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给 @沅和 ）
初秋时节的午后日光亮得刺眼，矮灌木丛中伸出一只手，那只手又大又宽，将一只停靠在他鼻尖色彩斑斓的粉绿色凤尾蝶罩在掌中。
　　蝴蝶振翅欲飞，却被一股奇异的力量吸附在那人掌中。萧十一郎看了那只绿色的蝴蝶半晌，起初觉得新奇，看久了便觉得没了意思，便撤了内力让蝴蝶自行飞走。
　　他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跃而起跳到树上选了个坐起来最舒适的位置，看着远处。
　　今天是立秋，每月初那人总会过来给他送些吃的用的，算算时间他这几日也该来了。
　　他料想的果然不错，远处的山路上隐隐出现了一抹青色的身影。倒是应景，夏天过去他也换下了一身看起来就素得发慌的白衣，萧十一郎被树叶间隙下泄下的光晃花了眼，微微眯了眯眼睛，觉得心情大好。
　　萧十一郎的酒前几日便已经喝完了，他来，一定不会忘记要给他带酒。
　　平日里他都是等待着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牵着马自己慢慢走上山来，也许是被肚子里的馋虫勾起了喝酒的欲望，他一个纵身运起轻攻，脚尖不时点在矮株的杜鹃枝上，压得树枝微颤。
　　好漂亮的功夫。
　　连城璧牵着马儿在大太阳底下走了半日，也有些疲乏，就站在狭窄的山间小道上，笑得眉目弯弯地等着萧十一郎过来。
　　谁知因为内力恢复而得意忘形的萧十一郎一时疏忽忘记了收力，不偏不倚地整个人撞上了没有丝毫防备的连城璧，连城璧身后就是大片被秋风漂得灰白的芦苇。
　　他以为被萧十一郎这样一撞自己轻则撞个眼冒金星，重则后脑勺开花，谁知直到他重新睁开眼睛都没有感觉到意料之中的痛意。
　　萧十一郎宽厚又粗大的手护着他的头，手臂环着他的脖子替他挡下了这无妄之灾。
　　连城璧一睁眼，便看到萧十一郎逆着光的脸庞，被太阳晒得微微发红， 黝黑明亮的眼睛里是连城璧有些意外的神情。
　　他身后是纷飞的芦苇和高远湛蓝的天空。
　　几缕发丝落下来抚过连城璧的脸颊，轻痒。
　　“兄台这身功夫确实潇洒，只是你伤刚好，凡事小心一点好。”
　　连城璧起来后又想了什么，后怕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在下一介书生，实在经不起几次吓。”
　　“你们这些书生每天只知读圣贤书满口孔孟之道，”萧十一郎觉得他的身板也确实太单薄了些，不由得就多劝了他几句，“如果你听我几句话多练练怎么会经不起几下撞？”
　　连城璧下意识地偏过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肩，萧十一郎心中大叫不好，于是想着怎么插科打诨把这个话题给绕过去。
　　“你给我带酒了吗？”
　　连城璧知道他看似心思粗如树桩，实则也是极敏锐的人，拍拍自己身上的尘土调笑道:“除了兄台，也没有第二个人会如此热情地见面就抱。你伤还未好，少喝点。”
　　连城璧整理好衣衫又要去牵马，被萧十一郎抢了先，他笑得爽朗，露出一口大白牙，“连兄，这马呢我给你牵，跑路的钱我就不收你的了，酒你可不能扣我的。”
　　连城璧摇头，“分明是给你送酒来还跟我讨价还价，你这人可真不讲道理。”
　　“你老不来看我，我便只能喝酒。”
　　“我给你送来的书呢？”
　　萧十一郎忽然大笑起来，连城璧不明白他在笑什么，但是日光晒得人身上温暖而惬意，他不由得也觉得心情很好。
　　“连兄看我像是要考状元的料吗？”
　　连城璧语塞，看了看他又是一个月没刮的浓密长胡子和胡乱扎在脑后的头发，这番形容……着实让人难以消受。
　　知道他独居萧山孤独，盼着自己多来看看他，连城璧也不跟他在称呼上面多费口舌。
　　“萧兄，我待会替你修一修面可好？”
　　萧十一郎摸摸自己还不算长的胡子，连城璧不来的日子里他没事就摸摸自己的胡子，突然要刮掉还真有点舍不得。
　　“我才一个月没修面而已。”
　　连城璧跟着他走得快了些，说话不禁带喘，“下个月我若不来，你这胡子该怎么处置？”
　　萧十一郎放缓了脚步，等连城璧追上来后拉着他的手在自己的胡子上摸了一把。
　　连城璧一头雾水，“萧兄这是？”
　　萧十一郎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语气凝重沉痛，“记着，它们可都是为你而牺牲的。”
　　连城璧哑然失笑。

回到萧十一郎暂居的小院里，想到美酒还没到手，萧十一郎在脖子上系了块布等着连城璧给他修面，连城璧心想要是父母泉下有知袖中剑被他这样用怕是会气活过来。
　　好歹也算物尽其用。
　　一个月没刮的胡子长不了多长，但是萧十一郎的胡子长得就跟他本人一样，又粗又硬，也亏得是削铁如泥的袖中剑，换了其他的东西怕是对他这一把胡子无能为力。
　　“疼吗？”连城璧右手不便，只能用左手，不好把握力度。
　　“疼。”连城璧手起刀落，动作是麻利干脆可是一瞬的冰凉过后萧十一郎就觉得脸上一阵刺痛，这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他双手握着连城璧的左手，“连兄，要不就让它留着吧，男人就是留一把大胡子也无碍的。”
　　这浓密到扎手的一把胡子如果任其发展，再过几个月等他过来也许会看到一个被酒打湿胡子的邋遢鬼，光是想象连城璧就不得不摇头。
　　“半途而废不是连某的作风。”
　 萧十一郎忽然伸手扯下了连城璧的蓝色发带，三千青丝似水流下，落了连城璧一肩一背，萧十一郎抓了一束发丝在手里摩挲。
　　“既然要剃，连兄陪我。”
　　“这有何难。”连城璧又是手起刀落，一缕青丝落在萧十一郎手里。
　　他的发丝柔软细密却黑亮，大概是缘于读书人少劳作，跟他粗硬卷曲还发黄的毛发质感不同。
　　这么爽快？萧十一郎捏着手中的发丝发怔，“读书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倒是干净利落说剪就剪。
　　连城璧轻咳一声，手里的动作停滞下来，“我没有父母。”
　　萧十一郎没有料到竟然是这样的回答，他原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结果一扭头，连城璧表情安静平和，浓密纤长的睫毛下浅色的眸子随着手上的动作而微动，并不看他。
　　他收回自己过于炽热的视线，指着屋外草棚里一只低头吃草的小鹿跟连城璧说，“它也没有父母了，我们三个居然同病相怜。”
　　这只小鹿后腿被野猪咬得稀烂，捕食的野猪没有料到自己身后还有只隐匿的黄雀，萧十一郎一次捡回俩猎物，想着也吃不完，就把小鹿的伤口包扎包扎养了起来。
　　这一人一鹿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渐渐地萧十一郎也就不想吃它了。只是每次想到那个“鹿”字，他心里都会泛起一起奇异的哀伤情绪，所以他以为他失去的记忆，也许跟一只鹿有关。
　　连城璧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正好对上小鹿澄澈明亮的眸子，他把短剑丢到水里，“我以后就不来了。”
　　萧十一郎诧异——“为何？”
　　“萧兄不是常说我要考状元吗？”连城璧知道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日后等萧十一郎失去的记忆恢复，他们俩以何种面目相处？
　　想想就觉得……真是寒心呢……
　　“你不如带我一起去，”萧十一郎摸着光洁泛红的下巴给连城璧提建议，“帮你背书，不要工钱。”
　　连城璧知晓此刻萧十一郎对他心无芥蒂只不过是因为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记得的人，心里还有一个解不开的结——“不必了。”
　　既然是要走，连城璧便应了萧十一郎的请求，留下来吃顿饭，只不过连城璧吃得文雅，对大块大块晒干的野猪肉沉思了半晌，转身去厨房寻了些野菜炒好端上桌来。
　　泛黄的叶子都被他一一挑去，留下的都是新鲜脆嫩的菜心，火候控制得正好，端上桌面时还是青翠的。萧十一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我以为你不会做饭。”
　　他说过他受的伤跟他的妻子有关。
　　“我以前确实不会，我妻子离开我以后……现在也会做些小菜。”
　　……萧十一郎发觉自己今天确实不会说话，连番地提起人家的伤心往事，他身上刻骨的寂寥让萧十一郎认定了这位兄台是个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可怜人。 连城璧内心想的却是如果你记忆尚存，这番话，到底是伤了谁的心呢？
　　“以后哪家姑娘嫁了你一定很幸福。”
　　萧十一郎面有愧色地挑了一根青色菜叶放在嘴里嚼。
　　“嫁给我，怕才是不幸。” 就算是粗略一想也会知道与他亲近之人没有一个人会幸福。
　　“怎么会呢，”萧十一郎喝了一口连城璧新带来的美酒，瞬间眉眼都舒展开来，“我现在就很幸福。”
　　可你现在的幸福，是因为你忘记了曾经那些不能被触碰的痛苦，于连城璧而言虚假的幸福，不如真实的痛苦。
　　酒过三巡，萧十一郎趴在桌上似乎是睡死了，连城璧拿出他这次来真正要送给萧十一郎的礼物——割鹿刀，放在他的手掌之下。
　　伤害他，利用他是一回事，死心塌地地认定世上只有他配用这把刀是另一回事。
　　秋夜里萤火点点滴滴，提着灯经过草丛，丛中的点点冷光次第升起，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停下来认真看一看司空见惯的夜。
　　背后传来一声鹿鸣，连城璧转身，他身后的小鹿没有受惊，萧十一郎救了他养着他，他已经不怕人。
　　小鹿凝视着他，然后低下头用温热的舌头舔舔他的手背，连城璧抚摸小鹿的头，他也只是歪着头轻轻靠在他的手心。
　　原来有他在的地方，就是本该空寂的夜也有如此动人的情景。
　　一声尖锐口哨声打破了一人一鹿的温情时刻，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他不在了的萧十一郎此刻

背后传来一声鹿鸣，连城璧转身，他身后的小鹿没有受惊，萧十一郎救了他养着他，他已经不怕人。
　　小鹿凝视着他，然后低下头用温热的舌头舔舔他的手背，连城璧抚摸小鹿的头，他也只是歪着头轻轻靠在他的手心。
　　原来有他在的地方，就是本该空寂的夜也有如此动人的情景。
　　一声尖锐口哨声打破了一人一鹿的温情时刻，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他不在了的萧十一郎此刻竟坐在他面前的一棵树上荡着一条腿。
　　夜风凛然，灯火摇曳，连城璧长长的羽睫上仿佛染了一层霜。
　　“他想去看看山外三千繁华世界，我只能随了他。”
【end】

这是没忘记吧？

更文

新文！！

又是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