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浑身漆黑的青年
那是她的上属、老师与前辈
其名为：芥川龙之介。
在她遥远的视线尽头中，在她最为清晰的记忆之中，永永远远，都是浸没在黑暗之中，无法抽身的人。
樋口一叶咬着牙，以手肘为支点，缓慢又艰难的用双臂摩擦着地面拖行着毫无知觉的双腿。
鲜血从其不断涌出，像哀怨的，缓缓奏唱着不知名捥歌的溪流，蜿蜒一地蔓延出刺目的艳红。
鲜红的起点，从这头到她妄图够达的那一头，拉出一条残忍但依旧执着延伸的线——一条生命线，消逝着这个名为樋口的女子并不如何光鲜亮丽的生命。
模糊的视野和垂下的额发所遮挡的视线，子弹溅起的尘土，浑沌的意识衍生出来的黑色的、浮动的人影。
但这些丝毫不能阻挡她视线的搜索、确定与前进。
整个人以最卑微的姿态爬动的樋口，如饿狼一般执着又决然的紧紧咬合在木箱之后的一截红线，以及隐于其后的，漆黑的起爆管。
是了，就是了。
樋口愈发朦胧的意识将耳际不曾停下的枪声、惨叫、及肉体碰撞的声音过滤成一条绵远狭长的线，在千军万马践踏着踏断她脑海中最后紧绷的一根弦时，她用尽剩下的力气，毫无犹豫的上下颚一合，悲痛的呜咽声卡在喉咙里挛痉的颤抖。
她的嘴角渗出了鲜血，溅落在尘土之上炸开。
樋口狠狠咬了自己的舌头，及时将被碾压成粉末而堕入长眠中的意识迅速拉了回来。
总之，不可以在这停下，绝不可以。
神经末梢不断灌注的信息素发了疯的向大脑亮起红灯，从脖颈到尾椎的骨骼都像被钢针一处一处插入每一个微小的缝隙——无处可逃，并且巨大的疼痛几乎使她失声痛哭。
但是她不可以停下，
绝不可以。
即使双臂鲜血淋漓的前进，布料磨烂到变形，裂开的弹口像一个个空洞的笑容。
那条鲜红的线仍在不断延伸着，因为樋口不允许它停下。
人类的本能中蛰伏着软弱，像亚当从诞生始就畏惧创世之神一般。不一定是退缩，不一定是逃避，也不必哭泣。
这种软弱只是对自身渺小的祈祷，祈祷弱小的自身，能抓住希望。
她想创造希望。
樋口继续爬行着，那裸露的一截红线在她眼中燃烧成了一簇火苗，孜孜不倦的跳跃着。
只有一处手臂的距离，伸出手就可以了，樋口想到。
只要伸出手。
夕照从仓库高墙上突兀开的一个小窗中斜斜洒落，慵懒无力的在樋口与她的希望之间划开了一条暗淡的却仿佛又高贵的不可侵犯的浅金色口子。
樋口一边祈祷，一边伸出了手。
越过光影沉浮的间隙，越过绝望与希望的沟壑。
淡金色的一道夕照带着暖意亲吻她负荷沉重的身躯，燃烧在她的手臂之上唱起了远古亘久不绝的歌。
不要绝望，不要放弃。
你看你做到了啊，樋口。
噙着发酸的眼泪，樋口对自己恶狠狠的说道：
别让前辈失望啊。

不知从哪里奔涌而来的力气席卷了四肢五骸，她一把抓起起爆器高高举起，扶着坚硬粗糙的水泥地面跪坐而上，由背脊向下的一条直线挺的笔直。
和着鲜血而嘶嚎到破音的女声像钢锯一样锯开了空气与战火，清晣的一字一句砸进每个人的耳中。
高举着起爆器的樋口露出了浅薄的笑意，却明亮的如此夺人眼眸。
“这里有足以让这夷为平地的炸药，全部停手！”
如同一座即将崩塌殆尽的雕像，在最后一刻散发出悲哀的光辉而碰撞地面激起无尽的缠缠绵绵，声嘶力竭的哀愁。
樋口笑出了声。
所以说，祈祷是没用的。
而且
神从来不会原谅、拯救、允诺任何人。
从来不会。
樋口在枪口的准心之下，在敌人惊慌失措的目光中，被各种威胁生命的冰冷杀意瞄准成一个靶心。
神从来不会期盼、关注、守护任何人。
“让我的同伴先走，我做人质。”
神从来不会给予任何人希望。
从来不会。
所以，祈祷没用的吧，祈祷没用啊。
可我仍妄想神明能呼应我的祈愿，代替我祝愿你，我敬爱的前辈，芥川先生。
樋口按下起爆器，夕照在指尖印成一个小小的弧形。一切生命之息仿佛戛然而止。
如若真的有神明，我想以我卑微的生命祈求您，愿您能祝福我的前辈，沿着他的人生一路走下去。
愿您原谅。

Chapter.One
樋口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看着一片虚无而空寂的可怕的黑色充斥着整个空间，但她几乎毫不费力的就找到了那个最为沉重的漆黑，最为冷漠的死寂的黑影。
不论在梦境之中还是梦境之外，都是一个影子一般。
他随着黑暗下沉，黑暗在周围成了倒灌的冰冷海水，裹挟他在无穷黑暗中坠落。
名为芥川龙之介的前辈，在她孤寂遥远的梦中，隔着漆黑无尽的宇宙，隔着生与死之间幽暗的深渊，用与宇宙和深渊同样漆黑的眸子，注视着她，随后沉沦在黑暗中，一动也不动。
没有泛出一串求生而呐喊的气泡，没有一丝不甘的挣扎或求救。
沉默的与黑暗融成一体，然后沉没。
樋口也注视着那双漆黑的眸子，像是其中蕴含了从生命诞生以来不可告人的古老秘辛，如此吸引着一切迷惘无知的生命。
她自由的在黑暗之中舒展开双手仿佛溺水之人自愿松开救命绳索，在高塔上命悬一线的人奋力一跃。
她也沉没了下去，在梦境中，在黑暗中，在无尽中，在未知中。
和她的前辈，一起在黑暗中尽情沉沦下去。
抛弃希望，背弃光明。
抛弃生命，背弃世界。
这是她在梦境之中，才能够有勇气让心中一棵已经枝繁叶茂，摇着温柔枝桠的大树所开出的柔软花朵对着她所应该期盼着的人，爱慕着的人。
如同从原初最开始回荡的一阵绵远钟声。
萦绕在心间久久不能散去的情感凝结而成的。
发自灵魂深处最虔诚的告白。
执着而悲哀，温柔而决然。
If we all down
We all down together
[如果你要堕落的话
那就让我们一起吧]

Chapter.Four
"如果一箱子柠檬齐齐炸开，将是多么有艺术性的场面啊！是吧，樋口小姐！"
梶井基次郎光想像着那个场面心底就没由来的一阵发颤——那是心中愉悦膨胀到极点而不由自主的灵魂上的颤栗。
手机连系着的远处的人回答道：“那就拜托你了。”
梶井基次郎面带愉悦之色的点点头，不过意识到自己做了件蠢事后忙改口回道：“是上面的命令吗？还是樋口小姐你自己有用处，需不需要汇报？”
耳边传来高楼上特有的呼啸风声，好比暗哑老妪粗糙的声音低吟不知名的咒语，令人心底毛躁。
樋口反而问了他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你看过这次的敌人情报吗？”
“啊，当然，我是爆破组的。”
“我现在在预定的武器储藏仓上，从这能看到一座小仓库，是敌人线路中的一个据点。”
“所以呢？”梶井基次郎依旧一头雾水。
“那座仓库并没有像其它据点那样能拦截并攻击这批武器的运输；也没有和其他地方串联一起，从而进行突袭的地理条件。”
“总之，就像一个毫无意义浪费弹药的存在。”
梶井基次郎干巴巴的补充道，就像他被白炽灯照得分外疲惫的脸一样：“啊……原来如此，樋口小姐怀疑他们有什么大动作，可以往不也有这种吸引火力没有意义的据点啊。”
“不。”
樋口的声音和着研究室内秒针的咔哒声清晰的可怕。
“我从这，可以没有任何阻碍的看到它。尽管相隔甚远，保管仓和那座仓库，没有任何阻挡。”
梶井基次郎的大脑刚消化完樋口话中的信息，结论也就脱口而出：“樋口小姐担心敌人有什么异能者，能一下子飞过去？那要向上面汇报吗？”
“汇报过了，不予重视。但我想留个后手。”
梶井基次郎面带了然之色的点点头，旋即带着认同说道：
“我会把起爆器处理的隐蔽些，像放在箱子边角下。希望樋口小姐用到它的时候找好掩体并趴下。”
梶井心中的认同逐渐向赞赏偏移，理所当然的接下去。
“以及樋口小姐真的聪明能干，不愧是能站在芥川先生身边的人。”
出乎意料的，梶井并没有听到任何感谢，反而耳边传来一阵长久的沉默，像是星河缓慢旋转了一周或从亿万光年外姗姗来迟的星光。
良久，他才听见樋口的声音带着一阵漫长廝磨的寂寥，说道：“谢谢。”
辽远空旷，稍纵即逝。
是生命所不能承受之轻。
“樋口小姐？”
“没事，还有，拜托你了。”
之后樋口就挂断了电话。
等到梶井再一次听到樋口消息，是从他报喜的小助理口中。
窗外暮色四合。
梶井想着，一切都如樋口小姐预料的一样。
敌人确实准备了偷袭，而作为主力军的芥川先生被引诱到了仓库外沿，如果那名瞬移的异能者成功了的话，就算是芥川也无法阻止了。
梶井耳边回响起樋口条理清晰的推断，不禁再次感慨了一句：“樋口小姐不愧是能站在芥川先生身边的人啊。”
“不过樋口小姐受伤昏迷，是芥川先生在关键时刻救了她。”一旁的小助理冷不丁的补充道。
“嗯？”
“樋口小姐现在在医院里。”

Chapter.Five
樋口睁开眼后没有任何动作，反而再次闭上眼去回顾这次作战的细节。
她觉得自己还是太疏忽了。
——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前辈批评。
樋口心中刚刚冒出这样一个想法，大脑昏迷前几秒断片的部分突然串在一起如同洪水猛兽一样袭卷了她的思绪。
她最后好像是被前辈救了。
樋口无法遏止回忆的继续，硝烟、炸弹引爆后扑面而来的热浪，视野中一切物体的剧烈颤抖、坍塌，以及漆黑的猛兽带着熟悉到令人心颤的气息一下覆盖了所有。
樋口深深叹了一口气，就像将心中蕴藏了无数积压在地底之下凝固的秘密尽数在这喟叹中讲述。
现在她可以给她的前辈芥川先生冠之以‘救命恩人’的称号。
不过樋口真的不想让芥川看见她如此狼狈的样子，像一条搁浅在海滩上垂死挣扎的鲸，不堪入目。
混沌夜色乘着风送来了咸湿的海洋之吻，与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混合成一股奇特又提神的味道在空气中氤氲而上。
但樋口敏锐的闻到了另一种甜香柔软的，水果的清香在此格格不入，争先恐后的挤入她的鼻腔。
抬头是刺目的白炽灯，身上是薄而轻盈的棉被，从窗外涌入的明朗月光像是会流动般剔透，笼罩在窗棂边久久不愿退散。
以及床头突兀的一篮无花果。
无花果。
那么问题来了，谁探望病人会送一整篮无花果？或者说港口黑手党嗜好无花果的人是谁？
樋口心中迅速种下了一枚定时炸弹，清晰的时间流逝声和着心跳的节奏极其有规律的让樋口预示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随后樋口抬头应允了她的预感，炸弹在她心头爆炸的声音震耳欲聋并扬起一片巨大的尘埃。随后尘埃纷纷落定，只剩下心跳仍在寂静的室内诉说着她内心的激动与喜悦。
芥川龙之介和往常一样一身漆黑，踏着沉稳的步子走向樋口一叶。并且带着我行我素的凛冽作风将病床边的椅子随手拉开就坐下。
椅子摩擦地面的凄厉尖叫让室内的气氛一下变得凝重而压迫。樋口不由得停直了脊背。
仿佛刚才的喜悦从未发生过一样。
她意识到前辈会有什么尖锐的能捣烂她一切心理建设的质问。手指在床单上无意识的蜷曲，抓紧，松开 ，在抓紧 ，直至床单被揉成一团。
果然，芥川一开始就抛出了一个分量颇重的问题，空气中的导火索被点燃，四处弥漫着硝烟味。
“你为什么不向我汇报异常？”
“因为前辈作为这次战斗的主力，我不想因为太过大胆的猜测就打乱前辈的计划。”
樋口说完便缄口不语，沉默像是会传染一样从她身上转到芥川身上。
在这短短几分钟内樋口如同丧失了五感和计算时间的能力，像被塞入了一个空旷无垠的空间旁观着时间沙漏缓缓转动。
她感觉过了一个世纪，或者一个宇宙产生又毁灭的过程。
芥川龙之介率先打破了沉默：“下次不论什么异常，都要及时汇报。”
“是！”
条件反射的大声回答忽视了医院不能大声喧哗的规定，但樋口本人对此毫无自觉。
紧接着再次沉默无话，陷入了像死水一样的寂静。这寂静来的如此无缘无故，却又理所当然。
樋口觉得她应该说些什么，或者说她的内心乘着一股夜色给予的悬而未决的勇气应该说出那些长埋心底的，只用她和前辈知晓的事。
只想让前辈听到的，再不出口就永远没机会的——
“我没想到过你竟然这么不怕死。”
被截断了。
像巨龙张大了血腥的嘴，四溢而出的毒气腐烂了樋口咽在口中的话语。
“给我一个解释。”

芥川龙之介听到了樋口的声音很轻，但其中透着一股毋庸置疑的坚定。
“前辈告诫过我 ，不要让首领和部下失望。”
她顿了顿，接下来的回答如同乘着狂风而来的赤子，着实让芥川愣住了。
“更重要的是，别让前辈您失望。”
所以你的性命也可以不管不顾了。
是吗？
这不是第一次了。
芥川想着上次似乎是她冒着枪林弹雨而来，带着几分慌乱的眼睛像懵懂的幼兽般惊慌失措，刚刚想触碰他的手又怕玷污了什么似的连忙缩回。
他躺在地上真的是不明白，他又不是高高在上的神祗，有什么好贡着的。
不过有一点感动，只是一点。
然后，他握住了樋口冰凉的手，肮脏的手。
脉搏还在强有力的跳动，没事，那就好了。
那次他握住了樋口的手，他记起来了。

但这样的回答让芥川一时也弄不明白是不是他想要的。
像一颗种子埋在了他之前预留好的一片空白地带，如此理所当然的汲取他心中的养分缓慢又隐忍的在所剩无几的空间内寂静无声的成长。
但他并不排斥它，仿佛之前感到生活会缺少了什么的感觉随着这颗种子的扎根而了无踪迹。
就像他不排斥樋口在他的生命中缓慢又隐忍的活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
他并不明白他对樋口是什么感情，是一片空白而虚无的土壤等待那种子在一瞬间抽条发芽开花才能知晓的答案。
他也并不知道樋口在他生命占有多重的分量，也许并不如他对太宰先生认同的执着，应该不如。
但那种子终要开花的。
芥川差点望了此行而来的目的，他眼前的樋口正低着头沉吟，仿佛被温柔夜色迷了眼。
“樋口。”
樋口一叶应声抬头，而芥川龙之介早已站在门口徒留一抹漆黑的剪影落在她眼底。
“从明天开始跟红叶姐实习，希望下个星期回来后不要让我觉得还是一个**站我旁边。”
樋口带着笑意的，如同参破了什么秘辛般回答道。
“是的，前辈。”
黑色的剪影消弭在了门口，白炽灯徒劳的将门框的影子拖得狭长。
病房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樋口嘴角的笑意逐渐在空气中蒸发消散，手指松开时床单被抓成杂乱的一团。
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长长叹了一口气，漫长又寂寥。
樋口盯着泛白的指关节看了一会，半天被白炽灯映的发白的嘴才说了一句好累啊。
真是好累。
樋口蜷缩在病床上的被子里，她意识到有些事可能会永远说不出口了。
真是又累又难受啊，不过没关系，睡一觉就全部都好了。
樋口如此想道。

Chapter.Six
一个星期。
一百六十八小时。
一万零八十分钟。
六十万四千八百秒。
樋口想到她已经那么久没有跟前辈好好打一次招呼了。
在她跟尾崎红叶学习的这段时间，除了在总部会碰面问好，她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的跟前辈打一次招呼了。
当尾崎红叶艳丽的红唇开开阖阖拼凑成的话语告诉她可以回去了的时候。
她踩着道别和感谢的话落下的最后一个尾音就匆忙的跑了出去。
身后尾崎红叶妩媚而意味深长的笑声久久萦绕在耳边。
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前方，不是前方比原初更远的黑夜，而是尽头那尽管看不到，却一直在追逐的人。
就像一尾接一尾急急坠落的流星，义无反顾的燃烧自我而追逐着前方长长的、明亮的焰尾。随后坠入黑夜，连存在都或许不被人知晓。
芥川龙之介追寻的人是谁，她知道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能在燃尽自我之前为前辈驱散更多的黑夜与寒冷。
樋口忽然想起一首她原以为早忘了的歌。
“向静夜的女神高呼
趁月光未暗，请你把罗宾照亮，照亮”
车停下，她从车上下来，巷子外面围着几个蹲守的同伴。风呼啸着吹过长长的，空旷的巷子带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樋口听见巷子内传来白虎的长啸。
她明白发生了什么，便将枪的保险栓拉开，踏入夜色中并融入夜色里。像氤氲在了黑夜的熔炉之中。
蹲守的人并没有阻止她，只是打了几个手势示意里面战斗激烈。
樋口几不可察的点点头，浅金色发丝像半空坠落的朦胧月光般漂荡。
她走入了巷子，沿着芥川所走过的漆黑的过道一路走去。

ok,完。

芥樋赛高

一下发完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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