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日子，无趣却也过的极快，转眼至五月，伴着春末夏初的暖风，院中梨花开得正盛。今日不当值，起来时院里静悄悄的，再往隔壁瞧，估摸着一早就去栖桐殿。干脆也出了门，左右无事，盘算着往御膳房走一趟，前两日与那儿做糕点的丫头打赌赢了一把，小气鬼好不容易答应教我做一样吃食，我若不早早去了，回头她一准儿就赖没影。】
【打定了主意，顺着游廊就要出承乾门去。】

【定省罢，扶着小蛩的臂沿着宫径漫步而行，分派来承乾的婢，皆恭谨跟在后头；一壁走，一壁偏颐同她笑语，眉宇间掖着的鲜活同从前没甚麽两样，恍如唐三彩上的釉彩，一点没教禁内的规矩碾开、磨去】
【近了承乾门，眼帘里冷不丁映入一聘婷身段】
【春山稍提，现出不小的讶异。攥着罗帕的雪指，赶忙点了下小蛩的臂，声音也按捺不住般的，如同滚珠】嗳，那个人你看是不是眼熟？【脾性惯常急切，压根不等小蛩细看，睨了眼那副秀致眉眼，又自顾自说开】善善，是善善？
【好在她是独自往我这方走来，干脆便站在原地，继续以目光打量着】

【承乾门里的路，我走了不知几遍，终于从一不留神迷路变成闭眼也能走出去，在紫禁城呆的久了，也习惯了低头前行，不乱听不瞎看不胡说，是进宫前姨母一再告诫我的话，我一向爱胡闹，但也记住了这一句。】
【近了承乾门时，我才抬头来，可又愣在了原地——】
卫……
【余光扫至她身后，恍然明了，端端正正朝着来人】
给昌嫔娘娘请安。

【同她最后一次照面，大抵是万泰朝末，相偕往穆卢家洋行挑置自鸣钟的那趟。那之后兄长贬谪离京、衔真病逝……峭拔、森凉的世事像是串珠衔裂一般，急不可耐砸来，除了镇日闭门不出，缄口沉默，我便再没有别的办法】
【所以这壁仍将她视作那个不能言的女孩儿，正疑惑她如何也进掖庭；却不想听到一清越女声】
诶？【一对乌丸挟着点不可置信，直直望向她】你怎么会……【等小蛩暗中揪了揪我的袖口，才恍神，这四通八敞的承乾门外，并非能够任意叙旧的地方。但仍浑不在意的，珠履轻盈一抬，近前扶了她起身】
这也是奇事一桩了，【隐晦地喟一句，随即笑看她】不过横竖是好事，要恭喜你。你现下，在承乾当差麽？

【我与她，都不是爱束手束脚的性子，只是这个人多嘴杂的地方，谁也没法随心所欲。我起身瞧她，上回分别时，我仍不能言，后来……她家中有变，我又去盛京求医，期间倒是有过书信，只怕路途遥远，最末也不曾到她手上。而我究竟是和她重逢了，在这个不属于我们的地方。心底感慨，若非有风拂面，我恐怕还要再想得更远，低眸轻笑】正是，如今在定妃娘娘跟前当差，昨日去映禧堂时，您才往皇后娘娘那儿请安去。
【承乾宫的动静，我自然是知晓，只是也不曾想过，映禧堂里的昌嫔温都氏，竟然会是她。】

哦，定妃。【雪颔一点，嘴中煞有介事的复述着，心底其实不甚清明——从册嫔进承乾，方寥寥几日，尚聚精会仰瞻着此慈宁与坤极间的玄机，至于剩下的……我惯常惫懒，这点辰光哪够我将阖宫厘清。原是想问她定妃遇下如何，但宫门口到底不是正经说些体己话的地方】
【不能言深，又不愿顷刻与她道别，干脆便拉扯些无关紧要的】
昨个儿没见着，所以今天就教咱们在宫门口，也要碰着了。
【想及什么】你常日里做些什么，可忙？【隔着层叠屋檐楼宇，凭感觉往我那映禧堂一指】回头有空便去寻我顽顽，眼下苏勒离我偏也不近，逢着阴雨绵绵的天气，偷懒躲在屋里推牌九也没个人……【内务府派来的宫鬟，擅于针线的巧言令色者不少，通于像牌九这样消遣顽意的，便零星】

忙是不忙，只是……
【甫一扬眸，她身后的宫人面色如常，殊不知肚里是哪种心思，遂抿嘴又道】
左右就是同样的事儿，那些琐碎的，倒有丫头帮衬，遇上要费脑子的，也有旁的女官在。
【论起来，定妃与我算是亲眷，细究了去，又隔的极远，面上自然是客客气气的，可她心里头什么样，我并不是能摸准的聪明人，走一日算一日，不给人添烦心事，就是我做的了不得的事儿。】
平日里呀，我也就好弄些糕点吃食，如今不比从前，吃什么倒不是花钱就能弄来，只好自个儿多用些心思了。

【她的欲言又止，以及其后朝我身后递去的一眼，皆被我看在眼中，顷刻便澄明她眼下顾虑的——到这掖庭里头来，从前的亲疏最好便一笔勾销；要以崭新的面孔去逢迎，全看在宫闱间的脂粉经纬上，该怎么落子、排布】
【我无状惯了，这壁心下仍不以为然，但因顾虑她亦是“今非昨日”，方才晓得体恤般的止住了邀请】
那就好。这样你进宫一趟，权当做开开眼界，赶明儿出宫回府，同那些格格又有的说啦。【——我从前最爱逞风头，这壁替她考虑，也忍不住往矜伐上想，浑不顾她韫玉怀珠，并非是与我一样藏掖不住的人。只说罢想及自己泰半无缘再出宫门，又听她一句“如今不必从前”，难免有些气闷】
确是这样。
【附和一句，旋即又补】那往后，我便等着你巧手啦；我嘛，你晓得的，可不管你在哪里当差。

是是是，无论昌娘娘住哪里，也不管我在何处当差，点心也好，吃食也罢，您必须能尝着~
【我同她一贯熟捻，即便数年未见，也不曾改变，至少我是如此想的。不远处，似乎亦有贵主儿来，浩浩荡荡，乍一看不少人，一声轻叹，微乎其微】此处风大，还是回屋去罢——
【朝她微微福身，该有的规矩不能忘却，她不计较，未必别人不长嘴不是。】
承乾的梨花开得好，明儿做了梨花糕，再送去映禧堂给您尝一尝~

那就说定了，【颔极轻巧地一扬，仍像在家时的习惯，甚么都要求得小蛩应和才肯依。端出副蛮不讲理的口吻，仍像从前众多帷幄宴上的嬉闹】小蛩你可听清楚了？往后倘善善赖账，可就由你替我去讨。
【眼下风是和软，有意再同她攀说几句，但那壁逶迤而来的仪仗不得不使我分神去瞻。不晓得是谁，只澄明多半是须我俯身，循礼问安的境地；因而对她的劝，竟也从善如流般】好，就听你的。
【袖一招，示意宫婢随着，继续往承乾门内去。迈开履前仍不忘偏了鬟，去叮嘱她】那我便先行一步。回头得了空，千万记得去找我……零嘴不带去也无妨，我想问你的那一箩筐话才紧要。
【许掖庭到底教我沉得住些躁气，这壁仍掖着重逢第一眼时的满腹疑惑，也能坦荡同她告别；又或者，与这桩重逢的惊喜本身相较，余下的便不甚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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