。」
                弃天帝看着一页书聚精会神为祂敷药包扎,那双握着祂的手,既柔软又温暖;普天之下,只有他能如此理直气壮触摸祂的神躯。
                「有什么问题么?」
                「我想起我们在霓羽族初遇的情景。」
                一页书回想祂当时吓得「花容失色」的反应,暗自觉得好笑:「哦?」
                「你可能不知道,自古至今碰过吾身的,只有你和另一位。」
                神祇介意之事果然与众不同。「吾认为祢该关心的是祢的伤口。伤口有些深,这几日必须多加留意,切勿碰水曝露。」
                神冷哼了声。「中汝龙神火灼焰,吾尚且未曾这般谨慎,区区小伤何足挂心。」比起身躯所受的疼痛,当年内心那股没来由的心痛感祂到很久以后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早在初会之时,僧人顶天立地的昂然身影已经悄悄入驻祂的心底。
                可惜僧人不解祂的心思,只知道祂一脸不愿服从听话的模样,就和今早他诊治的村童差不多表情。于是他故作语气淡然道:「其实吾认为祢这样比较可爱。」
                「可爱?」祂有没有听错?!
                「今日有几位看诊的村童,也如祢一般逞强耍赖。」
                弃天帝冷眼觑道:「难道你接受治疗时,从来都是乖乖任人上药?」
                一页书想起自己被净琉璃三催四请的样子,不由得沉默以对。
                「如何?你也不习惯被人上药是吧。」
                「有谁会喜欢被人上药的。」
                「是吧!所以这跟孩不孩子气无关。」
                「我没说你孩子气,我是说你可爱。」
                「你说我强大、威严、甚至英俊都对,说可爱怎么听都是在形容幼童。」
                「祢想多了,在此点上计较,还说不孩子气。」
                「假若换吾赞你可爱,你会欢喜接受么?」
                「汝若诚心称扬,有何不可。」
                「吾认为你答得有些勉强。」
                在旁的小虚见两位神仙主人如小孩斗嘴斗到浑然忘我,似乎把它的大餐给抛到脑后啦!终于忍不住哀嚎了声:「汪呜~」
                斗得正酣的两人闻及这声哀嚎,立刻安静,随即又不约而同相视大笑,直到两人察觉异样的气氛在彼此之间酝酿弥漫。
                一页书止住笑,恢复镇定:「吾给小虚清洁备餐,暂别。」便带着小狗快步离开。
                弃天帝看着僧人匆促离去的背影,了然一哂。偶尔不靠自己愈合伤口的日子,感觉还不坏。
                (待续)


                IP属地:中国台湾8楼2019-01-10 1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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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秘密
                  今日,向来静谧祥和的竹屋,弥漫着一股不同往常的紧张气氛。
                  原来上回的森林天火,小虚因及时处置得当免去一场严重灾卝难,森林附近的村卝民无不感念他们主仆的恩泽,决心找到恩卝人加以报答。后来辗转得知那位宛若天神的男人居住在息偃村一带,偌大人群提着十多条扁担谢礼去村里寻人。这有如赶庙会的盛况消息立即传开,连息偃村村卝民也争着想来探望弃天帝与小虚的伤势。一页书拗不过众人诚挚请托,使出生平本事,终于说动弃天帝让祂与众村派来的几位代卝表见面,接受他们的答谢。
                  为何一页书得使出生平本事才得以令弃天帝点头答应和人类见面呢?弃天帝不喜人类自然是主因。纵使神州数战之后,弃天帝对于当中一些修行者产生不同观感,然而数千数万年来面对人类只有一堆负评的祂而言,要祂与那些祂视为蝼蚁的人们寒喧话家常,是极为「落漆」违损格调之事。即便对一页书心生好感,也挣扎一段时日才决定改变心态付诸行动,这并不意味祂这道桥愿意跨越到其他人类身上。
                  不过祂既身为神祇,久远之前也曾和太阳神一同受过人间的祝祷,因着现在正和一页书彼此考验较劲,不宜在他面前显得过于孤傲,大不了将以前那套拿出来应付得了,是而答应一页书的请求。
                  为着这场聚会,一页书一方面唯恐弃天帝不习惯这种场面,一方面也想明白祂会如何和人群往来,特地留下陪伴帮忙。小虚得知有一大群人要来看牠,也比寻日显得活跃闹腾,大清早便沿着竹屋来回奔跑好几趟。
                  一页书正在专注烹茶,弃天帝见他一连串熟练动作从容有致,潜心静观别有动人禅韵,忍不住打趣道:「每回云渡山有访客,你也是这般张罗么?」
                  「视情况而定。一般而言,吾很少为了来客特地备好茶饮,除非是久别重逢的故交或者罕见的访者。」
                  「哦?那么现下为何突来殷勤?」
                  「此茶乃是为祢而煮。今日聚会得之不易,吾希望藉由这壶茶使它圆卝满结束。」
                  「汝有心了。莫不是担心那些人对吾产生坏印象?」弃天帝露卝出意义未明的笑容。
                  「他们对祢的认知取决于你们双方交际,吾何须挂虑。」
                  「哈哈哈……」
                  谈笑间,屋外传来嘈杂人声,弃天帝即刻收敛笑容,与一页书出去迎客,俨然如大殿上的神像面无表情。众人一拥而上,围绕着祂热情表达谢意,与祂的淡漠平静形成强烈的对比。小虚不甘功劳被抢,钻进人群提醒大家牠才是今日主角、真正的救火英雄。众人注意力果然被吸走部分,使祂有了空档观察来客的举止语言。
                  祂很快便发现,不同于天界同事、魔界部属、喊杀喊打的敌人,既少了信卝仰服卝从的谨慎敬语,也不闻明嘲暗讽的机锋相对,这些最底层的百卝姓,正把祂当成可靠可亲的恩卝人与祂话家常,祂需要组卝织新的语言模式套组进行对话。要知道,这对于一位至高层级的神祇来说并非易事,就像人类能研究动物行为却无法快速进行准确沟通;寻常人之间的话题不脱柴米油盐等民生课题,关心之事不外乎食色鄙事,与祂胸怀注目相差甚远。祂思索之后,决定以同卝居室友为社交参考模板,与人间的三教九流进行对话。
                  没想到,原本只想着粗浅应付的弃天帝,周卝身那股若即若离、漫不经意的气质搭配祂的谈话内容竟获致意外效果。众村卝民代卝表听祂语气虽然冷淡,却与一页书同样言简意赅、含蕴深远;再见小虚对祂既忠诚又亲卝密,想当然尔定是平日备受关爱,遂纷纷以为祂是个沉默寡言、外冷内热的贵公子,产生诸多好感。再加上今日祂一改平日深黑穿着,一身淡雅白衣(一页书认为白衣方便观察伤口,要祂治疗期间改着白衫)更显得圣洁无比,令人心生向往。祂在众村卝民心中不再严肃难以接近,临别之前,有些人甚至表达想再来探望的心情。
                  弃天帝未对临时提议给予回应,仅仅托言倦意,便自行离开。一页书同样未作表示,吩咐了声明日另有要事无法赴村,亦淡然送走来客。


                  IP属地:中国台湾12楼2019-02-25 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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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全部走卝光后,弃天帝又再次出现,一页书对着祂浅笑道:「祢今日的表现令吾刮目相看。」
                    「哼,违背本心,不足赞许。」
                    「祢不高兴吗?」
                    「不,那些人令吾想起天界、魔界的往事。」
                    「哪一部分呢?」
                    「吾曾在天界立下无数战功,之后又创造整个异度魔界,在我接卝触过的对象里,有求于吾也好、敬畏景仰也罢,却是极少收受这种纯然无杂的感激。」
                    「他们不明白祢的来历,卸除身分阶卝级的藩篱,因而彼此间能不存歧见单纯表达心意。之前祢曾对不识一页书者显露诧异,吾倒认为这种关系令人自在。」
                    「就如同小虚肚子一饿会向你摇尾乞食,吃饱就一脚将你我踢开的道理同样么?」
                    「哈哈哈,祢将牠说得过于绝情了,牠心中有我们二主。」
                    「你的话提醒了吾一事。」
                    「哦?」
                    弃天帝刻意挨近僧人身旁故作神秘耳语道:「吾之魔界历来赏罚分明,既然你对吾今日行为大加肯定,是否应该予以奖励呢?」
                    一页书不禁怀疑祂适才诸般配合皆是为此盘算。「吾从未听闻接待访客需要鼓励,何况不是才收到一堆谢礼么?」
                    「神之恩典价值匪浅呀。」
                    「祢想要何种奖赏?」
                    「你答应了?」
                    「根据祢我这段时日的相处,我认为祢不是个会做出无理要求的劣质神祇。」
                    「哈哈哈,神岂能任由人类论断好坏。倘若你我无理的认定标准不同呢?
                    一页书淡然回道:「真是如此,则吾有必要再重新检讨自己的识人之能了。」
                    弃天帝闻言大笑:「哈哈哈……听着,吾知你一页书坦荡磊落,我想要的奖赏正是一件你生平无人知晓的私人糗事。这个要求一不损人性命、二卝不违法乱纪,对你而言应该不难做到吧。」
                    「与人类仅仅短暂相处一、二个时辰,就令祢沾染探人隐私的陋习了吗?」
                    「哈,『入境随俗』啊。」
                    「嗯~」一页书暗忖,不让祂频繁接卝触人间或许才是正确的作法。沉吟了会儿,便大方道:「在吾刚出家的前几年里,住持师父极为强调佛门戒卝律的遵守,针对我们行住坐卧无不要求,包括环境和个人洒扫清洁的基本功。
                    有一次,我为了将受伤的雏鸟送回巢窝,不慎从高树摔下跌断手,生活无法自理,师父特地吩嘱寺里的三师卝兄照料我的日常起居。喂食穿衣吾皆可以忍受,唯独一事,令吾百般尴尬。」
                    「何事?」弃天帝的兴趣完全被挑卝起了。
                    「剪指甲。住持师父无法容忍我们身上藏污纳垢,三天两头便要检卝查手甲脚甲,我由于行动不便,只好让三师卝兄帮忙修剪。」
                    听到同是难忍污卝秽的同道中人,弃天帝面露赞赏地点了点头。
                    「每当三师卝兄替我脱掉鞋袜修剪脚甲,我便紧张地全身僵硬,尽管他一再保证我的脚没有任何异味,我仍旧局促难耐。害得我那阵子哪儿也不敢蹓跶,做完早中晚课就直接回到禅房读经打坐,保持双脚洁净。」
                    「哈哈哈……」弃天帝闻言开怀大笑,这场聚会让祂挖掘出一桩不得了的秘密,相当值得啊。
                    「令人欣慰的是,吾双手复原后,被我救助的那只雏鸟也健康长成,展翅高翔,不枉吾一番心血。」
                    「如此久远旧事清晰如在目前,看来此段过往令你记忆深刻。」
                    「因为那位助人的三师卝兄,后来因吾而亡,也是他使我决定修卝习佛门的伏魔法卝门。」一页书话锋一转,突问道:「天界之人也需要剪指甲么?」
                    「天人能自体生香离垢,不需特别处理。然而如今嘛……」弃天帝举起修卝长优美的手指,一页书帮着一同检卝视,接续祂的话道:「看来是需要教教祢修剪指甲的技巧了。」
                    僧人有模有样地示范他从住持师父那儿学来的剪甲要诀,指着眼前十根手指一一提点,浑然不知他身边的神祇已被他迷人的神态吸走全盘注意力,根本没听进他的「指导」。等到他终于察觉异样抬头,却不意接卝触到对方的深邃目光,正专注凝视着自己。
                    「吾刚才的说明祢听仔细了吗?」
                    他没有得到答复,只感双手被轻轻捧起,耳际传来弃天帝有些飘忽的声音:「这般撼天震地的双掌如此白净温润,这便是对吾使出七旋指的那双手么?」
                    一页书抽回被祂握得不紧不松的手,半阖凤目道:「若祢有此疑惑,待吾功体恢复,不介意再重现旧事。」
                    「哈哈哈,吾更想你三师卝兄体验重现呀。」
                    「很简单,小虚的爪子以后都交由祢处理吧。」
                    弃天帝扬起浅笑,背对着一页书在他心头烙下一记重印:「一页书,吾从来不为徒劳之事,吾之心意,你能回避至何时呢?」语毕,便离开竹屋迈向云深之处,小虚跟随而去。僧人向来波涛不惊的脸上,难得现出一丝忧容。
                    (待续)


                    IP属地:中国台湾13楼2019-02-25 1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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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天,我看见了什么!大大终于更新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9-02-28 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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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较量
                        弃天帝短短一记问句,让一页书当日夜间静坐时,心绪不如以往沉定。因为他明白其中隐情,或许正是促使祂下凡找他、不惜流连人世之因。
                        然而,祂所言「心意」究指为何?意者,思也,多半用于人和人之间的情分上。虽然祂常常按照自己的「弃氏字典」对人类语汇妄加扭曲,自我随性使用。假设这两字祂没用错,这心意二字指的是祂对自己的情分,又是何种情分?何种情思?
                        最直觉的认定当是友情——是呀,他们之间除了神人情谊还能是啥?若指友情,这段时日已体验足够,祂却意态依旧,并未视他的友谊为交心之举,是自己做得不够么?抑或祂另有所图?
                        除了友情,第二种可能型式便是当祂麾下、对祂全然忠诚的部属效忠之情。但以祂之身分威能,与两人之前过往,一起合作对抗死国死神那般程度模式也算极限了,再进一步断无可能,甚至有反目风险,祂更不会为此下界;兄弟间的结义之情?昔日曾闻言祂对银锽朱武的态度,莫不是异度魔界覆灭之后,祂想再度重温天伦?虽然这无法解释祂找上他的理由,却已是最说得过去的理由了,即使仍旧牵强……
                        一页书拿出佛家反复自诘的精神,整晚不断自我对话,以探究弃天帝的索心真象。不知怎的,当日烟湖之景,忽然出现脑海。想起在他濒死之际,祂抱着他以神力助他全然复原;想起苏醒之初,他接触到的那双看他的眼神;想起他们之间的对话、想起祂的笑情之说。
                        「神之情么?」当时祂并未明言其意,此回特地下凡,就是为了告知祂的答案,或者获取他的回复呢?
                        那日诸般情景,变得异常鲜明,僧人心下似乎有些了然。但是,可能吗?如此荒唐之事,先不说他们二人皆为男子,弃天帝乃格局恢弘之至高神祇,早如他般摆脱七情六欲的束缚。特地下凡谈情?他不禁为自己骇人听闻的念头哑然失笑。
                        转念再想,祂已非纯然天道诸神,而是曾经抛天灭道的神魔,魔者执也,加以祂喜爱不按常理出牌的性情,产生别种心思也非全无可能。但,为何是自己?他是人类,是出家人,若说祂想藉此损他清誉,毁佛扬魔,实无可能,祂不至于使用如此下作的手段;祂也绝非会沉迷色相的凡夫俗子,天人之姿祂观览无数,岂会为梵天所惑?再细想他们所有互动,他不曾做出使祂误会的举动,究竟哪一点使祂动了杂思?祂究竟想要什么?
                        思来想去,这些设想皆过于荒诞无稽,再想下去,他可要犯了妄戒啦!还不如直接认定祂的心意一词运用错误来得合理。
                        「你思考了一整晚,想清楚吾言否?」弃天帝雄迈浑厚的嗓音,穿透思量之海,将他唤回现实。
                        「尚未。与神祇交流,不如吾以为容易。」一页书睁开清澈的水眸,正视眼前特殊室友。
                        「你倒是不否认吾占据了你整晚心思。」
                        「因为吾自认待友向来坦荡,未曾有过祢说的回避之举。」
                        「哦~那是尚未开窍啰?」
                        「对吾而言,吾唯一需要彻悟之事,唯有通透佛法,力行菩提大愿,此乃吾心也。」
                        「你直接告诉我所欲寻求的答案,是希望吾回返天界?」
                        「吾明白祢心中尚有罣碍,吾不会半途食言,当自谨守信诺,伴君寻心,以解执迷。」
                        「假若吾坚持维系初衷呢?」
                        「吾希望祢牢记自己说过的话,勿为徒劳之事。」
                        「唉呀,好个奸巧的僧人。」
                        「不敢当。」僧人停顿了下,话锋一转道:「今日吾欲至城中市肆,祢可想一同前往?」
                        「哦?为了何由?」
                        「吾教导村童认字习书已有一段时日,想为他们增添些许纸笔书册。」
                        「对于人类,你总是格外用心。」
                        「用心者不只吾一人。寻日从众人收受诸多谢酬,这些身外资财留之无用,不如再予回馈。」
                        「嗯~吾倒是意外你会邀吾同行。」
                        「一时动念,顺道邀约罢了,吾想祢或许偶尔愿意体尝人间烟云?」
                        「哈!只要不诱吾入住其中,一切好说。」弃天帝语毕,直接径自施展高段轻功,往城内方向而行。
                        一页书见状大笑道:「哈哈哈……休得占吾先机呀!」也跟着施展上乘轻功,随君而去。
                        满脸懵然的小虚见他们扬笑离开,似乎有好玩的,赶紧苦苦追奔,却已不见二主身影,只能望着空旷大地嚎吠抗议。
                        ***


                        IP属地:中国台湾17楼2019-03-30 1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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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甫一入城,随即迎面交错形形色色的人群。一页书不动声色地观察弃天帝的反应,见祂表情与昨日见面会相差无几,便宽了心,直接带祂走进一间笔墨铺。
                          才刚入铺,满屋子的墨香瞬即萦绕鼻息,久久不散。由于并非什么名斋大坊,仅仅是山中小城的笔墨铺子,因此店内摆设不甚讲究,几个放置物品的大柜子靠墙而立,已占据半数以上空间。墨砚纸笔只有初步分类,想从中挑选合意物件,需靠买家自己的眼力底细,至于店老板,正躲在角落坐着木凳打盹儿呢!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东西虽然杂乱,却应有尽有,因此一页书见弃天帝对着店内张来望去,似乎还有些兴味,便由着祂,自己专心去挑选需要的纸笔了。
                          这弃天帝活了这么长岁数以来,第一次亲临人类谋生经营的店铺,也忍不住多了一丝好奇与玩兴。尤其店老板不顾客人到来,依然鼾声如雷、沉迷梦乡的模样,祂当成罕见奇景观察,瞅了一会儿才放弃研究人类的睡眠行为。至于店铺里那些文房四宝于祂虽无意义,倒令祂想起以前创建戒神宝典的情景。在天界,祂运用神力著述制典,毋须器物凭借;如今身在人间,何不执管领会挥毫之趣呢?
                          于是,祂向一页书道:「你也为吾备一套吧。」
                          「哈,精神可嘉。」
                          「无聊消遣罢了。」总不能让祂一直跟小虚大眼瞪小眼吧。
                          僧人微笑,再次替好友精心拣选出合适的文房四士。
                          目的已成,两人重回大街随处游览,但因两人几乎没有任何身外需求,因此一页书将身上剩下的银两全数沿路捐赠给需要的人。
                          弃天帝不禁冷笑道:「你在这处捐款,对面酒楼却围着一堆人歌舞作乐、撒钱狂欢,不觉得讽刺么?」
                          一页书淡然道:「个人业缘不同,当自领受。」
                          「既然如此,佛者何必涉足人界因果呢?」
                          「佛者不涉因果事,唯引迷途登彼岸。」
                          「此乃佛者的天真抑或执着?」
                          「不忍已矣。成住坏空,无常之常,神者又何以执拗毁灭轮回呢?」
                          「不忍已矣。」
                          听闻此言,一页书转头看向同行中的弃天帝,祂正扬起浅笑凝视远方。望着那双沉静幽邃的异色深眸,有什么缓缓流进了他的心。
                          这时,前方传来一阵嘻笑声,吸引了弃天帝注目。原来一对男女,正站在一饰品摊前,男子不住轮番拿起摊位上各色饰件替女子试戴,两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辉与灿笑,最终选定一个芙蓉发钿,男子为女子佩饰,细心专注的程度,丝毫不比祂的战将接受严酷磨练时逊色,彷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件要事了。
                          正在看着祂的一页书,依循祂的视线望去,一对父母正好给孩子买完拨浪鼓,孩子吵着吃糖,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又转到糖葫芦摊位,欢喜买糖。他想起晨间冥思,以为神祇触景生情,不禁轻声问了句:「此番情景令祢感怀了?」
                          「嗯~坚韧顽强不愧是人类少数优点之一。历劫不久,便可自创生机、自觅生命意义。」
                          一页书正待回话,天际忽然雷声大作,没一会儿工夫,便开始急簌簌下起密雨,街上行人纷纷闪避,弃、书二人亦施展轻功,离开山城,来到郊外一座孤亭赏雨。
                          从人间闹市重返自然林野的弃天帝,负手而立,欣赏漫天细雨安安静静涤净世间万物,生命因雨水的润泽而显得生机蓬勃,令祂倍感舒畅。祂正想对僧人抒发一些感触,不意看见立于身侧的白发僧者,正与祂同样,半阖凤目,静默观照整个浴雨大地。那慈和微笑的容颜,既圣洁又庄严;目光幽幽,既凝视着世界又穿透世界,想问他看见了什么,心底却有股声音告诉祂,答案就在这飘飘飞雨之中。
                          「吾身为天界武神时,来到人界最常做的消遣之一,便是欣赏各式各样不同的雨景。」
                          「哦?」
                          「不过,这是吾首次欣赏雨景时,身旁有人相伴。」
                          明白弃天帝话中有话,一页书沉吟了会儿,回道:「吾视为挚友之人,皆得吾赤诚相待,不分性别身分立场,无论曾经敌我。」
                          神祇轻哂:「你认为经历过无数兴衰荣枯的我,还需要人类所称的友情之谊么?」
                          「如此说来,人类的七情六欲于祢皆甚无谓,祢究竟意欲为何?」
                          「梵天之心向来澄澈透亮,解吾心思谅非难事。在吾寻觅汝心期间,何不以此为戏,彼此较量呢?」
                          「祢要吾解祢念想?」
                          「有兴趣吗?」
                          「这与祢当初执意毁灭人间有关否?」
                          「若此理由能增加你的积极性,那便有关吧。」
                          「若吾猜出汝之心念,可得何种赏酬呢?」
                          「吾将此心予汝吧。」
                          「可不可以拒绝?」
                          「不行。神之心不敢接手,如何度化众生。」
                          「祢弃天帝甘居众生之流么?」
                          「你一页书不视吾为众生之一么?」
                          「原来天界武神,也是能言善道之辈。」
                          「语不成障,义不失颇,何难之有。」
                          「嗯~祢之提议,吾愿试解。」
                          一页书慷慨应允,却见弃天帝不发一语,仅仅举起祂的掌腹,抚拭他光洁的前额。虽然他不解其意,但并未加以闪避。原来斜雨趁他思量此约短长之时,悄悄沾湿了他的额发。
                          但愿这个决定,能增进彼此理解,缓除未明风波。一页书思忖,清眸凝视着为他拭雨的友人。
                          神者,露出满意笑容。这场及时雨为祂带来美好的馈赠,此行值得。
                          (待续)


                          IP属地:中国台湾18楼2019-03-30 1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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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骚动
                            天清日煦,晨风拂扬,临时搭建的草堂里坐着十来位七、八岁大的孩童,正聚精会神执笔练字。
                            这些幼童皆为庄稼人家小孩,襁褓之年开始便待在田土堆中和着泥水长大,整日和水牛虫鸟为伴,不识半字。自从一页书出现息偃村后,行医之余,常常往返周遭村落探访,到田里和农人们闲话家常,藉此了解天灾巨变后大地复原状况与百姓生活情景。孩子们都很喜欢跟着他。因为这位白发神仙非但医术高超、待人亲切,还知晓一切事情,无论他们问什么问题,他都有办法回答,回答的内容比他们问的问题要多出很多,加之一页书善用巧喻,将答案说成各种生动有趣的故事,往往听得孩童神游其中、流连忘返。在大人小孩心中,他是真真切切的「活神仙」。
                            村里大人见小孩受到一页书启发,纷纷兴起向学之心,于是众人合力搭建一处听课草堂,虽然简陋,却足以遮风蔽雨,安稳学习。一页书听闻此事,一口应允,每日为村童授课半个时辰,再带他们回田里帮忙。随着时日渐长,孩子见识愈广,原本授课时间已不敷运用,遂由半个时辰改为一个时辰;讲课方式亦由原先的单纯口头传授,再增添认字习书,一页书为此特地编纂了几套适合当地村童的启蒙教材,日日教导。这群孩子在僧人引导之下,童智大开,个个聪颖活泼、善思循礼,一页书因而声名远播,有愈来愈多的村落想延揽他过去广设杏坛。
                            这会儿,一页书正指导完一名不满五足岁的学童,在草堂前伫立歇息。这名学童是所有村童中年纪最小的孩子,因为过人的反应能力和思考力,获得与哥哥姐姐们一同听课的资格。他嫌弃习字太过辛苦,把字写得歪七扭八、字不成字,写完便央求夫子说故事给他听。为了不干扰其他孩子练习,一页书极有耐心地握着他的小手慢慢书写,直到作完功课。哥哥姐姐们笑他爱撒娇,故意把字写丑好让夫子教他,这点小小孩的心思僧人自然明了,不过看他小小年纪便能耐住性子天天跟着哥哥姐姐勤奋用功,是以给予更多关爱。
                            何况,这种小心机不只小小孩会耍,家里那位大小孩也不遑多让。就在添购文房四宝当晚,一页书终于逮到机会,将他想介绍给弃天帝认识的人间著作,迅速先抄录两大册给祂,要祂临摹字帖书写背诵。孰料弃天帝竟一脸不满,说他敷衍了事,愧为人师。于是两人翦烛西窗,僧人沉住气一笔一划教起天界第一武神习字。可惜武神虽然武功盖世,字却是写得出奇差劲,一页书无法忍受自己的墨宝被临摹成鬼画符,便握起武神的手,让祂感受横竖撇捺的施力劲道与运笔要诀。他这一握显有奇效,轮到下首诗句时,武神的字已经恢复正常,虽然未如他的字迹灵秀,然而行笔走势充分展现武神霸气恢弘的格局。现下想来,莫不是祂轻蔑人类作品、不愿吟咏诵习、而刻意拉着自己相偕默记吧?就不知傍晚回舍,那堆「家庭作业」祂完成多少?一页书思及此,不觉莞尔。


                            IP属地:中国台湾23楼2019-10-07 1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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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子,今日的临摹作业我们大家都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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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问夫子刚才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么,见您似乎很开心?」
                              「没什么。既然你们都做完了,我就带大家到坳口附近走走,那里地形奇特多变,足可让你们认识诸多的地文知识。」
                              孩童们听到夫子又要带他们到户外讲课,个个高兴得手舞足蹈。
                              「不过你们要答应我,切莫擅自行动,足履险地,务必待在吾之视野范围之内。」
                              「是。」
                              正当一页书带领学童进行户外教学时,家中的大「学生」亦坐在昨夜窗前,翻阅僧人今早特地为祂编制的帝王帖。这是一页书凭着脑中记忆临摹而出的历代帝王字帖,情韵生动、气象万千,颇有纵横天下之态。弃天帝倚窗览册,桌上堆满祂所有完成的习作,脑中想的却是僧人为他备帖的情景。一页书告诉祂,这些帝王帖皆是家喻户晓的名帖,可助祂与历代帝王神交冥会。他大概忘记,人间君王诸般统治景况,祂全都经历见识过,毋须藉由书册认知他们,不过看他彻夜用心为自己备帖的面子上,单纯欣赏他的字迹罢了。其实一页书的真正用意,不必多想也大致猜得出,无非是想藉由祂可能感兴趣的重点,让祂多加关注人间、了解人间,以改变祂对人类的既有成见。
                              这些多此一举的事,他做得乐此不疲。
                              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依然有极为天真的一面啊。呵……
                              他不会知晓,他自己专注临帖、大气不吭一声的精致侧颜,那绝美线条比起任何横扫千军、跌宕多姿的名家大作,还要来得令祂回味无穷。手上留有他握掌余温,耳边依然缭响着他的谆切教诲,心底低回的是他见着自己「鬼画符」时嗔怨惊笑诸般动人神情。沉吟愈久,思念愈甚,唧唧虫鸣愈加诱发地祂情难自抑。终于,祂霍然起身,疾行前往祂原先打定主意不予亲访的息偃村界。


                              IP属地:中国台湾24楼2019-10-07 1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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