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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之地，冬至风寒，雨势缠绵。
有安鹿在旁倾伞使我在雨中偏安一隅，玄衣不沾一丝风雨。二人皆信步，行得缓极，间或低语交谈，直至驻步于无情画舸。黑罗遮目，只听雨打青瓦而淅沥不止。
：安鹿，在此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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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留声。黑罗隔过耀目天光，掩住繁华桃夭，循风寻路，有流萤接引，亦轻车熟路。
屋内有兰缸，卷帘重影。帘中漫兰馥，人影浅薄。
于帘外停下，青黑的氅衣垂落静止，目光蒙蒙望去，有姝在堂，甚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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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娇娇有贵客驾临的时候，她都不是先打扮自己，而是先把画舸翻个底朝天。花花草草全部换个新，菊花争艳，水仙滴露。新铺的地毯上被她调皮地洒了好些圆滚滚的琉珠，被几个流萤儿偷瞄了很久，若是拾起来被人发现了，她们也会不好意思干笑几声，这地上太硌得慌，若不怕摔的，倒是能按摩了。各式的灯台摆起来，屋里亮堂得很。在仕女屏风旁把一些大大小小的灯笼高高低低地挂起来，弄几个伶儿在后面一坐，唱得唱，弹得弹，画舸里被她摆弄得好似个擂台般热闹。
如此样子都做足了，她还是雪衫儿一身，头上别无他物，愈发与这烟火界不搭调。但她已知道对方身份，也不迎人，只是圈椅上坐了，缓慢地端起一杯茶，七分熟稔地搭着话。
“来吧，坐。”
——就像老友见面一样随意。谁也不知道在这之后娇娇有什么心思。兴许也像为难睿冬的相好阴大人那样为难一番，兴许一高兴点头就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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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上地毯，脚下明珠碰撞，琮琮几声。入座前饶有兴味，拾起一个把玩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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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野乌阴，堂上却灯火次第，时明时灭，熠熠光辉。伶人红妆瑶歌烹茶献艺，反到衬得素妆之人颜色清薄，如外面浅雾微雨。先呷半盏清茶，暗庆覆了黑罗，否则一室繁光缀天，便只可全瞎全盲——于察言观色不利。
撂下茶具，眉峰微抬，颌下浓影分明，探手轻捋一束被白襟压住的青丝，笑意顿生。
：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一路苦雨，幸得别有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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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娇光顾耍排场自己忙碌，却忘了眼前这个贵人的眼疾。她不露声色放下茶盏，柔荑放开了室内帘勾，层叠罗帷落下，让灯火稍暗，再步履轻盈来到人旁。举起皓腕一扬帕子，后边丝竹弹唱全部戛然而止。似乎只剩下足踝上六角小铃儿的叮叮，送人一句柔语：
“借得先生东风好意，妾不忍辜负。”
抬手往他面上黑罗够去，指尖几乎碰触了他的眼睛。娇娇许久不这样逗弄客人，如此故作亲昵的情状，以至于进来奉茶的小小，看着眼前一幕，转头就捧着茶盘躲在屏风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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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微低，不着痕迹避过指尖，她玉手纤纤洁如无盐，半凉半温落入掌心，宽言。
：于我，夫人辜负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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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乐声止，雨声愈发肆意。素玄衣袍角下一抹水痕，又沾了馨香，微挽袖，奉上一支凝脂冻石雕琢的素馨簪，雅白花瓣薄能透光，恰用镂空浅梨木小匣盛了。
：妩儿道夫人爱茉莉——我亦觉妩儿娇如茉莉，爱之若珍宝。此物奉予夫人，还请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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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时执壶替人斟茶，凤头点过茶盏，汤至半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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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娇仿佛知道他会躲一样，也不恼，反而收回手指，再乖巧地将手搁在人儿掌中。脸上带着一抹不明意味的浅笑。
叮咣——
她还未抬手接过他送的簪子，就听到屏风后茶盏掉落的声响。二人愣了片刻。原是“茉莉”这两个字，近日只要被娇娇听到，就要变了脸色，所以屏风后的小小反而紧张得先摔了茶盏。
但娇娇忽然笑了，吐出的气息，松弛而又自然。
——没触逆鳞。
心虚的小小掂量着，从屏风后郑重一礼，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便出去了。
娇娇隐约观到镂空的盒子里的素馨芳姿。她未打开这个精致的小匣，仿佛怕吵醒那朵被雕琢的栩栩如生的茉莉。
“好，妾早猜到先生能来，必然是因为流苏，而且妾也知道你想说什么——”
她指尖拈着茶盏，饮一口，再转个圈。似乎被白釉的流光所吸引。
“前来求娶流苏的人，妾早不知道为先生挡了多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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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屏后脆声，引人侧目。眉峰微挑，复闻夫人之言，奇道。
：哦？不知还有何人求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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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也非着重——早将妩儿作晚府之人，自问无人可染指。自不惯于说谈，一时需斟酌言语，不急不缓浅饮茶盏，一时沉静。片刻，颔首认了她猜测，又摇头否定。
：夫人既猜到，我便直言——待我此次自京城回来，夫人可愿做为妩儿长辈，主持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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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故以奇石巧刻茉莉相赠，且为心头茉莉。

震惊，你连婚礼都算好了而妩儿什么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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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娇有些徒儿姊妹，刚一入枝头，便擂上夺魁，做了纤羽佳人。随后便是嘉客不绝。她叹多少豪杰，终不能抵美人一笑，竟做了折腰奴，裙下臣。而仙子风姿，亦非徒有皮相。
先生以茉莉为比喻，已然打动了娇娇的心。
“桃家也不是没嫁过姑娘，若您爱的是旁人，到也不难。”
碰着白瓷杯盏边儿的娇唇却是歉意一笑，也生姿魅。
“若是流苏，却不那么容易的。殷家当年祸及满门，其中内情，想必先生早知晓了。如此，甚至不是凌波路点头就可以成婚的了，更别说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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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殷家，垂目微哂。
当年动荡，几乎世人皆知。镇云晚府，镇守边境重镇，在当年亦因事波及，险些覆灭。时隔几年，仍然历历在目。没有人比晚府更清楚其中隐秘。微屈五指，轻叩桌沿，言语沉稳。
：我知道，晚府有自己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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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题罢，便不再说。只抬头凝望她，将已染温度的琉珠放进她手里。因求娶妩儿之事欣然不已，虽话无多，也不掩笑意。目巾下蒙蒙目光错落于她身后，闲适斜靠曲臂。
：茶瓯香篆小帘栊，如斯度闲日，夫人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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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就知道，流苏那丫头是个有福气的。自打妾看她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了，她不属于西湖风月，迟早要嫁人的。”
若是旁的人，恐怕又要将那些莫辜负人啊姑娘的好时光就是眼下啊这些话儿说一遍，此刻娇娇却住了口，她很清楚，眼前的客不需要任何嘱咐。他身上没有风月里来去浪子的味道，甚至比之前阴大人还要稳重些。
窗外定然是一霎雨一霎风的，不然这夜雨敲窗的声音也不会忽高忽低。娇娇满足地看着坊里暖意融融灯火，与他共享窗外雨声。他们一同有了笑意，娇娇答道：
“喜欢，就是太闲了。安逸得心里不踏实，教人想去水月庵念念佛。”
娇娇听他笑答曰不如替他奉上油灯鲜花，权作还愿了。欣然应允。又闲聊些江北地理风物，夜深方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