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那天不是我值班,但我早早出了门,因为有个重要的会议要参加,见白贤还在睡,想着开完会就回来,便没叫醒他。
平时上班会把白贤安置给钟仁,或者带着他去医院托护工照料,不放心他一人独自在家。
我低头看了眼手表,还早,等到平时白贤睡醒的时候,会议早已结束,那时我就可以坐在床边看着他醒来。尽管他不记得我是谁。
但如果我那时候只要有一丁点的不放心,临时决定不去参加会议,是不是结局就不一样。
——是不是就不用沉浸在无尽的自责与思念之中,是不是睁开眼就能看见爱人的脸。
问我接到警察电话时的心情吗?
我无法描述。但我那时一定是空白的,心跳暂停的,大脑短路的。
只想问,上帝如何能待我如此不薄——上一秒还在感叹会议终于结束,下一秒想见的人就倒在了马路中央的血泊中?
我几乎是疯了一样地跑过去,不记得路上撞了几次行人,差点自己也倒在了血泊中。我倒希望那时迎面开来一辆大卡,毫不留情把这样一无是处的我压个粉碎,让一切痛苦都终结。
但我不能,或许他还活着。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都不能放弃。
赶到的时候,白贤已被抬上救护车。他脸色惨白,与身上殷红的血形成鲜明的对比,晃得刺眼。我跟着上了救护车,握住他冰凉的手。
别走……千万要撑住啊,卞白贤。我用力握着他,像要把他的手嵌进我手里那样用力。终于憋不住的眼泪,落在我们的戒指上。
也许上帝在考验我对你的爱,但这玩笑开得未免也太大了些。在我仅一次不在你身边时,就发生这样的意外。
白贤为什么突然醒来,又为什么会想到要出门,我无从得知。
只是听医护人员说,当时他身边有一盒蛋糕,虽已被碾得不成样子,但还是能分辨得出是个生日蛋糕。
我才注意到手机上的日期,是十一月二十七,我的生日。
连我自己都忘了。
你是个连我都不认得的人,却记得爱我,记得我的生日是几号,记得如往年一样给我买生日蛋糕,甚至记得蛋糕店的路。
可是白贤,你唯独不记得,当朴灿烈不在你身边的时候,要怎么安全抵达马路对面。
09
不知道昨晚是怎么哭着哭着就睡着的,倒没什么稀奇,很多个夜晚都是这样入眠。我起身,点燃一根烟。
一晚上手机静音,这才发现有十几个金钟仁的未接电话,于是我回拨过去。
“喂?灿烈哥,你没事吧?”
“这么急,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是您一直不接电话,我以为出事了。”
“唉,瞎操心。能出什么事。”
“没事就好。”
“回头有空帮我把这房子处理了吧。”
“啊?可是……”
“别可是了,照做就是了。还有事,先挂。”
要说我这一生,除了遇见白贤,能有钟仁这么一个优秀的接班人,是我最大的幸运。如果这些年来的不幸,能为他带来一点好运,我也满足了。
毕竟白贤走后,我身边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一声不吭地陪着我。早已是家人一般的存在。
我笑了笑,转身走进浴室洗漱。收拾了些东西进包里,锁门下楼,去花店买了束白色马蹄莲,然后打车前往墓地。
想去看看白贤。
清晨下过雨,手中的花也沾上了水珠,看起来很美。
故事的结尾我想我不必说了,手术室的门打开,医生和我说抱歉,我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我坐在地上哭,直到钟仁下班,扶我起来把我带走。
我跪在白贤的坟前,将花轻轻放在旁边,看着他黑白照里勾起的嘴角,不自觉地也勾了勾自己的嘴角。
“白贤,后来我再没接诊病人。我知道你喜欢我认真工作的样子,不管是埋头写处方,还是和患者用心沟通。”
“但是一想到要去面对那些,同样忘记自己爱人的病人……我觉得我根本无法面对,我自己就是个失败者,怎么再去帮别人。”
“也不敢回家,家里到处都是你的气味。所以厚着脸皮留在医院。”
“虽然不情愿,但偶尔还是会看见一些岁数相仿的人,牵着和你患了一样的病的家人,缓缓走在路上。”
“那时我总想,要是那天我一直呆在你身边该多好。是不是现在也能牵着你的手,缓缓走在路上,看盛开的丁香呢?”
“就算你不记得我,每天喊我金医生,我也不会生气。我会耐心地陪你回忆你忘记的所有,从早到晚,从春至冬,直到我们一起停止呼吸,双手还紧握在一起。”
我不记得这些话以前说过没,但没有什么大碍,说过的再说一遍也无妨,没说过的……等我到你身边慢慢和你讲。
“等我。”
白贤,你看,我们挣脱了父母的枷锁,跨过了世人的冷嘲热讽,携手熬过情感的瓶颈,却终逃不过生老病死的折磨。
留我一人在世上独活,你怎么忍心。
所以,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