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道附近的秋天时常悄无声音到来又悄无声息离去，但亚热带小岛不同，环岛森林早早因为季节变化染上层次丰富的色彩，黄，深黄，橘红，深红，从巴士车窗望出去，已是一片绚丽斑斓的模样。
环岛巴士跟市区巴士一样都是红色，但分上下两层，一小时一班，速度很慢，绕海湾公路缓缓前进，非常适合时间充裕的旅客消磨下午时光。
这会儿坐二层右手靠窗位置，车平缓向前行驶，带有海腥味的风钻进车厢鱼类一样畅游，将前座姑娘轻飘飘的裙摆吹得鼓鼓的。每一站距离都拉很长，偶尔停靠，上来或下去几名游客，始终没看到当地人踪迹，就好像这是一座专为过客存在的岛屿。
伸手摸支烟，夹在指间没点，靠窗视线覆盖范围极广，可以看到站台边站立的身影，手指动了动，是下意识抖落烟灰的动作，跟人对上视线，不由扬下嘴角，用口型说了句“嗨”。

出行前随手在手机上翻了些攻略，只看了一会就感到头痛。独自一人出行，和朋友们戏言，“去抓住夏天的尾巴”，好像毫无准备地将自己投放到小岛上。下飞机后在机场脱掉厚重大衣，换上印花吊带长裙，像洒落的颜料——五彩斑斓。
和想象中差不多，这是一座不需要费力思考的岛屿。过了一二天的倒头大睡，早晨依旧到日上三更，吃小店的盖饭，发呆到晚上，开始和不同地方的旅客喝酒，向大海举杯。
环岛巴士每天都从这家旅店背后开过，漆红色的车身，速度慢得像在巡游。二层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男人。好看的男人。所以站在站台边一抬起眼，就能和他对上视线。他做了一个口型，一个无声的招呼，像羽毛一样轻飘飘地落下来。
“he looks suitable for u”，他们边这样说，边为我伸手拦住了车，“hurry——”，在起哄声中跑上车，才发现还握着两罐刚从冰桶里拿出的啤酒，像融化一样，不停地在手中冒出水汽。
细跟高跟鞋在巴士的阶梯上踩出声音，旁若无人地走到他的身边。弯下腰时，长发划过脸颊，落在椅背上，像临岸的一点波浪。递过一瓶啤酒，因为这两天阳光带来的好心情，笑得格外灿烂。
“来一杯吗？”

岛上很多这样的旅店，聚集南来北往的陌生人，将不同性情的男女揉在一起，像拼图一样拼接成风格随机的图案。她长发在奔跑中飞扬，对上视线时明艳的脸勾出好看笑容，很像电影中自由热情的吉普赛女郎，却又有着东方人独有的精细漂亮。直到纤细身影钻入车门，才将视线转向她身后同伴，未散的欢呼声潮水一般跟海浪拍岸的声音被留在身后，车复又开始行驶。
目光从车窗外收回，又一路看她走到跟前，联系方才车上车下一眼，颇有种运镜转换镜头的意味。
：同伴不担心？漂亮姑娘孤身出行，尤其这样黄昏日落，即将入夜的时分
伸手撩下垂到眼前的发丝然后接过易拉罐，铁罐上的凉意被她体温冲淡，凉中透着暖，就像此刻即将西垂的夕阳，即使余晖缕缕，那光也是温柔照耀，不灼人，只令人心生熨帖。瞧到她脸上笑容，忍不住跟着笑一声，伸手扶她手腕把人让到身侧座椅中。
：终点是哪里？如果没有，可以一起到海边看烟花
抠开拉环，啤酒花嘭地涌出沾湿手指，连带手中香烟也潮湿了。未经燃烧的烟丝跟纸卷一起散发出不怎好闻的味道，索性将手臂自她背后绕过，烟捏作一团抛进对面垃圾桶。扭头瞧到垂散于二人之间的长发，手指轻轻一勾绕起送回人耳后，然后稍举易拉罐，碰下她手中那只。
：Cheers

岛上的落日很缓慢，先是一片橙红，再变成鲜艳的红色，暗下来染上紫色的光，最后只剩一条银白。漫长的白天让时间也变得更加缓慢，每一个镜头都像能拉到无限长。
认识不久的朋友们在视线中消失，他背对着窗，一整片绯红落在他的肩上，半边光影将他的眉目衬得愈发鲜明，好像雕刻的阿多尼斯。听着他说的话，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低垂着眼，露出一颗虎牙，倍显天真。
“身边这位同伴，或许更加值得信任。”
他的指尖掠过发梢，顺着手腕上的力量坐到椅子上，裙摆的流苏随着移动摇晃。在他接过啤酒后，用空着的双手握着啤酒罐，无意识地转动罐身。回应他时，声音里也蕴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里有终点吗？如果没有，烟花就是我的终点。”
根据这几天的经验，将啤酒举到面前，拉开后快速递到嘴边，小口啜着升上来的啤酒花。他的手从背后绕过时，烟草的气味和木质调的香水在闷热的空气中混合在一起，在不被他察觉处——小心地——深吸了一口气。任由他将发丝撩到耳后，侧过头，送上自己手中的啤酒罐，撞出清脆响声，眼睛弯成一弯新月。
“cheers。”

海湾是一道蜿蜒的弧线，公路便循着这条弧线延伸出去。红色巴士像追逐落日的飞鸟朝岛屿对面驶去。公路两旁的山坡长满叫不出名字的树种，有些枝桠横伸到窗外，跟车辆擦过向后掠去时会有几片叶子调皮地擦过面颊。
：感谢你的信任？
意外她不加掩饰的坦诚，不由怀疑旅途是否有种特别魔力能让人生出奇怪冲动，比如自己方才跟她打招呼，又比如她义无反顾与陌生人踏上一段未知旅程。又或许正因未知，所以意味拥有无限可能，能冲破日常生活中的百无聊奈，就像曾经风靡一时的公路电影，乘客永远不知道前方道路会发生怎样的故事。
：巴士有，但你跟我可以没有，随意找一临海的站台下车，在沙滩边听潮涌，再看烟花和星辰一道升起
小岛宣传力度不大，没有刻意招徕来客，游人密度不高，来的多是网络中瞧到照片自行前来的背包客。烟火会这样的活动也没有一直持续，至少前两天登岛时没举办，也是今早在旅店用餐，听老板提及，所以才有下午环岛选取景点，晚上到海边赏景的安排。
：如果精神够好，或许还能看到明天早上的日出
碰完杯，她的啤酒罐也沾上点儿自己手中的酒渍，学她样子直接喝一口，将还在上涌的啤酒堵罐口，然后啜掉凹槽中已经溢出的酒水，一股凉意顺喉咙蔓延下去，因乘车变得松弛的神经好像在酒精刺激下突然活跃起来。
：不如下个站，听说是岛上最漂亮的景点之一
背包寄放在旅店，如今身上除几枚硬币，只有一台用了多年的老相机，刚拿啤酒时刻意挪开放到身侧跟车身相贴的位置。对话时不免再次对上视线，黄昏日落，她整张面容陷入多变光线中，有几个画面漂亮的让人想举起相机拍下，但都匆匆逝去，令人遗憾。
：可以拍你吗，一会儿看烟花的时候

除了从机场到旅店，这几天近乎没有出过门，一打开窗就能看到延伸的沙滩，充足的阳光使远处海与天的交界线变得模糊。在旅店外的躺椅上，听着海浪声与周遭不熟悉的语言，好像拥有了另一个灵魂。
巴士缓慢行驶过黄昏，白天的炎热过去，风像情人温柔的手抚过肌肤，舒适，却让意识更加清醒。海岸线亮起四散的灯光，连成一条银河般的长道。
“用什么来感谢？”
他的话声刚落，就紧跟着回答。说完自己先笑起来，空着的手虚虚握拳遮着唇，向后仰时，靠到了他的手臂上。
“要在沙滩上等黎明吗？那需要许多话题，才能度过漫长黑夜。”
总觉得在海岛上，特意设置闹钟去看黎明实在失去情趣——也许只是不愿早起的借口——但是如果能够，度过漫长黑夜，看见那一线光芒，也许才是来到这座岛屿的幸运。
不知道他说的烟花、最美的景点是在哪里，这一刻却感觉到心底满溢上来的雀跃，勾起一只腿到椅子上，手扶在椅背上，整个人转过身面对他，压低着身体，像猫一样仰起头看着他。
“如果能看到你说的，去哪里都可以。”
在他提问后才发现被他摆放在身侧的相机，几乎要跃起来与人相拥。手机拍出的景色适合上传到社交网络，可是纪念，要么用记忆，要么用相机——只是每每都因为笨重与麻烦将相机留在家里，试图用记忆记住所有场景。咬了咬下唇，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对他展示最真挚的笑容。
“如果同意的话，我可以拍你吗？”

语音播报从车厢前端传来，车上不多的旅客开始收拾行囊跟随身物品。车转过弯驶入长长隧道，黄昏夕照被两排细若豆粒的灯光取代，呼呼风声越过耳畔，车胎似碾到碎落石子，车身抖了下，但很快恢复平稳，手里啤酒没有因此洒出半滴。
：当你二十四小时贴身保镖？
手臂触到柔软发丝，侧过脸去看，却瞧到她满面笑容。
：话题好，一个也够消磨整晚，不过挑什么话题因人而异，所以在此之前，好像应该先了解你？
不充分的光线中，她面部轮廓被阴影勾勒的越发深邃。对面窗玻璃中，她躬起的背部曲线满的像弯即将升起的新月，忍不住伸手捏捏挨过来的下颌，像逗猫那样拿指腹摩了摩。
：你拍我？
闻言寻到她眼睛直直看过去，收手将相机包取出挂到肩膀。没想会听到这样的提议，一时有点好笑，就像做幕后的人忽然被邀请到台前，也非局促，而是一种奇怪的新鲜感，于是率先起身，再低头去瞧她，眼里也因她的话带上点儿笑。
：算交换吗？我同意，希望一会儿你也能像现在这样笑
说完递手给她将人扶起，巴士即将到站，乘客陆续下到一层，她跟自己已是二层最后两人。车驶出隧道，一望无际的海平面环抱整个小岛，海天一线的地方，夕阳悄然落下，银色月亮升上天空。零星几朵烟火陆续绽放，又于海浪声里凋谢，像日暮时分的小小预热。
：虽然距离黎明尚早，但还是先说句早安
从巴士下去，距离站台几十米的地方，青色石梯一路延伸向海滩。喧嚣人声隐约响起，寂静小岛仿佛瞬间热闹起来。在石梯口站立几秒瞧了会儿，才一步一步朝下走。风没有停过，拂过面颊，也带起她身上香味，一阵阵递过，跟旅店阳台上牵藤的未名花株一样，蔓延的悄无声息，却又无处不在。
：如果明早能见到，再跟你说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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