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窗外是愈渐黑沉的天空,混合着空气中已然泛起的泥土腥味,风雨欲来。
“姑娘,看这天是要下雨了,您别在窗边坐了,仔细着了凉。”阿芫过来要替我关上窗,我伸手拦了,冲她一乐。
“哪有那么娇弱?”
“您要是想看姑爷,直接去书房便是,何苦在这对着发呆,您就是再盯个十年,也练不出穿墙过的本事来的。”
这丫头被我纵惯了,说话专捡我的软肋戳,我被一下击中心事,顿时觉得十分没脸。
“相思苦啊”我又望了望,见日头已经全落了,却没人出来,估摸着今天也是没什么惊喜了,自己伸手关了窗,叹道“最苦是相思,那么个如花似玉的官人,只能望,你说苦不苦,太苦了。”
“您自己苦自己,就是天上的神仙谈情说爱,也是要面对面见了,再不济也得传个信儿,您天天自己在房中闷着,姑爷的面都见不着,好容易见一面,您又端着个架子装佛像,我要是姑爷我也觉得无趣。”
我被堵的无话可说,往桌前一坐,“吃饭吃饭”
真是有嘴无处说理去,哪是我不想去寻他,哪是我要端着,我是实在没法儿啊。
上回我去看他,带着我亲手熬的粥做的点心,这绝对是我十万分的诚意了,我连为我爹都没洗手作羹汤过,在厨房捣鼓了一天才弄出这点东西来,是真下了心思要哄他的。
结果呢,人家粥也没喝,点心也没吃,连个眼角末梢都没给我,只说清查逆党的案子急,没空。
行吧,人家要搞事业,我也没啥可说的,但总要睡觉不是,他宿在书房一月有余了,我摸过那床榻,略窄,又硬,个把天将就还好,日子久了腰背肯定不舒服。我请他回房去睡,人家反问我,“你看我这进来出去伺候的,有一个女使没有。”
哇他真的很会讲话,如此这般,好像我多猴急要邀他同睡,不信任他,防着他纳妾。
我心里委屈,若他真要纳妾收房,我也拦不了,只是他永远这么不冷不热的态度,让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高兴,哄他一点点展颜。
我只能退出来,也再不好意思往他书房跑,自讨没趣,总归说不过他。
阿芫跟在我后面的捧着食盒,满脸不解,“姑娘为何不高兴?我看姑爷对您是极客气的。”
我回头望去,书房前回廊曲折,我不过走了十来步,便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我有些迷茫,问阿芫“你觉得,客气,就算是好吗?”
“当然了。我幼时总看父亲喝多了酒打骂母亲,责骂母亲生不出儿子,那时候我就想,日后我要是嫁人,能嫁个会让着我,对我客客气气的夫君,就是我一辈子的福气了。”
这么说的话,倒也有些道理,别说打骂了,哪怕是一句重话,他也没说过的。只是君子之交讲究淡如水,若夫妻之间也只是彼此保持着距离,那跟结伴同行的路人又有什么区别。
我没法想象他发脾气的样子,也没法想象他跟我说体己话的样子,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总是神情淡淡的,跟我第一眼看到他的画像一模一样。
他说过最算情话的情话,也只有大婚那夜他说过一句,“我绝不负你”
当时我被“心上人要娶我”这个巨大的馅饼砸的五迷三道,心里总觉得他既然同意了婚事,必定也是有几分喜欢我的,于是我也拢着他的手镇重道,“我必温婉贤良,做你的知心人,咱们夫妻,好好过日子。”
他在红烛映照底下的脸过分好看,睫毛微动,瞳仁漆黑,我明明读过些书,却全忘了能用什么词修饰他,就觉得男子能竟能长成这般样貌,端方清俊,像雨后修竹。这么好看的人是我的相公,真是天大的便宜被我捡了回去。
要不怎么说天上不会掉馅饼呢,他人品贵重,洁身自好,对任何人都温和有礼,对我也尊重,真是千般好万般好,只一样,我摸不到他的心。
他对我,总像个外人。可能有时候,也有点烦我。
当姑娘时我以为女红是这世上最难的事,年长几岁后我方才知道,齐衡才是。
晚饭后婆婆使人唤我去一同品鉴绣品,我一听便头大,我对红红绿绿弯弯绕绕的东西都很没辙,小时候我爹给我按在椅子上勒令我绣不出一对鸳鸯不准吃饭,于是我创造了三天没吃饭的战绩。
我吩咐阿芫,“你就说我病了,身体不适,头疼,腹痛,腿还抽筋”
阿芫点头就要下去回话,突然又停了脚步,冲我歪歪脑袋拉长了声音道,“听说……姑爷此刻正在郡主那里请安。”
好笑了,那跟我有什么相干,我又不是那种看不到夫君就要死要活的小气女子,只是婆婆叫我,不去也不成样子,失了做儿媳的本分。
“姑娘慢些跑,您不是腿抽筋吗”阿芫在后面追着我喊,笑意忍不住的透出来。
这丫头又在嘲笑我了,好烦好烦,早晚给她嫁出去。
我一进内堂,见齐衡果然在,今天他穿了件银灰描墨竹的外袍,他所有衣服里我最喜欢这件,衬的好肤色,愈发显得他清雅修长。
他眼神往我脸上一转,我赶紧冲他憋出一个矜持羞涩的笑容来,听说女子这样笑更讨人喜欢,我私下揽镜自照练习了许久,笑不露齿半袖掩面,十分标准。
可惜齐衡没什么反应,大概只是礼貌性的瞥一眼来人,又低头看茶盏里的茶叶。
茶叶比我这个大活人还好看,嘤,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