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雪落昭白，入目澄明，天悬无星。】
【娉娉诚不欺我，为赔前时罪，奉我一盒上好的螺子黛，偏生玉楼道是我年岁尚小，螺子黛难免重了些。心不悦，连带早膳也兴味索然，怏怏动了几筷水晶虾饺，几口牛乳落肚，便披件白鹤氅出门，玉楼拿了油纸伞，疾步跟上，嘴上惦念着阮格格慢些脚下，才下了雪，地滑。】
【有心为躲玉楼，足下生风，拐进前处一院——门敞着，我于是就做了这不速之客。绣鞋触到一团绒热之物，惑然颔首，于皑皑白雪间竟然这样浑然一体，定睛一看，是只小兔。心下欣喜，抬手去触。】

（前日风雪氛氲，皑雪压枝。迟明时分挑幌望去，清霄朝暾初升，一扫以往庭中溟濛之气）
（近来夜时展转难眠，总于寅时转醒，再难入眠。便立于牖前，独然颙望燐烂星辰，服下几贴药仍不见好转。因此，本就心烦意乱。适才清欢又来报，养在阁中的兔子少了一只，心头更添几分怫郁）
（甫一出阁，几声熟悉的绵绵的叫声坠入耳中，张目望去，那只不知所踪的兔已在凄雪中翻了几个跟头，停时，仍在雪堆瑟瑟打颤）
（眼波移到眼前人身上，墨瞳早已在初眄见她动作时渲上愠色，于我而言，跟前姝女不过奄至成鸾的不速之客。许她此举并非有意，而刻下落於我眼中，其早已被我认作不逞之徒）
（心下陡怒，翠眉紧锁，朝着清欢昂起素颚）去，叫她过来。

【新生的幼嫩在这苍茫雪间瑟瑟发抖，格外惹人怜。方才发觉，适才走得急了，又因这雪色，不慎便已踢着这小兔一脚——可堪我是八旗格格，正儿八经穿着高高的花盆底，故这小兔吃痛，哀哀叫唤起来，如泣如诉。倒像极了受委屈向母亲哭诉状告的孩童。】
【果不其然，祸从天降。】
【阁门骤开，出一峨眉娇靥的女娥，这屋住的果真是金贵的主，便连小婢都养得这样毓秀。其上前来请，口气虽客气，却可辨疏硬。遂随其后入阁。】

（我性情温和，甚好相处，若放于平日，定是一笑泯然，而此遭却是不同往常）
（须臾，清欢领其入阁，她立于我面前，眉眼之间略显踞蹙，观来霞姿淖约，个头稍矮，想是年岁尚小。纵是这般荏弱的女孩，也未引起我丝毫的怜悯之心）
（看她面色生，好似从未在府上见过，不知是哪里来的无腔之人。接过清欢抱来的兔子，安于怀中，大抵是在雪地间冻的久了，不住发颤。往日皆养于身侧，何曾忍心放在冰天雪地中过？任她在不远处站着，也不言语，只自顾自顺着它的绒毛。一时静谧，连窗外沨声都听的一清二楚）
（半晌，清欢递来青瓷茶盏，炭炉中噼啪作响，嘱道）再去添点炭。（这才抬眸睇她一眼，似与清欢搭话）如今叶赫府是怎么了，这样没规没矩的人都能随意放进府来？

【懊悔适才未将这楚楚可怜的小物拢入氅里，贴我肺腑以暖。】
【较之阁外风雪，此处倒是安逸所在，温暖如斯，像一湾乐土。然而这瑶池住的不是什么九仙王母，而是一个凶神恶煞的——夜叉。如此编排眼前人似有不妥，这分明是位华贵的美娇娘。可见惯了我额涅那打紫禁坤宁带出来的通身气派，她便是这般架势，哪唬得住我？故纵是秉性温软，因她一句没规没矩，酝酿的说辞哽在喉头，遂腔里反起愠怒，生生压了适才的不安与愧疚。】
虞阮虽自幼长于令裕长公主府，虽到底冠姓叶赫。于叶赫府，我不是客。

（托生觉罗，自是龙血凤髓之人，不快即为不快，无需于人前故作嚅唲之态，更何况其不过一小小孩童？我捕捉到她语中蕴着的几分不豫，嗤笑一声）于叶赫府，你并非客，可于我这处呢？
（她一字一句间，交待了她所属何处。再看她锦衣，果不同于常人，可这又如何？此次，任她说我凭陵也好、蛮缠也罢，要怪，便怪我这几日心气不顺罢）
（歠罢白水，昂首望向她小小身姿，但见她面颊通红，不知是否为心中愤懑所致，又与我何干？眼波曼睩，道）既是长公主府上养出来的，那便已教习过礼仪了，方才——（话音戛然而止，将眼风移到怀中兔身上，她应当知晓我所指为何）连个歉都没有么？
（一顿，又添一句）再者，见了人，连声好都不问么？

【闻人笑，虽已红了粉靥，却仍依着自幼教养，不疾不徐，字字如珠，掷地有声】您的意思，我是客——所以，这便是您的待客之道？
【玉楼见势不好，忙便扯我袖，却拂她好意，不予理会。天下是觉罗，可她骨子里流着觉罗的血，我亦如是。】
您说道歉，亦或是，问安？【远山一展，虽眼底蕴笑，却是因怒极而生】我甫一入阁，您便是一句没规没矩，哪里容得我说话儿了？再者，我的规矩是额涅教的，您若觉着不忿，大可寻她说理。

（她“言之凿凿”，攥着自己的理来驳我，字字入耳，愈发觉得委实可笑。明眸半阖，浓密的长睫颤）你平白无故闯入，又伤了我所珍重的东西，这样的客，你觉得，我凭何好声好气接待你？
（我素来虽娇惯些，却也晓得甚么叫待客之道，然这般无礼之人，连赏个笑脸都不屑。眼下二人虽算不得剑拔弩张，却颇有几分硝烟弥漫的意味）
（不紧不慢把白兔交给清欢，示意她将其抱去喂食，一切妥善后，复面向她，将她名讳绕于舌尖）虞阮，是这个名儿么？嘴倒是巧的很。
（闻言，又是一声讥笑，丹唇翕动，不疾道）你莫不是糊涂了，方才你进来，嫂嫂我可半晌无言，这还不算给你机会么？（低眉勾唇，又道）你以为，你站在那里是做什么？
（到底是小小稚童——长公主府出身又如何，哪个没见过钟鼓馔玉。总归是她失礼在线，即便此刻是她额娘立于我跟前，又有何惧？）

【柔色牵，戾意却乍起。耐着性儿，拣此刻自己最柔的声音来应，不紧不慢的。】寒雪初晴，故迷于此径，方不慎闯入。
【眼睑微低】天这样冷。【悠低雪颔，藏于领口一圈雪白柔软的绒毛间，作了楚楚动人的戏来】您瞧，我的手都冻红了。
【缓缓摊开一双柔嫩的掌去，像献宝似的珍重与她览过，又拢回袖间】五嫂嫂却为了一只兔子——连杯茶都吝着不给虞阮喝。
【摇头，微微一叹】五嫂以为，叶赫格格，小兔，孰轻孰重？

（小女妄想拿长公主身份来压，即便她母为觉罗氏，贵为皇亲贵胄，到底冠姓叶赫，下人不过称一句小姐——可我不同）
你自己也说是“闯”，不该道一句歉么？既然是长公主府来的小姐，必然是比平常人更懂规矩，不是么？
（她陡然作出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引我稍一怔，然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伎俩。顺着她的话，往她一双柔荑上淡淡扫去，应道）教你失望了，五嫂这里没有茶，只有白水，招待不起长公主府来的“客”。
（她既口口声声道长公主府，并把此作以一种殊荣，那我便遂了她的意）
（聆话入耳，哂笑一声）你与它，并无可比性。
（我与她不过初次相识，且只一次便发生隳突，于我而言，她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个，到底非血脉至亲，称我一句五嫂，亦是她应尽的礼数。即便不是她，亦会有旁人唤，自是不缺人来喊。而那一窝绒兔，於我却是意义非凡。故无需再问，亦无甚么孰轻孰重）

11
【意料之中，她不买账。我也没指望她买账——再者，我这番开脱之词，是一番好心给她台阶下，可她既然不愿下，便也就作罢。】
【两人若都撕破脸皮，实在难堪。都是粉雕玉琢养在金玉香粉里的人，若真计较起来，还不得扯个没完。】
【眼皮子一抬，身一福，懒得和她计较】既然是闯，那就不叨扰五嫂歇息了。
【眨眨狡黠一双杏眼，倚幼卖幼】小儿无心之失，郡主若这般的要怪罪，便就枉负——
【觉罗之名。】
【未续后文，意味深长，转身离。】
13
【面不改色地出门，琢磨什么时候炖了这窝红烧兔兔吃，哼哼。】

（小丫头嘴皮子灵巧，是个能言善辩之人，若在平日，定然为我所喜。与她磨嘴这样久，也渐有乏意，我瞧看她转身离去，也不拦。不过幼童而已，能掀起甚么狂风大浪？）
（揉了一回太阳穴，阖眸道）叫府上小厮以后眼睛都放亮些，像这种不三不四的人，少放进来，看了心烦。
（清欢喏喏称是，不再应答。支颐独自看了会儿雪，便回榻上小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