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世家传至长房一脉，除去珅弟，再无弟兄有所建树，比之同住一胡同的人家，委实羞愧；满门荣辱，福祸相依，心中难免唏嘘，不能同外人道。好在珅弟下有一子，名唤金多宝，出生时有老道不请自来，道金多宝乃是道门之子当随他问道，最后自然这老道被打了出去。我他塔拉家之子，哪儿舍得这满世荣华去那清苦道门中去。】
【却也因此段对这小侄儿十分上心。他为公主之子，袭了半身觉罗血脉，又冠我家之姓，生得聪颖，当如玛法当年，位极人臣，带来满门荣光。故而上月大额娘往宫中请安，提及想让他入宫为七阿哥伴读事，便允了。跟在七阿哥身侧，也好叫他在这四九城内学学侍主俸上，瞧清楚这天底下最权贵地儿的弄权之术。】
【心里正想着金多宝，眼前便看见一小子背影，作了作样子，出声呵斥】
站如松，行如风。这般毫无站姿，成何体统！

【曾祖是至道年的进士出身，曾是朝中一品大员，一等忠定公。我父亲是二品大员。我自生下，便是天生富贵。年少岁月里，便与姑姑最为亲厚，只不过原先她是住肃王府，圣主殡天，肃王登极，她便是紫禁城的成瑞妃。在想见之一面，难】
【自乾西四所出，欲往布库房而去。忽闻声响，即便不见人，也知是谁。深受家学浸润，规矩体统，是融入骨血的。于规矩森严的紫禁城，是从来不得马虎的。背脊一挺，回身行礼】
给成瑞妃娘娘请安！
【稍后，待宫娥离，这才又是一句】姑姑！

【七阿哥乃兰妃之子，纵是龙生九子性子不同，兰妃其人品行端正，子肖母，金多宝与他一块家中可放心。他入四九城中，学为臣之道，观觉罗氏喜怒，习官情纸薄。自他甫入宫起鲜少过问照抚，虽时有宫人汇报几声小少爷事，多也仅是听一听。短短半月，面前孩子已熟稔宫中规矩，一言一行的灵巧劲儿像极了珅弟少时。收起故作的严厉，弯了眉眼】
起来吧。这是打哪儿来，上哪儿去？怎么没跟在七阿哥身后？

【我是个读书人，汉人常言的那些士大夫风骨，我是深信不疑的。也为此，我对汉家治学，并不排斥。更何况，深觉满汉之分别，太过于狭隘了。自开蒙起，我便深知终有一日，我亦会同曾祖，阿玛一样，脚踏官场，但我有一样——未曾改变的初心。非官拜一品，封侯拜相，是想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
【近姑姑身前，人前规矩，可在姑姑跟前，带了少年气，咧嘴一笑】
七阿哥比我快些功夫，先往了布库房去，我在上书房多问了师傅两个问题，耽搁了些功夫。
【说话间，一擦脑门汗，又开口询】
姑姑，打从肃王登基之后，就在没瞧见过您！您在宫里头，还好吗？

【仍记得家中，玛法所居苑内，建有一面朝南小阁，阁楼设四面书墙，聚万余卷藏书，博古通今，上至正史方志，下至笔谈野趣闲书。年少时，成日藏于小阁内翻阅书籍，因玛法纵溺，父母鲜少多言。我这侄儿也养在玛法跟前，想来对那满阁的藏书并不陌生。闻言一乐，有心逗他】
《吕氏春秋》有云：通则观其所礼，止则观其所好，富则观其所养，贵则观其所进，听则观其所行，习则观其所言，穷则观其所不受，贱则观其所不为；此为八观。跟七阿哥一起在上书房学了这么些日子，你且观一观姑姑如今，是否一切安好？

【一摇头，如实告知】侄儿不知，
【昔日甫入紫禁城时，曾暗自惋惜姑姑这一生，便是困在这四方天地。而天地辽阔，姑姑在也见不到，这怎能算得上好字？而却在短短数日，见了真正的滔天富贵，知了这种中枢对于天下来说，意味着什么。一时之间，我也并不知晓，好和不好，究竟该如何定论】
紫禁城是天底下顶尊贵的地界儿，按理说来，姑姑应是过得极好，更光耀了他塔拉府的门楣。只是侄儿在曾祖身边读书时，曾祖曾跟侄儿讲过，姑姑年少时也向往北京城之外的天地，江河湖海想逐一去见识过。如今姑姑深居宫中，能见的便是紫禁城亘古不变的景，连北京城的泥人，都不一定能见得了，侄儿不知，这究竟算得上好还是不好？

【他之稚言如利刃一般划过心口，我曾于南阁子内读万卷书仿佛行过万里路，他言不假，何尝愿意拘束在这尺寸之地，何尝不想学一学那郦道元南北走上一遭？年少时候，从教堂洋神父那得过一只万花筒，转一转能见西洋之景。】
【然而此刻置身于这天下最尊贵之地，立于帝王身侧，或可有滔天的权势，又有哪里不好？一双眼轻眯起如画卷上成了精的狐狸一般，笑着反问】
谁与你说这紫禁城内之景亘古不变？

【眼下的天底下，不仅只是九州万里。千里之外，万里之遥的地方——西洋国。这个生的同我们完全不一样的国度，一直让我心生好奇，想要一窥究竟。常言万卷书，不及万里路。尔等来了我朝国土，我等众人，却从未去他们家乡瞧过，想来就觉得可惜】
【话一愣，随即环顾四周，望去，一草一木，似都了无生趣】
难道不是？这座中枢是明朝朱棣所建，我大清自入关来，一十百年，几百年来，除却皇权更替，这其中的景，难道不是亘古不变？

【我或曾做美梦，但早已醒来。并非是美梦不够迷人，而是现实足够清冷；又或是黄粱一梦终比不过握在手里的温暖】
砖瓦花木是景，人来人往便不是景了？如你所说，这四九城曾冠姓于朱，今朝却是觉罗氏的天下。你太玛法曾行走庙堂，位极人臣，不过短短十载，跪着帝王最前头的的早已换做他人。金多宝，这座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也是变天最快的地方。

【似恰如姑姑所言一样，只是到底年岁尚小，还真正无法明白这座中枢究竟意味着什么。我只知如今在七阿哥身边为伴读，知他们为觉罗贵胄，终有一日也会想肃王登极一样，却在此刻从未想过在这场尚未来临的风暴漩涡之中，成就些什么】
【也或许，我如今，尚且没有任何资格。似懂非懂，张口又问】
可姑姑，无论这天如何变化，这座中枢的主人，始终是觉罗子弟。而我等将来为人臣，跪的是大清君主，拜的是御座上的人，那人是谁，与我们又有何干系？我等人臣，食俸禄，为的是天下，黎明，苍生。

读了这么些年的书竟不懂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姑姑问你，汉初三杰淮阴侯东进灭赵、妙计灭齐、平定四国，“汉得天下，皆韩信之功”，然而最后落的是什么下场？
【他如此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实叫人意外。他眼里悲天悯人之色仿佛看见玛法指着那张《坤舆万国全图》教育我等小辈。自打玛法远离朝堂，经历了家中大变，见惯了人情冷暖，我家中子弟当不会再如此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