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亚斯蓝是个富饶的地方啊。
颠簸的马车在乡野间行驶时,我这样想到。
二
来之前,漆拉握住我的手,告诉我:“从此再帮不得你了,万事小心些罢。”
实在话,我自是不大懂他为何纵横多年却要对我如此叮嘱的。
于是我就用我最大的恶意揣测着,怕是嫌我没什么用了。
三
我恍然地明了了。
毕竟一个丧夫又无子的女子,他们都觉着没了依仗,便再起不了风浪,放得远远的,自然也就不会碍着他们的眼了。
可是,我当初兵谏白祭,血洒疆场,难道就可以因为我十里红妆而被所有人忽略吗?
四
于是我又想明白了一点——
正是因为我这么些年就算嫁了人也没有放权,或者说安居后宅,整天哭哭啼啼地找夫婿,才让那些人始终放不下心吧。
何愁怨我至此,如若不是上述原因,这和亲的名头是怎么也不会安到我头上的。
我想。
五
一串车队摇着马铃到达火源边城。
它们没有停下,它们要尽早地,把从亚斯蓝带来的贵族女子送到王公床上。
只有这样才能体现诚意,然后换来十数年的和平。
六
无聊,荒唐。
火源给了两个条件,要么割地,要么和亲。
割地会降低民众对皇室的信仰,所以他们选择了和亲。
说来可笑,我跟皇室仅有的关系还是靠我那个病弱到死在青楼女子肚皮上的丈夫扯上的。
白白使我得个克夫的名称。
后来为了和亲,又加封了几项,总之都是虚衔,还没我打一场仗得的多。
七
其实和亲,人家看重的是这边带过去的匠人和技术。
至于我,双方都默认,只要还过得去,便不再插手。
我这一生,过得失败又愚蠢,出京城的时候,也没几个朋友相送。
遗下的墙头草,不提也罢。
八
我是悄悄藏了一柄短刃的。
要是以前的战袍是绝对塞不进去的,可是现在的广袖样式,便给了我这机会。
漆拉的手指碰到了,他应该知道了,他会怎么样?我想。
漆拉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翻出了一枚私印,轻轻放在我的手上。
九
我诧异极了,却见他已经上马,再也没有交谈可能。
抽回手,仔细端详着手上的方印,素净,只有一圈云纹环着,还有一个漆字。
这玩意儿,我是想不到有什么作用了。
塞进包袱里,远了都城,离了人心。
十
一路荒凉,体会的真切。
以战止战,何时能休。
随侍的官家女子越发惰懒,几天的信件攒在一块送来,还有翻痕。
说不气,那是假的。可我早已不是当年生杀夺予的将军了,处置也只能走个过场,何用?
十一
我却也不愿就这么作罢了,当即召来全部侍奉的人,车停了下来。
他们推搡着,不情愿地跪了下来。
我冷笑一声,仔细略过他们的脸,那个女子跪着还不消停,一双眼乱转。
于是我抽出了鞭子,啪地一声落地。
十二
窃窃私语的声音停了下来。
我走近了她,“唰——”的破空声响起,她惨白的脸上,一道红痕扎眼。
有人变了脸色,有人呆若木鸡。
满意地瞥了两眼,放到一旁便不再管。
“日后,汝等再敢置我于不义,全当按律一一讨还!”
十三
一片静默。
我做出满意的表情,心里却一片空落,从今以后,再无三两知己相伴,赏月闲谈,纵马肆意。
我这时候才真正意识到,都回不去了。
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
十四
我开始想念亚斯蓝了,在异国的街道上。
尽管它有种种不好,可在离开三年之后,我终于放下了当年的旧事,念起它的好来。
那里有可以斗嘴扯皮的友人,也有颇为照顾我的长辈,还有城南那家专门买卖线报的茶馆,价格是全国最公道,味道也极合口味。我常想如果她不做这刀尖上舔血的生意,光这么多年攒下的茶客也能维持生计。
所以,你们都要好好的。
十五
我又嫁了人,是一位老王公,作妾。
据说老王公为了发妻多年未续弦,这回是被我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他在我入门的那一天,告诉我,他的女儿跟我很像,可惜后来被现在的地源大将军掳去了,十三年未有音信。
所以我就在国公府住下,因为老国公既无子嗣又无侧室,也倒没有受什么委屈。
十六
人一闲就喜欢想些事情。
我琢磨着些故国物件也该拿出来见见太阳,虽说这边干燥,但凡事也有个万一,发霉落灰都不是我想看到的。
旧物遗失在时间的长河里,昔日明艳的记忆褪去了色彩,要不是鞭柄被翻了出来,我都忘了曾经也是上过战场领过兵的人。
十七
听水源来的商贩说,漆拉死了,被围攻,最后献祭给了天神。
我恍惚了一阵,拼尽全力跑回自己的屋子,拆开枕下的锦囊,印章还是他给我时的样子,人却不在了。
我咬破手指,在漆字上抹了一层血,红白交接,刺目得紧。
十八
据说,亚斯蓝连年退败。
据说,漆拉重新上阵。
据说,他跌落神坛。
……百姓为了平天神之怒,将他献祭。
于是我就知道,那些友人,那些长辈,那些开茶馆的,都没什么活路了。
我现在,亦没什么可挂念的了。
十九
血浸入私印中,顺着纹理淌去,一个“走”字,隐隐可以看清。
我笑着哭出了声。
漆拉啊,你们都不在了,我还走什么走,混吃混喝等死,已经是我对此生最大的善意了。
二十
其实在我还是使徒的时候,就知道漆拉和某一位神灵关系极好。
虽说后来我入世渐渐少回心脏,但是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