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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德文知道这是一个幻境,但他宁可自己不那么清醒。
能造幻境的魔法很多,但大多都是用了迷幻的手段让人意识不到自己置身于虚幻之中。但那样的幻境只要反应过来,对于他来说也不难破解。但现下的情况显然更加棘手。
他觉得自己仿佛一个游魂,身体轻盈得不像话。空中无风,但他不用扇动翅膀也能漂浮。他就这么在黑暗中漂浮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光芒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从模糊到清晰——那是一盏盏河灯。
他做好了准备看到凶险的景象,却没想到幻境居然带他到了这个场景。他看到比现在青涩许多的自己点起一盏河灯,正准备放在水里。身边的黛薇薇对他说:“许个愿望吧,爱德文。”
爱德文有点茫然地看着这一切。这是哪一天?他许了个什么愿望?放河灯这种小事似乎太寻常,早就淹没在他的记忆里了。
他突然听见一个声音说:“我想要力量,想要能够拯救古灵树,能够复兴古灵仙族,能够保护所有人的力量。”
这是年少的他心里的声音。他忽然想起来了,这似乎是战后的第一个纪念日,他们正在放河灯悼念亡者,祈福新生。
“自己”和黛薇薇身上并没有什么能破解幻境的破绽,爱德文转而观察周围。然而他刚一回头,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久别的身影。
他下意识地唤出声来:“紫苏……”
然而对方却似乎并没有看见他,也没有听到他的呼唤。他只是在眺望着无边的星野与河灯,却又像被什么吸引了一般微微侧目。爱德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他在看年少的自己。
爱德文没有读心的本事,没办法从那双似乎永远蕴含着无尽的思索的灰色眼睛里看出紫苏心中所想。他只是莫名地想起了后来紫苏有一天和他闲坐着聊天,起因他已忘记,只记得他问紫苏是不是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紫苏那时候正慢慢地喝茶,他说:“预言不是我的工作,只是未来的很多东西都藏在现在的人心之中。”
爱德文看着面前的紫苏,他其实只是微微侧目,就移开了视线。他看到了什么呢?爱德文突然觉得一种莫名的生涩填满了心头。是不是这个时候,他就已经从年少的自己的心里,看到了他未来走入歧途的命运?
爱德文又看向年少的自己,他正起身离开那泛着光芒的河流,走向无边的黑夜之中。
他知道后面要发生什么。
后来便是旧事重提。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很短,或许很长,恶德花园种种,回归之时种种,漫长得令人熬煎又仿佛飞掠而过。
他知道这些都是从他的记忆中复刻过来的,这样的桥段大多只用来消磨人的体力和意志。他想起紫苏告诉过他的话:“这是最常见却也最有效的手段,因为很少有人能够在自己不愿回首的记忆面前毫不动容。”按照紫苏的建议,为了维持清醒的神识,他让自己想一些别的事。
他本来想琢磨琢磨夏安安和库库鲁那边的事,但刚入幻境时的那些河灯突然闯入了他的脑海里。
不管这个幻境的制造者是谁,让紫苏出现在这个幻境里都是个错误的决定,爱德文想。紫苏对于精神领域很有心得,从前也带着他一同经历过几个幻境,一一指点过如何入,如何破,如何利用,如何反制。紫苏也曾经亲自造境让他磨练,他后来引以为傲的魔法烈焰之诗便是在那时候练成的。
那时候刚好是个心愿节,爱德文和黛薇薇一起忙着收拾学生们的许愿牌,替他们完成一个两个小愿望。爱德文忙了数日好容易了结,倒头睡了一觉之后起床,家门口就站了个精灵。他的友人面上带着点倦色,但见他出来,他便用笑吟吟的模样掩去了:“爱德文老师,心愿节到了,有没有什么想实现的愿望?”
他摊了摊手:“你猜猜看?”
后来紫苏就带他去了花之圣殿,在他精心准备的幻境里让他体悟对火元素的掌控。那是按照紫苏的记忆复刻的年代,远古众仙神尚且同凡人行走在同一片大地上。紫苏托着个不知名的东西,施了个魔法,一颗小小的火种就飞到了爱德文的手心里。
他那时对火魔法没有后来精通,但心下却还是对这种入门小把戏有几分不以为然。但他刚一接过那火种,却觉得那力量如脱缰野马一般无法控制——那火苗脱离了他的掌控飞出去,掉到幻境中的山林里。那火土掩不息,水浸不止,很快就烧遍了幻境中的整个山林。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他的契约精灵,紫苏正望着那连绵的大火,不知在想什么。稍顷才说:“这是向战将军牡丹精灵王如意大人借的火种,你小看它了。”
爱德文看着那熊熊火光,仿佛看到了那片荒芜而干涸的,唯有缚灵之花盛放的土地。紫苏叮嘱的话被爱德文记了很久:“不要回避你的天赋,但要控制它。你可以追求强大的力量,但不能掉以轻心。你要掌握力量,而不是被力量掌握。”
爱德文在花之圣殿盘桓许久,直到他能在水面燃起火焰,却又能避过飘落的枯叶时,那享誉整个拉贝尔大陆的精妙而强大的魔法“烈焰之诗”便已大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