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奈何
陵容立在桥上，向前不经意地望去，只见人群黑压压的，如黑雾似的。她不由轻蔑地笑笑，原来此界也与人间没甚么两样，人都多得令人厌恶，倒令她想起年幼时与萧姨娘偷偷出门，街市上的人群拥挤而纷乱，无人怜惜妇幼，将她们生生挤散。可最可怕的不是拥挤，而是那些人丑恶的面容——地痞流氓欺辱良家时的嚣张、卑微之人讨好旁人的谄媚、妇人谈起捕风捉影的八卦时的刻薄……一张张脸，令陵容窒息。所幸如今面前的人群全都背对着自己，那一张张面容看不见，也算几分宽慰。不……其实都没有区别，因为陵容知道，早在某个时候，自己便与那些丑恶的人并无分别。
陵容看了看脚下的桥，白玉所制，却无一分高贵，只存了三分神秘。此桥是奈何桥，桥下黑如梦魇的水是忘川河，河的尽头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桥的尽头是孟婆。
陵容记起小时候听母亲讲过，死后容儿见孟婆，孟婆给容儿一碗汤，容儿饮下，此生的喜忧便全无了。如今母亲早就饮了汤投生转世，而自己也到了此时了。
渐渐，前头的人少了，仿佛一个一个都饮了汤去了，陵容终于走到桥末，走到孟婆面前。
她好奇抬头看孟婆，却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并不是对方蒙了面纱或有一团雾挡着一般，只是看不清面容，而这看不清亦极其自然，仿佛面前的人儿生来就没有容貌一般。
孟婆手边是汤，五碗汤。
“娘娘，”孟婆以清泠的声音唤着，“您是要哪一碗汤？”
陵容苦笑，没想到面前的人竟记得自己是娘娘，只是不知……她唤的是昭媛娘娘，还是贵嫔娘娘，还是……鹂妃娘娘？
五碗汤。
左手起第一碗是橙黄色的，这暖洋洋的的颜色，温和醇厚，似乎洋溢着阖家团圆的喜悦，背后亦存着骨肉相离的痛苦；第二碗是水蓝色的，这明丽清冷的颜色仿佛是挚友许久未见的笑容，亦有那笑容背后的算计与揣测：第三碗是玫红色的，浪漫明媚，仿佛预示着爱人之间浓情蜜意，亦有浓情蜜意过后的两看相厌。
而第四碗则似一碗清水一般，没有颜色，但也看不见碗底，只能看见水面上方天空的倒影，若是凑近了仔细看亦能看见自己的面容；第五碗则最最特别，说不清有哪种颜色，却似琉璃一般浮着五光十色，神秘至极，宛若包容万象似的，令人好奇。
“娘娘，您最恨哪一样，便饮了哪一碗罢，”孟婆伸出手指向橙黄色的那一碗，“这一碗是家庭，亦可指家世，亦可指家人，娘娘，您恨么？”
陵容下意识点头。她怎会不恨？若非自己卑微的家族，为何自己会被那样地瞧不起，为何自己一生都小心翼翼，况且……安比槐待她与她母亲并不好。
孟婆继续介绍下去，只见她指向水蓝色的一碗，“这一碗是身边人，亦可指友人，亦可指无关紧要却日日相见的人，娘娘，您恨么？”
陵容也恨。甄嬛、眉庄、淳儿……她恨她们轻视自己，那样把自己的苦心弃如敝履。她也恨皇后，恨皇后那样利用自己，却连生下亲子都机会也不给自己。还有那么那么多妃嫔，死了的、没死的、害过她的、她害过的，她没有一个不恨。
孟婆不动声色，迅速指向玫红色的一碗，“这一碗是情人，亦可指心上人，亦可指枕边人，娘娘，您恨么？”
她恨，她自然恨。恨甄珩那般无情，娶了薛皙桃，却又以顾佳仪戏弄自己。恨玄凌把自己当玩意儿，他心中只有纯元皇后一人，却总是践踏别的女子的心。
孟婆对着陵容，指了第四碗，“这一碗是娘娘自己，娘娘，您恨么？”
陵容咬了咬唇，是的，她也恨，恨自己卑微懦弱，恨自己敏感多疑。她多想像甄嬛、华妃那样肆意张扬的活着，可她做不到，她只能日日在令人窒息的日子里苟延残喘地生存着。
孟婆最后默默捧了第五碗，如琉璃的那一碗，“这一碗……则是一切。”
“一切？”陵容不由出声。
“是的，一切，”孟婆喃喃，“算上方才的四种，但又包括旁的事物。娘娘，您若无不恨之物，便选这一碗罢。”
陵容看着眼前光怪陆离的一碗，那光是那样好看，可又似毒蛇一般，令人畏惧。
陵容仔细回想。
除却方才四种，她亦恨世界尊卑分明，令她不得不屈居人下，她亦恨世人并无真心，只会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于人……她恨的太多了，她恨人，她恨事，她无一物不恨。
想到这里，陵容又抬头望了望孟婆，此刻，仿佛孟婆的容貌稍稍清晰了一些。
陵容没有再多想，她捧起孟婆手中的第五碗汤，凑到嘴边，一饮而尽。汤的味道极好，是苦难的味道。
孟婆仿佛“咯咯”地笑了，声音清泠动听，“我在此处守候数百年，没有人一碗不选，也没有人选这一碗，今日终于遇到了一位。”
“既是这样，”孟婆继续说道，“那么……我便成全你。”
陵容眼前的景象模糊了，仿佛全部坠入漩涡一般，在画面消失的最后一刻，陵容看见的孟婆的真容。
那正是自己的面容。
陵容从混沌中醒来，只见四周明亮，柔和的烛光将温馨的闺房照得更加温馨，轻纱帘微微浮动，仿佛时光也随之柔和下来。
但陵容知道，方才的一切，并不是梦。
陵容立在桥上，向前不经意地望去，只见人群黑压压的，如黑雾似的。她不由轻蔑地笑笑，原来此界也与人间没甚么两样，人都多得令人厌恶，倒令她想起年幼时与萧姨娘偷偷出门，街市上的人群拥挤而纷乱，无人怜惜妇幼，将她们生生挤散。可最可怕的不是拥挤，而是那些人丑恶的面容——地痞流氓欺辱良家时的嚣张、卑微之人讨好旁人的谄媚、妇人谈起捕风捉影的八卦时的刻薄……一张张脸，令陵容窒息。所幸如今面前的人群全都背对着自己，那一张张面容看不见，也算几分宽慰。不……其实都没有区别，因为陵容知道，早在某个时候，自己便与那些丑恶的人并无分别。
陵容看了看脚下的桥，白玉所制，却无一分高贵，只存了三分神秘。此桥是奈何桥，桥下黑如梦魇的水是忘川河，河的尽头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桥的尽头是孟婆。
陵容记起小时候听母亲讲过，死后容儿见孟婆，孟婆给容儿一碗汤，容儿饮下，此生的喜忧便全无了。如今母亲早就饮了汤投生转世，而自己也到了此时了。
渐渐，前头的人少了，仿佛一个一个都饮了汤去了，陵容终于走到桥末，走到孟婆面前。
她好奇抬头看孟婆，却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并不是对方蒙了面纱或有一团雾挡着一般，只是看不清面容，而这看不清亦极其自然，仿佛面前的人儿生来就没有容貌一般。
孟婆手边是汤，五碗汤。
“娘娘，”孟婆以清泠的声音唤着，“您是要哪一碗汤？”
陵容苦笑，没想到面前的人竟记得自己是娘娘，只是不知……她唤的是昭媛娘娘，还是贵嫔娘娘，还是……鹂妃娘娘？
五碗汤。
左手起第一碗是橙黄色的，这暖洋洋的的颜色，温和醇厚，似乎洋溢着阖家团圆的喜悦，背后亦存着骨肉相离的痛苦；第二碗是水蓝色的，这明丽清冷的颜色仿佛是挚友许久未见的笑容，亦有那笑容背后的算计与揣测：第三碗是玫红色的，浪漫明媚，仿佛预示着爱人之间浓情蜜意，亦有浓情蜜意过后的两看相厌。
而第四碗则似一碗清水一般，没有颜色，但也看不见碗底，只能看见水面上方天空的倒影，若是凑近了仔细看亦能看见自己的面容；第五碗则最最特别，说不清有哪种颜色，却似琉璃一般浮着五光十色，神秘至极，宛若包容万象似的，令人好奇。
“娘娘，您最恨哪一样，便饮了哪一碗罢，”孟婆伸出手指向橙黄色的那一碗，“这一碗是家庭，亦可指家世，亦可指家人，娘娘，您恨么？”
陵容下意识点头。她怎会不恨？若非自己卑微的家族，为何自己会被那样地瞧不起，为何自己一生都小心翼翼，况且……安比槐待她与她母亲并不好。
孟婆继续介绍下去，只见她指向水蓝色的一碗，“这一碗是身边人，亦可指友人，亦可指无关紧要却日日相见的人，娘娘，您恨么？”
陵容也恨。甄嬛、眉庄、淳儿……她恨她们轻视自己，那样把自己的苦心弃如敝履。她也恨皇后，恨皇后那样利用自己，却连生下亲子都机会也不给自己。还有那么那么多妃嫔，死了的、没死的、害过她的、她害过的，她没有一个不恨。
孟婆不动声色，迅速指向玫红色的一碗，“这一碗是情人，亦可指心上人，亦可指枕边人，娘娘，您恨么？”
她恨，她自然恨。恨甄珩那般无情，娶了薛皙桃，却又以顾佳仪戏弄自己。恨玄凌把自己当玩意儿，他心中只有纯元皇后一人，却总是践踏别的女子的心。
孟婆对着陵容，指了第四碗，“这一碗是娘娘自己，娘娘，您恨么？”
陵容咬了咬唇，是的，她也恨，恨自己卑微懦弱，恨自己敏感多疑。她多想像甄嬛、华妃那样肆意张扬的活着，可她做不到，她只能日日在令人窒息的日子里苟延残喘地生存着。
孟婆最后默默捧了第五碗，如琉璃的那一碗，“这一碗……则是一切。”
“一切？”陵容不由出声。
“是的，一切，”孟婆喃喃，“算上方才的四种，但又包括旁的事物。娘娘，您若无不恨之物，便选这一碗罢。”
陵容看着眼前光怪陆离的一碗，那光是那样好看，可又似毒蛇一般，令人畏惧。
陵容仔细回想。
除却方才四种，她亦恨世界尊卑分明，令她不得不屈居人下，她亦恨世人并无真心，只会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于人……她恨的太多了，她恨人，她恨事，她无一物不恨。
想到这里，陵容又抬头望了望孟婆，此刻，仿佛孟婆的容貌稍稍清晰了一些。
陵容没有再多想，她捧起孟婆手中的第五碗汤，凑到嘴边，一饮而尽。汤的味道极好，是苦难的味道。
孟婆仿佛“咯咯”地笑了，声音清泠动听，“我在此处守候数百年，没有人一碗不选，也没有人选这一碗，今日终于遇到了一位。”
“既是这样，”孟婆继续说道，“那么……我便成全你。”
陵容眼前的景象模糊了，仿佛全部坠入漩涡一般，在画面消失的最后一刻，陵容看见的孟婆的真容。
那正是自己的面容。
陵容从混沌中醒来，只见四周明亮，柔和的烛光将温馨的闺房照得更加温馨，轻纱帘微微浮动，仿佛时光也随之柔和下来。
但陵容知道，方才的一切，并不是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