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初破云，朝霞铺陈，横倚雕梁。殿外支缠花椅，端坐正中，观殿下奚儿往来冗冗。昨夜细询失窃一案，由此顺藤摸瓜，才知明宫竟盛行夜赌之风，奚儿力士，无不参与，若不杀鸡儆猴，只怕此俗难改，此风难禁，遂令奚儿唤来朱镜上下各处人等，无一遗漏。不消片刻，来仪来报，“各处的人皆齐了。”虚倚奚儿而起，来仪抚掌，三两小黄门绑来力士，并夜赌之人三，掷于殿下。诸人惊诧失色，人声嗡鸣。执帕掩唇，轻咳一声，略止了殿下沸腾之声。丹指一指倒地力士，“这一位，想来朱镜无人不识。”
“三宝执掌朱镜库存五载，犯下盗窃圣物，鱼目混珠之罪，偷盗无数，且聚众夜赌，败坏宫禁之风，今日便当众杖责五十，罚入掖庭！至于其他夜赌之人，念为初犯，杖二十，夜赌所得钱财皆罚没。”
语讫一顿，三宝并几个小黄门立时喊嚷起来，满口的“知错”、“饶命”之语，只作未闻，又朝殿下道。
“今日当众行刑，就是要诸位都看清了渎职是何下场！此后朱镜不得再行夜赌之事，若还有再犯的，夜赌之人，一律杖五十，如有窃盗，杖后罚入掖庭。都听清了么？”
诸人瑟瑟，喏声应承。方回身，复端坐殿前，朝殿下小黄门吩咐，“行刑。”
小黄门得了令，立时将二人绑入长椅，执杖行刑。木杖起落，拍打之声不绝，四人叫嚷喊痛声此起彼伏，奚儿力士观之，皆面如土色，抖如筛糠。

@梁奕_

【才人陈纯。】
（晓雾暂歇，熹光铺阶，更有煦风入我怀，心旷神怡。立于廊下，金丝笼里养了虎皮鹦鹉，以钗逗弄之，听其翅扑棱、呆呆学语，更是愉悦。未几，香水洗葇荑，欲往太液去，就聊章台一声传。蛾眉淡扫，彼时兀起，琼鼻哼，又做甚幺娥子。倒底看她妃位，好一番整仪，姗姗来迟。曹郑应三位已至，俱是无趣面容，眼皮儿一撩儿，立在嫔妃末尾，听昭妃自顾自演一出戏，——瞧瞧，满脸通红，横眉怒目，倒像是金刚，丑得紧。附耳于贴身婢，这才分清原委：她自己丢面，倒叫旁人不安生！再一睨殿下几个瑟瑟发抖的奴才，几杖下去，面无人色，皮开肉绽，恶心！忍住胃中翻涌，趋一步，扯了唇角。）娘娘要罚奴才，寻我们作甚。若无事，妾先走了。（斜鬓插芍药，抬手一扶，施施然欲离。）

娇音顿起，如珠落玉盘，入耳却若锦帛乍裂。远山微拢，凤眼倦倦一抬，看清其人身形，柔荑扶钗，榴唇一掀，勾开几分哂色。
“陈才人。”
语甫出口，成德会意，身形一动，侧步抬臂拦入身前。垂首，酥手抹一把海兽玛瑙金钏子，叮咛作声，待人无奈止步，回转过身子来，方启唇絮言。
“昨日夜赌诸人之中，可不乏你底下侍奉的人。既然才人管束驭下不力，今日我便替你好好管一管。”
殿下声嚷渐熄，眼尾一挑，又唤，“接着打，不必收着气力，还怕哪一位主子记着你的错儿不成？”

（长眉逶迤，凤眼上挑，妖冶艳色，再将玲珑精致的下巴一扬，任何人都不置眼底。一拢袖，也不见礼，抬步向东。——啧，有狗来拦。半偏身，只用余光睨向上座，好一宝相庄严，却是靠一张皮撑着，内里填了败絮，不值一提。并不说话，指尖娑过袖上团簇而开的余容花，待一板落下、惨叫迭起，殿下人皆满面土色，才从唇缝间溢出点笑，唱白脸。）
又不是什么大事，娘娘何必斤斤计较？还不让下人过几日安生日子。（一哼，郑氏其人，出身颜氏偏族，又不是一直在陛下心尖上的人，即便身在妃位，又如何？不过是陛下怜她已老的安慰。语气轻佻。）娘娘这小气巴巴的作态，还从七夕宴又带回朱镜殿了——

斜倚的腰身略直，裙襟顺势滑过膝垂开，赭色丹蔻抚过锦绣菡萏，银丝走过枝尾，抱光熠熠。鸦青眼梢一挑，径直凝住阶下娇儿，灼灼逼人。
“窃盗、夜赌、渎职、欺上瞒下皆事小，如何得算事大？”
明宫最不乏恃宠骄矜之人，奚人可仗主势欺上瞒下，妃妾敢凭君恩目无尊卑，下场如何，恪妃是一例——圣人心尖儿上的白月光也逃不过鹤顶丹红，遑论一位无根无基的新宠。
“其余人都各自散了罢。陈才人，你今日不必侍奉，便留下仔细观刑罢。”

（她一声令下，众人作鸟兽散，眼皮一撩，当众不屑，哼出声。曹氏、应氏、郑氏，一个个胆子只有巴掌大，才任得昭妃于此耀武扬威、拿着鸡毛当令箭，还自以为有管教后宫的本事了。心下一盘桓，睫一垂，蔻丹一掐掌心，又明了——那些子人，不过是看在家世的份上，勉强有福伺候陛下，能在明宫有块住处便不错了，自然不敢同郑妃计较。呔！没意思。乌珠儿灵动，并不为昭妃气势所压，掐着调儿学她口气。）
盗窃、夜赌、渎职、欺上瞒下。（冷嗤。）又哪个归娘娘管呢？
（讥诮一笑，好整以暇。）
是以朱镜主殿之尊？还是得了蓬莱皇后之令？（抚袖，嫌弃。）要我说，娘娘还是关心关心自己的事儿，毕竟，列妃位而无协理权的，也就昭妃您了。

殿下诸人得令，立时四散，个个垂眼颔首趋步而去，却不合时宜的从中冒出几句附和陈氏的话儿来。好一个伶牙俐齿的陈氏，巧作一幅体察人心的模样，如今竟敢抬出蓬莱仙山压来。不避锋芒，唇枪舌剑，短兵相接。
“蓬莱殿下便是劳于宫闱诸事，殚精竭虑，体弱沉疴。你身为天家嫔御，不知体上，却生了好一颗‘谅下’的心！事事请中宫示下，操劳难安，安的又是何心？”
余下数言，更是火上浇油。掌扣黄梨椅扶，直欲攥入掌心。心火愈甚，眉眼凝霜，目似冷箭，淬过鸩尾的毒。声线一挑，呵斥。
“今日之事便是管不得，业已管了，你纵是委屈，纵是不忿，也仔细受着。”

哈。
（多余的言语也吝啬，彼时我连再一嗤，都觉得是人与狗吠，自降身份。待她口不择言毕，才慢条斯理地点出错处。）
娘娘莫恼羞成怒，反倒糊涂了。您欲趁蓬莱殿下病重，揽权谮越、私自行刑，安得又是何心？（甩袖，掷地有声。）对上，不请示于中宫，行名不正言不顺之事，对下，又毫无宽仁之心、德不配位，昭妃娘娘，这可不就是陛下不肯让你住主殿的缘由了。
（目光似刀，脊梁直，再聆，好大一笑话。）您非要如此，妾又有什么委屈受？您又能给妾什么委屈。

“陈才人初入宫闱，目无体统，口不择言也是有的。既身在朱镜，我便教一教你，免得日后不知轻重，触犯圣颜。”
懒怠再多言，虚倚奚儿起身，眼尾扫过殿下轻佻娇儿，又向受罚的力士语，“你们受完了刑，同陈才人一处在殿前跪满半个时辰再去罢。”
凤眼一挑，斜睇过变色姣容，只作未见，奚儿入殿，取得十卷《女则》，奉入阶下，“你身子娇贵，便不必跪了。太宗文德皇后曾编纂《女则》十卷，你就在这里诵过，什么时候诵完了，什么时候回去。好好学一学规矩体统，明一明身份道理。”语讫，拂袖而去。

（众人喏喏，未敢言语。奚女接过女则，双手奉上，拂袖掷地，刻意提高声音，说与那斗败、落荒而逃的公鸡。）
呔！我偏不抄，你耐我何！（红药艳生，念头一转，又讽。）我有陛下垂怜，哪生得空应付你？（不顾众宫人阻拦，扬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