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太平常。
我手中的账本刚翻到最后一页，手头忽然一松，本册落地。千蓁急忙弯腰替我去捡，我刚想叹一声“老了”，府中迎客的丫鬟匆匆入内，来不及通报，只说是果王府传来消息，果王——走了。
那一瞬，眼前一黑，全身上下都似乎拖了力。我好像又回到将近三十年之前，阿玛额娘双双离世那一阵，也是这样的无力，偏偏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仍是占了起来，让千蓁去安排了车马，往桔儿胡同去。

（这几日的忙活，尚未有时间停歇。连日的迎来送往，他们都道着珍重，怕只有自己知道，本就没那么伤心。这二十多年的相处，若说一丝感情都不剩，也不可能。到最后，留下的只是执念罢了。也曾告诉自己，人走了，就不念了，可仍然挥之不去。望着门前空想，听闻来报是祝晚来了，便唤人请了进来。）
多日不见，妹妹可好？

门房仍是原来的门房，瞧是我来了，毫不含糊赶忙去里头通报。自我出嫁叶何，的确少回来果王府，难为他还记得我，没想到此次回来，已是物是人非。长兄的时代已经过去，往后的果王，该是大侄子孟聆了。
人世无常，这一点儿我从阿玛额娘走的那一年就明白。一步步踏入王府大门，顺着回廊至了随园。二十年来，这儿的变化并不大，长嫂在廊下等着，我与她颔首见礼。
：叶何府中一切如常，我也无甚大事要管，倒是长嫂你这儿——辛苦了。

（祝晚出嫁的早，平日里也少往来，所以不免生分了些。不过到底是果王府出去的，也是我的表妹，自然要好好招待着。）
为着你哥的，我再辛苦也是值得的。他得病的时候，大夫就说好好将养着，等开了春便有好转的希望。可谁知他没熬得过去，早早地就去了。
（说话间，又有泪水充盈着眼眶，多少还是放不下。）

：好嫂子，你可别哭了——长兄要在天上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长这么大，我可不会再扯你辫子玩了。
原本不过想要宽慰，却又勾起她的伤心事儿。我记得三十年前我也就是如此，跟谁说话，说什么，最终都不自禁地难过起来。
：长兄这辈子能娶到你，也实在是他的福气了——方才你在廊下等我，我便想起二十多年前也就是如此，你来我们王府寻他玩儿，我在这儿看见你。如今，你是主，我是客了。

（拾起帕子拭了眼泪，这些天的泪水没少落，也怕惹旁人猜忌。在别人眼中，纪淮与我一直都是恩爱的。）
是我失态了，妹妹你别在意。
（她提及当年的场景，那时的我们才多大，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除了富察府，果王府就是我来的次数最多的地方，因为这里有我的姑姑。而后姑姑姑父相继离世，那时就同今日无异。）
是啊，那时的我们和孟聆差不多年纪，好像还小些。如今都这些年过去，我们的孩子都有这么大了。

：我上回在外头家宴看见孟聆，都长好高了，同长兄年轻的时候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高瘦高瘦的，是个俊俏的小伙子。
我拍了拍她手背，提起我们这些个孩子，总还是欣慰的。
：我倒觉得长兄也许走的挺放心，孟聆出息了，又有你帮衬着照料府中诸事，这果王府就乱不了。当年不一样，他自个儿袭爵的时候才不过十岁出头，我们额娘早早地同阿玛走了，没个长辈帮衬的，都险些娶不上你呢——说来孟聆的婚事，嫂子可有中意的姑娘了？

如今孟聆都这么大了，袭了爵，我更要好好管教他才是。
（毕竟几代基业也不可轻易断送了，再贤德的人也难免骄奢淫逸，况且孟聆这样的年纪，自然就需要我来替他掌控。）
说起这事，我原本有了个主意，不知是否妥当。我原先看上了我母家弟弟肇和的姑娘，明徵是我看着长大的，模样差不了，性情也是错不了的。只是手里有些事给耽搁了，还未和肇和商议一番。你看如何？

：早做打算的好，我瞧着孟聆是个性子纯良的，明徵这小丫头我也知道，伶俐能干，两个孩子一道相互扶持，这往后果王府还能越来越好。
历代果王的嫡福晋都是富察家的女儿，我觉得这样也很好，表亲一道长大那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同时又是知根知底的，两家自然是亲上加亲，不容易闹出什么矛盾。
：等这一阵过了，大概也是时候同肈和表弟提一提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咱们往后要过得日子还长，孟聆他们更是。嫂子也保重自己的身子，如今的果王府怕是缺不了你。

既然你也是这么想的，那这桩婚事想来也没什么异议。等孟聆的孝期过了，就该操办他们的大事了。若你哥哥九泉之下知道这件事，相信他也会高兴的。
（他在世时，还未定下福晋人选。左右都是在富察家挑，明徵又是个好孩子，亲上加亲。）
我会的，等你空了，也多来看看嫂嫂。
（往后府中恐怕也没个说话的人了，杏都并非我亲生，也不能让她看出异样来，往后再来安排她的事吧。再与祝晚说了会儿话，便送了她出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