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记录编号1942-12-24（自九号文书附带的记录数据中摘录）
或许，这只是单纯的自我满足。
仔细回顾一下就可以发现——我不曾为她们做到哪怕一件事，甚至都没有和她们接触过多少次。
到头来我没有和她们的故事产生联系，只能算是一个无关的外人。
所以，我本该没有做这种事情的理由，我做的这件事可能也没有丝毫意义。
事已至此，无论我做什么，我们犯下的罪行都不会被赦免。
……尽管如此。
把一切全推给她们、让她们背负一切。最终却将全部事情隐瞒，当做没有发生过——身为参与其中的一名共犯，我认为我们有将真相保留下来的义务。
所以，来谈一谈吧。
把我们知道的全部，详细地讲出来。
这是我们应该背负的责任——同时也是在这神之箱庭中，我所该完成的唯一一项职责。

等把100lives填完就可以把中心移回小说了

■1——识别代码A-009
<警告>
唯有B级以上的第二哲学部职员才被允许阅览该病历。
根据研究院宪章第20章第11项的记述，如果确认到无许可的职员私自阅览·变更档案情报的行径将立即实施对应处置。敬请注意。
…………。
『Norn』启动——ID13751>>核对完毕。
开始导出记录编号1942-05-12的记录。
欢迎您的到来，担当调律官（Watcher）。
■
识别代码A-009，个体识别名「九重」。
有关「她」的话题，我能讲的并不多。
头发的颜色除了少部分色素脱落的地方外基本为淡桃色，瞳はケイバー分類Ⅲ度の青色。身高一五四厘米，低于大陆东部地域十多岁女性的平均身高，而从综合的角度来看，作为一名出现了第二性征的女性，显得有些发育不良。
该个体值得特别标注的部分是其左腿存在大范围的肌肉力量低下、神经功能障碍，步行时需要在右手安装前臂拐、在患病的左腿安装大腿-膝部的动作辅助用具——也就这种程度的客观情报有记载下来的价值吧。
……不对。还有一条可以写进备注的情报。
A-009。「她」——似乎很喜欢赏月。
「医生你真是的，怎么又只顾着看你那终端啊。……难得都像这样两人独处了、天上还有那么美丽的月亮供我们欣赏」
建筑顶端由玻璃衔接出鸟笼一般的结构。在透过玻璃的青白色月光的照耀下，A-009注视着这边微微一笑。
月下的庭院。盛开的白色雏菊的花丛中央有一张白色的茶桌。回望向坐在桌旁的A-009，我向其传达了一个要点——调律官（Watcher）的工作是对她们进行医疗方面的检查以及维持她们的健康状态，绝对不是天体观测。
「哦呀，真是无情的发言」
和说话的语气相反，她看起来并不感到遗憾。
撩起自己那淡桃色的长发，并用指尖拨弄的A-009，抬起头看着月亮继续说道。
「如果要模仿很久之前的某个文豪的话，这种时候应该要说『月色真美』呢」
我问她这句话有什么意义。
「『喜欢喜欢最喜欢，爱死你了』」
荒谬的回答。并且，表达上极其不严谨。
「呣，回应好冷淡。明明我极其恋慕医生你」
大叹一口气之后，A-009拄着脸颊仰望天空。
「明明、月亮如此美丽」
面对如此低语的A-009，我回应道。
那轮全息投影的月亮，并不具备她所信奉的神秘性或魔力。
将穹顶围住的影像装置放映出青白色的月亮。人工光源照耀着被纯白的假花填满的庭园。
……箱庭内的一切，都是人造品。
天空、月亮、星星。以及包含花草树木在内的一切。
这些全都是为了「她们」而制作的虚假之物罢了。
「嘿呦」
Ａ‐００９用右手握住靠在一旁的拐杖，吆喝了一声站起身。
她灵巧地运用不自由的左腿和右手的拐杖支撑体重，让自己慢慢在路上行走。藏青色军服的下摆与她的动作相呼应，微微摇晃。
她的步调看不出不安定。至少，没有比之前恶化。
「确实，那是人造品。……但是人造品啊，也意外地不错呢，对吧？」
在庭园内踱来踱去的A-009轻声呢喃，然后看向了这边。
对她的这句话，我以沉默回应，随后A-009就像小恶魔一样窃笑起来。
「果然，我就是喜欢医生的这种地方」
真是荒谬之语。我这次指名道姓地指责A-009。
结果Ａ‐００９一下子就鼓起脸颊，刚才的愉快心情就仿佛不存在一般。
「『Ａ‐００９』。……虽然我很喜欢医生，但是这种叫法，讨厌」
说这句话时A-009板着脸，并且说完这句话就转过头一言不发。
这样下去交流就会陷入断绝状态，所以我便遵从Ａ‐００９──不，是遵从「她」的意志改变了称呼。
不用制造编号，而是用个体识别名──「九重」。
「呼呼，知道就好。这次就破例原谅你吧」
转眼间笑逐颜开的她、「九重」拄着拐杖熟练地拖着一只脚往前走动。她这心情转换的速度，简直就像是北部地域的天气一样。
「这样一来今天的『被医生用名字称呼的课题』就达成了」
我问她这种事有什么意义。
「每达成一次我就会精神一点」
心满意足了吗。
「没错。我现在精神百倍」
这是我难以理解的回答。给予她们的个体识别名，并不具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因为那无非就是某些人带着玩乐的心态套用制造编号做出来的无意义名称罢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满足地点点头。然后背过身去，从怀里拿出怀表瞥了一眼──
「……好啦好啦。差不多该走了」
她微微回首，让我只能看见一部分侧脸──然后带着宁静的笑容，和我告别。
「那么，请多加保重……如果我没有死去，就愿我们再会吧」

敲碗

■
「庭之战争」始于十二年前，也就是大陆历一九三〇年。
「连邦」和「帝政圏」两分大陆。让这两个很早以前就不断冲突的国家之间产生致命性的决裂的原因是什么已经无从得知──不管怎么说，两国放弃了维持了淡灰色的和平，下定决心开展全面战争。
十二年。精算这漫长的时光当中到底丧失了多少这种行为，早就显得毫无意义。
丰饶的绿意、众多历史底蕴浓厚的文化与建筑。以及，上千万的人命。
有如推倒多米诺骨牌一般，仿佛要将人类至今为止构建起来的东西全部摧毁。
因此，世人将那个时代称为丧失的时代。
让所有的一切全都凋零、回归为白纸的罪恶的时代。
那是一个丧失了一切的破碎的时代。
但是，正因为是这种时代——少女们才诞生了。
经由人类之手所创造而出的，拥有人类外形的兵器们。
「圣女（Artifact）」。世人如此称呼她们。

看看我发现了什么！.jpg

太棒了，感謝

■
──记录编号１９４２‐０５‐１８。
「圣女计划」。通过改变遗传基因创造出人类超越种的计划。
在大战期间，以联邦军部特殊神学机构──「研究院」为主体秘密展开的这个计划，简单来讲，就是让「超人的士兵」诞生的研究。
在受精卵层面上实施ＤＮＡ操作，借此诱发遗传基因异常，进而人为地创造出保有「异能」的进化人类，并将之作为士兵运用。
如果在和平时期，这是绝不会被允许的吧，但是就连这种外道的、不可理喻的研究──也因名为“战争”的这一热性病而异常简单地得到了认可。
然后，「她」们诞生了。
──。
「OKー、准备完毕！」
研究院直属训练研究设施，通称「箱庭」。
学舍栋正面的运动场中，响起了一道活泼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是Ａ‐０６０、个体识别名「六花」。那是一位高个子的少女，为了方便行动而系成侧马尾的长长金发是她身上的一个特征。
比其他圣女还要匀称的女性身材被薄薄的运动服包裹住，白皙的皮肤毫不吝啬地暴露在阳光之下。这副光景乍一看就像是学生在上体育课一样——但是，她手中拿着的却是装有模拟战用木剑的步枪。
「三酱，你那边如何？」
「啊、嗯、没事的！」
六花一边支着步枪草草地进行伸展运动，一边出声确认。而回答的人，则站在她对面五十米左右——一位同样身穿运动服的少女。
和六花形成对比的娇小身材。长至肩头的白金色头发，ケイバー分類Ⅱ度の薄青色の瞳。明明春意盎然脖子上却仍围着围巾。
拥有如人偶一般可爱的容貌的她的脸上，现在却浮现出少许不安的神色──Ａ‐０３７「三七守」摇摇晃晃地举起步枪，
「随、随时都可以哦，六花酱！」
在周围同年或是更年幼的少女们的「加油ー！」声中，听到回答的六花满足地点了点头，
「OK。那我们就，开始吧──！」
话音刚落，六花便向前大跨一步。
下一瞬间，她的身影就消失了。在脚边的沙尘被扬起的同时，六花就出现在了三七守的正前方。
「得手了！」
用刺刀，从下段向上斩去。无法回避，这是在必杀的时机放出的一击──然而并没有命中三七守。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刺刀的刀尖在距离她的皮肤数厘米的地方静止下来，就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一样。。
那是被称为「秘跡」的力量，是她们被改变遗传基因后所获得的异能之力。
六花拥有的是「加速」──令自身的身体速度以及认知·思考加速的异能。
三七守拥有的则是「绝对防御」──通过展开遮断周围空间连续性的特殊力场来防御所有攻击的异能。
「！」
察觉到攻击被阻挡的六花迅速抽回武器，并立即连续打出数发子弹。可是射出的橡胶弹依旧无法触及三七守的身体。
为了反击，三七守也挺出刺刀，但只能浅浅掠过六花的皮肤。接近战的攻防重复了数次之后，六花轻轻向后一跳──她的脸上露出了非常愉快的笑容。
「真厉害。实力又提升了呢，三酱！……但是！」
感慨之后，六花立即再度迫近三七守。在极近距离下甩枪射击，紧接着又将刺刀高高抡起──但是，
「诶!?」
就在正要将武器挥下的这个时间点，她从三七守的眼前消失了。
「呀啊！」
六花喝声似裂帛，她通过「加速」绕到背后并挥下了那一击──利刃，在即将碰到三七守的脖颈时停下了。
这一次，斩击并没有被挡下，而是六花自身令之停下的。
三七守的「绝对防御」，由于本人的练度问题现阶段还算不上完全。因此面对这种在难以反应的时机中发动的攻击或是偷袭时，防御的展开就会跟不上来。
黑发的少女在一旁注视着停下来的两人。
「……胜负已分。六花，是你赢了」
推了下显得很厚的眼镜的她Ａ‐００８、「八刀」如此宣告道。
那平静却又凛然的声音在四周回响。同时，死心的三七守跌坐在地上，小声地嘟囔。
「……我、输了」
「太棒啦ー！」
将拳头高高举向天空展现自己的欢喜之后，六花保持着满脸的笑容向坐在地上的三七守伸出手。
「哎呀ー，太好了。可算从三酱那里拿下一胜了」
「怎么能说是“可算”呢。在不使用能力的战斗训练里，我完全没赢过六花酱……」
「三酱你在说什么呀。我们可是『圣女』。使用秘跡才是正常的。……对吧，八酱？」
这么说道的六花就像是征求同意一样望向了八刀。对此， 八刀眯起自己那细长清秀的眼睛认真回答道。
「……使用秘跡，让单个步兵展开与一个师团同等的战力。这就是我们的运用方针」
「你看！」
「可是有时会遇上能力没法随心所欲发挥、或是光靠能力无法应对的局面，因此习得一名士兵应有的基本战斗技能也是十分重要的」
「姆呜」
「的确、如此呢……」
不知为什么，两人一起消沉起来，然而话音刚落六花又突然「那么」地喊了一声。
「三酱，我们再打一次吧！　这次不用能力！　还有，八酱也一起来！」
「诶诶、还要打吗!?」「等等，怎么连我也」
「当然！　虽然我们还不是实战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需要我们出击了，所以必须趁现在多加练习才行！」
「确实、有道理……」
「圣女」们在这座「箱庭」中接受了士兵应有的训练之后，将作为战力派遣到战场之上。
她们现在还处在训练阶段。周围那些吵吵嚷嚷的年幼少女们也都是如此。
……目前，送外实战的圣女只到初期生产的「九号」为止。……准确来说，是除去正在这里的八号、「八刀」之外的仅仅八位。
现阶段制造到九十八号的圣女们之中──仅仅八位。
说起为什么会这样的理由，其一便是训练期间的问题。被称为「一位数」的初期生产组的制造年份和下一个世代之间有一年左右的间隔，因此第二世代的圣女们还没有受到充分的训练。
然后，另一点则是──
「大家，我回来了。都还精神吗」
一道平稳的声音渗进运动场。把视线移向声音方向的六花和三七守──一下子喜笑颜开。
「九前辈！」
「九重前辈！」
两人都不禁拉高嗓音，并朝着站在那里的拥有淡桃色头发、头戴毛皮制防寒帽的军装少女──九重跑过去，而后六花气势十足地将她抱住。
「九前辈、九前辈——！　没事吗，没有受伤吗？　还活着吗？　脚还在吗？」
「我还活着脚也还在……不过六花，我现在很难受，能不能不要把你那令人气愤胸部压过来吗你是在讽刺人吗──」
八刀从稍远一点的地方，注视着以这种状态交流的两人。
ケイバー分類Ⅰ度の薄水色の瞳は、隐隐泛起不安的神色。
「……欢迎回来，九重」
听到她小声的欢迎，九重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
「嗯。八刀小姐也是，还有精神比什么都好」
回复完之后，九重转向了这边，她带着满面的笑容宣告道。
「有段时间没见了，医生。Ａ‐００９、『九重』──现在归队」

Ａ‐００９、「九重」。她是现在投入到实战当中的唯一的圣女。
当初，送到战场上的圣女共有八位。但是除她以外的全员，都已经死亡了。
……但是。要问全员都死在战场上了吗，答案是否定的。
００８、００９以外的一位数。她们所有人——都在病床上殒命。
这正是之前提到的，另一个理由。
「圣女」。获得了超越人的异能的、被制造的人类。
少女们所获得的力量，非常美妙。
比如，仅凭一个念头就轧断物体的异能。
比如，只要希望就能预知到未来事象的异能。
从记录上来看，这些具有超越人类领域之力的少女们——仅凭数人就能胜过一个师团，甚至可以从正面将装甲部队击溃。
这份成果十分符合研究者们的期待，没错，计划完全成功了……众人都这么认为。
然而，世事岂能如人愿。
真是令人感到悲伤。这个世界还没有无常识到能让年幼的少女们随心所欲地驱使那种荒谬的异能。
通过改变遗传基因来获得异能。为达成这个目的，需要在受精卵层面上进行大规模的ＤＮＡ改写——然而这种行为在赋予她们非人力量的同时，从她们身上夺走了作为一个人必要的最低限度的构成情报。
所谓的遗传基因，归根结底就是生命的设计图。
不考虑整体的构成随便增建，自然会给支柱造成负担。
有的人，因为呼吸器官的构造异常而出现了慢性呼吸衰竭。
有的人，因为构成脊髓神经系统的蛋白质变性而产生了四肢**。
成长促进剂的过量投药、直接将电磁信号送入脑内进行压缩学习。这些为了让她们能尽早投入前线的行为，导致少女们除了那些在发育阶段就拥有的先天异常之外，连正常的细胞分裂周期也产生了问题。
她们那乱七八糟的身体，很快就出现了破绽。
具体来讲就是——初期生产的九体中的七体，全都在出生五年内殒命。
要得到某些东西，自然需要失去些什么。
……对她们来说，无非是失去的东西是自己的性命罢了。
致命的错误被刻在圣女们的身体以及遗传基因上。
研究院将这种有害事象称为「圣痕（stigma）症候群」并将之隐匿，并判断「圣女计划」必须要全面修改。
想来也是当然的。国家不可能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的不安定兵器左右战况。
毕竟对兵器来说，最重要的因素既不是威力也不是战略价值，而是「无论什么时候、什么状况都能正常使用」的信赖性。
就这样。除了已经投入实战的００９还会继续使用之外，「圣女计划」全面冻结，００９之后的圣女的参战预定，被半永久性推迟。
但是——她们对此事并不知情。
作为兵器诞生的她们，无从得知她们已经永远没有完成其职责的机会这个事实。
……她们只能在这座「箱庭」之中，徒劳地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医生。怎么还突然发起呆啦？」
听到叫我的声音之后，我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面前朝我窥视的九重。
只是被阳光晃到眼睛而已，我这么回答道，
「可是看起来完全不像有晃到呢，整张脸都被面具遮着，太阳照不进来吧」
说完她轻轻抚摸了一下我的脸——准确来说是覆盖在其表面上的不精巧的金属面具，随后她又迅速地把身体贴了过来。
「有什么心事吗」
纯青的眼睛，透过面具注视着我。我从那深邃的苍蓝中稍稍移开视线，摇头否定她的发言。紧接着我向她提议进行归还后的体检。
「对了对了，还有这件事呢。必须和医生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做这样那样的事然后还要被摸到那种地方」
「……等下啊你，怎么能对九重做那种不检点的事情」
才没做。我对着开始大肆释放杀气的八刀摇头。关键的九重，却抓着我的白衣下摆、脸上浮现出使坏的笑容。
「我们走吧，医生。今天的诊查也拜托您了」
她们所有人，都知道铭刻在自己身体上的不可避的宿命。
五年生存率，11.8％——十七人里，几乎有十五人无法活过五年的岁月。她们知道这个事实，却依然每天都展现笑容。
Ａ‐００９、「九重」。她的制造年份是一九三六年——到今年已经有了六年，是资历最老的圣女。
活下来的她，超越了11.8％所能表示的极限。走入了不可知的概率当中。

■
「箱庭」内部的一侧，有一座小规模的温室庭园。
这座假花的庭园可以通过设置在天花板上的装置，随时投影出月夜，是九重十分喜欢的场所。
……「箱庭」里，没有天空。为了隐匿最重要机密，也就是圣女的存在，设施全域的上空总是散布着光学欺瞒用的气化式全息屏幕。
因此，这里能看见的，只有为了管理圣女们的昼夜节律而定期映出朝与夜的、欺瞒的天空。
然而这种天空上面──没有月亮。
或许正因为如此。她一有时间，就会造访这座常夜庭园。
在庭园中央的纯白茶桌上坐下后，她对我说道。
「医生。请您随意」
我重新对低下头的她点点头，然后向她伸出手。
她身体上不便的部位只有左腿，然而无法保证影响范围不会扩大。因此，我需要从上肢开始进行缜密的诊查。
圣女很少会一直留在前线。在投入的那次作战结束后，她们有回归「箱庭」并接受定期体检的义务。
这是研究院为了尽可能消除圣女在运用上的不确定性，所祭出的苦肉之策。
像是回应我的动作一样，小小的手也伸了过来。我轻轻触碰了一下拇指根以及大鱼际肌之后握住她的手——而她也用和外表相应的微弱的力量回握。
两只手都按这样的步骤检查完毕之后，我拿出打腱器轻轻敲打了她的手肘、手腕。
接下来要检查腿部，我将这件事传达给她之后，她便轻轻撩起裙子下摆并露出调皮的笑容，
「请不要、偷看裙子里面哦？」
我毫不客气地无视了她的戏言，蹲下身继续检查。
眼前是九重那被黑色裤袜紧紧包住的、纤细的双腿。我伸手去触碰她腿部的各处。手指传来的信息表示，左腿比右腿要贫弱一些。估计是因为肌肉量降低了吧。
「呀、好痒」
不去理睬她发出的莫名有些色情的声音，我继续让她的膝盖微微朝前弯曲然后伸展开，重复这个行为数次之后，我便像是要抱住她的腿一样用微弱的力道敲击膝盖韧带和阿基里斯腱。
右腿反射良好，但是左腿的反射却已经大幅减弱。这是末梢神经炎的典型表现。
接着，我让她做几下会曲腿的动作。
于是，她便让双腿轻轻前后荡起──左腿虽说并非无法动弹，但是和可以高踢的右腿相反，只能够稍微抬起一点。
「基本上，就是这样吧」
我问她是否有疼痛的地方，她摇摇头。
「幸运的是，并不痛」
并且带着微笑这么回答我。──一小会儿之后，她又张开了口。
「我的状况怎么样，医生」
就像是在闲聊一样，她用轻松的语气向我询问，我在沉默了少许后，老实地给出了回答。
左腿神经障碍的扩大。
还有──右手的力量比以前还要低下，我毫不隐瞒地，将这几个要点传达给她。
「啊哈。……最近确实多少有点这种感觉呢」
她干笑了一声，然后叹了口气将身体靠在椅子上。
「唉，真希望战争能尽快结束。这样那些孩子们就不用上战场了」

语气显得有些轻描淡写，仿佛需要踏上战场的人并非自己一样。
不想让她们──其他的圣女们战斗吗，我问道。
把脱掉的白色手套重新戴好的九重听到我的提问后，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点点头。
「因为战场啊，不是什么好地方。……诺，请看看这张报纸」
说着，她指向了放在桌子上的新闻报道。
「舞踏死神（Danse Macabre）」、于东部战线第一〇三高低大胜敌装甲部队。其中一版上刊着这种非常夸张的标题。
我读起报道的内容。『入手了圣女神通力的我军顺风顺水大显身手，帝军溃逃。联邦的胜利毫无疑问』──然而这记载了联邦军的优势的报道，却被她一笑置之。
「这是个非常恶趣味的玩笑」
她一脸不愉快地抱起双臂，右腿则像猫的尾巴那样来回摇晃，借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当时的情况十分糟糕。我抵达战场的时候，溃不成军的可是联邦侧──光是能把敌人的攻势打回去，就已经近乎奇迹了」
因为「圣女」这一特殊的立场，她经常会像这样成为宣传材料。
年轻的少女将敌军一扫而光，为联邦带来胜利。……这已经是十分理想的政治宣传的种子了。
「……再说了，『舞踏死神』这个名字到底怎么回事啊。明明给人家取个更可爱点的称号就好了。不过『舞踏』这个词肯定是在表现我那如同跳舞一般的战斗方式吧，这我倒觉得不错」
听着九重的碎碎念，我沉默不语。
她所拥有的秘跡，「万象腐败」──那是可以令任何物质腐败的异能。
她的称号，恐怕并非在描述她自身，而是那些在活着的同时身体不断腐败的牺牲者的痛苦模样吧……不过这个推测，我不可能说出口。
为了岔开话题，我询问前线的状况。
「前线吗……刚才也说过了。非常糟糕。最近我的温存期间也不断变短──只要看过一次那个战场，就算撕裂嘴巴也说不出『顺风顺水』这种话」
我反问轻易地说出了军规官听到后绝对会脸色大变的发言的九重。
那么，这场战争的结局会变得怎么样。
「至少，赢不了」
她的回答，十分简洁。
「……话虽如此，也不好下定论说最后一定会败北」
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到我的疑问，她低下头后继续说道。
「帝政圈那边，感觉上也相当疲敝了。最近似乎正在埋头于本国领土的恢复，就算这边的前线后撤，他们也没有死咬不放的热情」
她所宣告的话语，和逐一播放的国营广播以及报纸上的内容大不相同──然而我并不认为她的观点是错误的。
Ａ‐００９、「九重」。因改变遗传基因使得全部性能都提升的她，虽然在制造后仅仅经过了六年左右，但其知性已经在一般成年人之上了。若她提出了某种看法，那恐怕便是不可动摇的预测了吧。
……而且，最重要的是。
她本人了解实际的战场。如果她那么说，那么必定会如此发展。
不可能获胜。然而，也不会输。
也就是说──停战。那便是她所导出的预测。
「这肯定是最现实的结果。虽然没有人会接受，但所有人都只能接受的妥协点」
无奈地嘀咕着，然后拿起立在一旁的拐杖，向右腿注入力量站起身。
「半年。再过半年，这场愚蠢的战争就会结束」
背对着虚假的月亮，她回过头望向我这边。
「呐，医生」
什么事，我问道。
「等这场战争结束后，请和我结婚」
她操起像往常一样开玩笑一般的语调。
而我也和往常一样，摇头回应。
说出这种话的人，往往会早死──我如此告诫道。
「哦呀。那还真是不得了，我会小心的」
轻轻一笑后，她再次张开了口。
「呐，医生」
怎么了，我这么问完后，只见她慢慢地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玻璃制安瓿瓶，上面贴着一张写有「１０８」的简朴标签的。
她举起在月光下反射出光辉的小瓶，继续说了下去。
「什么时候，医生会来杀掉我呢？」
──。
制造编号Ａ‐００９「九重」。在「圣女计划」无限期冻结时，原本预定也要冻结对她的运用。
军部害怕「圣女」这非人道的研究产物会永远留存在记录当中。
……然而作为圣女投入实战，并且获得获得华丽战果的九重早已广为人知，无论军民都知道她的存在。要是取消掉她的实战投入，就无法避免疑惑的视线投向军部。
给联邦带来胜利的战场的圣女。为了抹消这过于强大的存在，研究院决定行驶强硬手段。
我被分配到的职务，是对圣女们进行体检以及维持她们的健康状态。
然后，还有一项。
协议１０８。由第三者给予制造编号Ａ‐００９安乐死──也就是九重的杀害。
那是我所接下的，真正的任务。
──生存中的「圣女」个体数：三十五体

■
深夜一时。因圣女中的一位──Ａ‐０８２出现了发烧、呼吸困难的症状而出诊的我，在完成了对应的处置之后，踏上了归途。
就在我为了回到医务室所在的学舍栋而从她们所住的宿舍栋横穿中央运动场的时候，运动场深处设置的射击场那里，传来了枪声。
明明都这种时间了，到底是谁在那里。我带着这种疑惑前去查看──结果发现在那里的人，是八刀。
现在虽时值初夏，深夜却仍会带来一丝凉意。可她却以只戴着防止噪音的耳垫、体育服外套着运动衫的单薄打扮站在那里、拿着狙击步枪进行练习。
缓缓架住那与她的体格很不相称的大型步枪、然后调整呼吸。在静静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她屏住呼吸并向着放在扳机上的手指注入力量。
而就在这时，我从她的身后出声搭话。
「呀啊!?」
被吓到的八刀不禁扣下扳机，枪声响彻夜空。理所当然地，子弹射穿了靶子的边缘部分。
「什什什什什！　什么东西！　妖怪吗!?是妖怪吗！　不要、别过来……啊」
扔下步枪瘫坐在地上的她，似乎终于意识到了我的存在。
八刀虽然视力低下，却对他人的气息十分敏感，而这样的她到刚才为止都没注意到我，就代表她的意识相当集中。
她带着不知所措的表情直勾勾地望着我。然后脸上浮现出少许安心的神色，轻轻松了一口气。
「……什、什么啊、原来是你。我还以为是妖怪……」
妖怪？
「不是，没什么。我什么都没说」
八刀以略微有些慌张的态度说了一些断断续续的发言之后，又像往常一样板起一张脸瞪向我。
「那么你有什么事。没事的话请不要和我搭话」
拒绝，没有任何掩饰念头的拒绝之词。我还是被她的气势压倒，表明自己是来确认她在这种时候做什么呢。
「看一眼就能明白吧，是训练啦。……怎么了。射击场和火器的使用许可，我可是有申请到哦？」
或许是以为我会追究使用枪械的责任，她如此回答道。但是我想问的，并不是这件事。
有训练到这么晚的必要吗，我再度向她询问，她却以一句「当然有哦」斩钉截铁地给出了回应。
「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上战场──因此要趁着还能准备的时候，做好尽可能多的准备」
说完这些内容的她重新举起了步枪，瞄准标靶。
调整呼吸，随后射出一枪。这一次，被打出去的子弹没有任何偏差地埋入了数十米远的靶子的正中心。
第二枪、第三枪。流畅的动作不断重复排出空弹壳和击出子弹的行为──这些子弹，全部漂亮地命中了标靶中心。
在只有些微光源的黑夜当中，依然能保证这般精度，可以说相当了不起。
我自然而然地，说出了称赞的话语。听到这些内容后，她脸颊微微泛红，将头转向一旁。
「这种程度，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我的秘跡就是这方面特化的力量」
她所拥有的秘跡。
「事象视」──通过令听觉、嗅觉、触觉、温度觉等「视觉以外」的全部感觉系统活性化，进而察觉周围状况的异能。
确实，使用这个秘跡的话，完成这种射击可谓是理所当然。
重新面向标靶的八刀，轻声说道。
「这种程度，完全不够。必须更加努力、接连不断地持续钻研才行──」
……这句话，肯定是一位士兵的肺腑之言。但是就我的角度而言，没法对此给予彻底的肯定。
将本来应该是休息的时间用在训练上，反而是缺乏效率的一种做法。总是与不安定相伴的她们，就更不用说了。
可是，八刀却对我的意见嗤之以鼻。
「对此想尽办法应付，然后把我们一直用到坏掉，这不是你的工作吗？」
她的发言没有一丝隐藏敌意的打算。而我，也无法给出否定的回答。
……她所说的内容，是不可动摇的事实。
不管怎么说。果然对她来说，我好好像是一位不速之客。
别太拼命了啊，给了这条忠告之后，我便离开了射击场。
当晚，枪声没再响起。

■
「……呼呣。您是说被八刀小姐讨厌了吗」
月下的鸟笼，假花的庭园。
坐在庭园中央的白色茶桌前啜饮着红茶的九重，在听完我说的话后，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点点头，
「也就是说医生您是过来求我安慰的对吧。既然如此，请快快扑进我的怀里吧。」
不是这样。
我对张开双臂的她摇摇头，看到我的反应，她「呼呣」了一声陷入了思考。
「那就是说，医生您更喜欢膝枕吗」
不对。
我再度摇了摇头，而这一次她终于满脸不可思议地像一只小动物似的歪起脑袋。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您还希望我怎么做呢」
我配属到「箱庭」的时间大约是在七个月前。因此，她和八刀交往的时间自然比我要长。
因此，我是过来商量有没有办法能消除我与八刀之间的不和。在给出这样的回答之后——九重面色复杂地小声嘟哝起来。
「为什么我非得帮忙调解医生和别的女人的关系啊……虽然想这么说，但对方是八刀小姐的话那就没办法啦。谁叫那孩子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呢」
正如这句话所说，九重和八刀的关系非常好。
在训练的时候，两人经常一起组队，而最重要的一点——她们两人是现在存活下来的仅此两位的「个位数」。或许两人在彼此之间感受到了共通之处。
九重在稍作思考之后——像是想通了一样用手托住下巴点点头。接着便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继续说道。
「呒呒。名侦探九重小姐的灰色脑细胞，突然灵光一现」
看起来她好像受到了书库里收藏的娱乐小说的某种影响。只见九重装模作样的抱起手臂，嘴里还叼着代替烟斗的茶匙。我一边批评她要注意形象一边催促她继续往下说。然后——
「也就是说呢。八刀小姐她喜欢医生您哦。所谓的LOVE哟」
咬住下唇并发出毫无意义的别扭声音的九重断言道。在沉默的我的面前，明明没有人提问，她却依然得意洋洋地挺起她那贫乏的胸部继续说道。
「这不算什么，只是个简单的推理哦，医生。『傲娇』乃是自古典文学中流传下来的将好感反过来表现的行为——换句话说，那孩子对您的态度肯定就是在反着传递自己的好感」
这是哪来的肯定啊。更何况，这根本连推理都不是。听到我的回应，她仿佛很不满一般，耷拉下眉毛噘起嘴唇。
「呣。竟然对被称为恋爱小说大师的我的见解不屑一顾，医生真是个怪人」
就我个人而言，她自信满满地提倡这种说法才更加奇怪。
「那当然是因为，医生这般优秀的人肯定会让八刀小姐一见钟情。不过就算她是我重要的朋友，我也没有一丝把医生身边的位置让出去的打算就是了」
看起来，她和我对此事的最根本之处有着严重的认知差异。
……或许应该禁止她出入书库一段时间，我一边检讨对她的情操教育的方向性，一边把话题拉了回来。
八刀讨厌我这件事，在各种问题当中的优先度并不是很高。
准确来说──现在的她身上有别的更需要关注的问题。
「八刀小姐她、太勉强自己了……吗」
面带忧郁地饮下一口红茶后，九重轻轻点了点头。
我讲出了八刀在半夜里一个人锻炼的事情。九重平静地听完——然后像是在思考些什么一样，闭上了眼睛。
「……原来如此。真是的，那孩子自己也很困扰呢」
小声嘀咕了一下之后，她哈地叹了口气。对一直以来都是无忧无虑的态度的她来说，这真的是非常少见的表情。
我问九重对八刀如此急着训练的理由有没有什么头绪，结果她露出了一副很暧昧的表情──
「……没法说没有头绪啦。但是──唔，还是算了吧」
在我对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继续发问之前，九重就已经拿起靠在桌旁的拐杖，缓缓站起身。「医生。我记得明天，有野战训练吧」
她那唐突的提问非常出乎意料，我不由得点头承认。
预定的训练是，在附近的山中以实战形式进行战斗演习。
没有秘跡的使用限制。兼顾野外生存与实战，危险度极高的严酷训练。因此在圣女们的训练课程中，这是最终阶段的训练，如果能漂亮地存活到了最后──其意义十分重大。
这又怎么了，我回问道，
「不，没什么。只不过──」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有一件事可以确定，那就是医生的烦恼会在明天得到解决」
──并且，十分确信地做出了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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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双眼紧闭、额头渗出虚汗、而且还失去意识的八刀运送到救护帐篷的——自然是同队的九重，以及六花、三七守这三个人。
「……和她们两人遭遇并交锋了一段时间之后，九重前辈那边举起了白起」
「我们感觉有些不对劲，然后才发现八酱的状态很糟糕」
六花、三七守满脸担心地注视着深深睡下的八刀并向我描述当时的情景。
而我则在听完之后让她们暂且先复归到训练当中去。
于是，在救护帐篷中留下的，就只有躺在床上的八刀──以及看护她的九重。
九重静静地望着八刀，开口道。
「医生。八刀小姐她──」
不用担心，我一边给出判断一边说明。
就诊察结果来看，并没有诊断出攸关生死的大问题。恐怕导致现状的原因是轻度的脱水，以及那最关键的一点——最近在训练上过于拼命而造成的疲劳累积。
只要点滴输液一段时间，便能很快清醒过来。
……话又说回来。
我朝一脸担心地望着八刀的九重提出了问题。
……不对，这种行为与其说是提问，可能更接近确认。
因为我明白——九重，她对八刀的态度应该知道些什么。
「……因为我觉得别人的过去不能随便公开，所以一直保持沉默。但是果然，还是让医生知道这件事比较好」
九重叹了口气，声音中透露出一股疲倦感。然后她缓缓地张开了口。
「正好是三年前左右吧。那是我们『个位数（FirstCode）』还在投入到实战当中的时期──也就是医生您还没有来到这里的那段时间」
拄着拐杖走向最近的椅子并坐下后，她继续说道。
「当时，『个位数』都还在接受训练课程──就连是否要配置到实战当中都没有决定。尽早参加实战、履行自己的职责……因为大家秉持着这种可歌可泣的信念，所以都十分拼命地进行训练，当时的我也是如此」
讲到这里，九重的脸上泛起苦笑。
「然后就在某一天。终于决定要让我们正式参加实战──可是唯独这个孩子，从实战部队当中剔除了」
我询问其中的缘由，而后她低下了头，
「当时进行的最终试验，正好是和这一次同样的训练……山中的遭遇战训练。那个时候我也是和她组队——但是训练期间，她射出的子弹，打到了我身上」
九重以平稳的表情继续说道。
「夜间的视野不好，而且天还下着雨，在这两个因素的作用下就算用上她的力量也很难进行精确的射击。所幸训练期间配备的是橡胶弹，因此我并没有受到什么伤——总之，这件事本来应该是可以用一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来略过的小小失误。……但是」
她抬起头，脸上满是沉痛的神色。
「……上层部却并不这么认为。而是判断她『会拖其他圣女的后腿』、命令她留在『箱庭』。……而她会变成那样，估计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轻声说完这些，她又静静地注视着沉睡的八刀。
「别看八刀小姐是现在这种性格，之前可是更加治愈系的哦。虽然比不上我就是啦」
随口说了句玩笑话之后，九重的表情又蒙上了一丝阴霾。
「本以为在今天的训练取得优胜后，她能稍微增加一点自信……但感觉，好像产生了反效果」
长叹了一口气的九重拄着拐杖站了起来。我问她要去哪里，她耸耸肩然后回答道。
「我要回到训练当中。如果连我都一起弃权了，八刀小姐肯定会更加懊恼吧」
她看着还在沉睡的八刀，露出了一个显得很过意不去的笑容，然后转身离开。
九重离开后不知过了多久，我似乎陷入了浅浅的睡眠，而后又因为听到帐篷外传来了淅淅沥沥的声音而睁开眼。向外一瞥，发现开始下雨了。
与此同时。
「……嗯、呜……」
一直没有恢复意识的八刀发出了小小的呻吟声、睁开了眼睛。
我问她身体状况感觉如何，她带着迷迷糊糊的表情看了我一会儿——随后急忙用毛毯把自己裹起来，死死地瞪向这边，脸颊莫名泛红。
「怎、怎、怎么回事、发生了──」
八刀从我的口中得知她在训练中倒下了之后，显得十分不知所措并且一时之间没法好好说话，并且心情逐渐低落、无力地垂下头。
「……啊啊、是吗。是这样吗。我又──拖了她的后腿吗」
看着消沉的她，我强行压下了想要对她说些什么的念头。
“没有这回事”。“拿出自信来”。要说出这种鼓励的言词非常简单。
但是，不知道当时的她们的我不应该说出这种话，也没有说这些话的资格。
毕竟──我终究只是个第三者。
「……看你的样子，应该是从九重那里听说了什么」
面对八刀的质问，我点了点头。随后她短叹一声，在床上抱膝而坐。
「九重她啊，真是多管闲事。明明别对我这么上心就好了……然后呢，她都说了什么？」
我把刚才听到的内容转述了一遍，紧接着就发现八刀的嘴角微微一咧、露出了一个显得有些悲伤的笑容。
「……是吗。她、是这么说的吗」
感到话中有话的我追问这句话的意思，她闭上眼睛——创造出短暂的沉默后，开口说道。
「好吧。既然九重都说了，那我也告诉你吧。……虽然她说我当时是误射，可是实际上……并非如此」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用力抿了一下嘴──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继续说道。
「的确，当时是一个难以实施狙击的状况。没有光亮的夜间、下着雨。但是，那仍旧是可以命中的距离。……子弹会打中她，也并非失误。而是我内心的某处，渴望这件事的发生」
颤抖的声音，一点点地描绘出当时的情况。
宛如拒绝外界的一切，她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拥有强大的秘跡、总是纵览全局、冷静而又毫无失误。……如此优秀的她，是我一直以来的憧憬。憧憬、努力，可是我的秘跡完全比不上她。我对此感到非常悔恨。非常、嫉妒。……所以我在那个时候，失手了。心中的某处产生了想要阻碍比我更加优秀的她的念头，于是我──」
话的内容到此就中断了，她大口大口地吸气。呼吸急促。恐怕是精神压力过大吧。
稍微思考了一下，我便走出帐篷将她留在那里。因为我觉得她想要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天上降下的雨滴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变大了不少。
为了躲避这下得越发猛烈的大雨，我跑到了附近的资材放置场的棚下。
就在我刚打算松口气时，通信终端收到了来信。我确认了一下画面，发现发信人是「樵夫」。
应答之后，他以略带焦急的声音报告。
「『樵夫致电调律官。紧急事态』」
我询问发生了何事，他的声音便顿时小了起来──
「『协议５０１发生了。对象是Ａ‐００９……九重』」
这句话背后的含义，让我握住终端的手有些发僵。。
……协议５０１。那是意味着“无法确认圣女的所在”的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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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防止圣女们的逃亡，她们的耳壳处都埋有小型发信机。
据樵夫所说，九重的信号中断大致发生在一小时前。
与仍在进行训练的小队取得联络后，发现九重现在并没有同任何小队交战。并且也没有她被击破的消息。
而后训练中止，在山中战斗的队伍也全都返回据点集合——但人群中唯独没有她的身影。
「事情变得有些麻烦了啊」
身穿装甲服的樵夫又戴上了头盔，很明显进入了临战态势，但他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显得有些脱力。
「我是不知道那小姑娘为什么会不见——可能她只是单纯的迷了路然后在哪块哭鼻子，也可能事态已经向着我们最不希望的地步发展。不管怎么说，这个状况真的不太妙」
在协议５０１发布后的现阶段，第一目标便是搜索行踪不明者并将当事人「活着」带回。
但是──如果状况没有得到改善。具体来讲就是自５０１发布后经过了三小时却仍未确保到行踪不明者的情况下。
届时将自动视为协议５０２──「圣女逃脱」发生，无论她失踪的原因为何，本人都会成为处分的对象。
「翻过这座山，就是和帝政圈的国境了。……虽然我不认为能简单越境，但既然在这种地方没了影，那就免不了流亡他国的嫌疑。……等到５０２发布后，就真的找不了借口了」
对樵夫的这句话，我也点头表示同意。
现时间点，已经是发布后一小时了。
为了在５０２发布前保护九重，我们有必要在两小时以内找到她……但是。
「……怎么偏偏是这大山里。而且太阳还落下去了。想在这种状况下找那位小姑娘——可是有一点点困难哦」
配置在「箱庭」的守卫官的数量充其量不过一支小队。想在夜里搜山，人数至少得翻几倍才行。
……然而现在无论是时间、还是人手，都完全不够。
「九前辈……到底怎么了？」
六花满脸不安地问道。而我偏偏找不出能回应她的话语，只得闭口不言。
在我保持沉默的这段期间，时间仍在一点点地消耗。虽然守卫官们已经开始搜索，但这种情况下，哪怕他们再精锐，也无法保证能够迅速找到九重。
那么，要动员其他的圣女吗。……这也不在考虑范围内。
黑夜、豪雨、道路泥泞，搜救条件极其恶劣。再加上山中有陡峭的山谷，这种条件下，很容易出现滑落的事故。
如果派遣圣女很可能让她们陷入危险——最糟糕的情况下，甚至会引发二次遇难。
──既然如此，怎样做才是最优解呢。
……很简单。只要抛弃掉九重就可以了。
将她视为「损耗」掉、见死不救。这样我身上的最重要任务也会自动完成。可以说一石二鸟。
这样一来，就全都结束了。一切都圆满地得到平息。
……但是。
「……５０２的移行，能稍微延缓一段时间吗？」
听到我的请求，樵夫顿时大叫起来。
「这不行。这件事要是暴露给管理官的话，我们所有人都会被视为违反军规，通通要枪毙的──啧，看你这表情好像明白这个道理啊」
虽然根本看不见你的脸就是了，他又轻声笑着补了一句。下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彻底消失——然后一把抓住我的胸口拉了过去，并用周围的少女们听不见的音量在我耳边继续小声说道。
「……想什么呢，『无貌』。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朝抓住我前襟的手里注入力量，下个瞬间便靠着有强化兵装支援的膂力将我的身体轻而易举地扔了出去。后背剧烈地撞上了资材放置场上堆积的木箱，积存在肺里的空气被迫从口中吐出。
呼吸不畅的我咳嗽着抬起头——却发现一把7.62mm口径的步枪顶在了我的眼前。
「医生！」
抬手制止住想要跑向这边的六花、三七守，我回望眼前的漆黑枪口，以及同一方向上的那同样颜色的眼睛──
拜托了。
仅道出这一句话。
樵夫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凝视着、凝视着，不让视线离开我的身上。
好似永劫一般的几秒过去之后──
「无聊」
他把之前指向我的步枪重新扛起，长叹一口气。
「顶多再等一小时。这就是极限了。……还有，万一暴露了，你要负起全部责任去死」
粗鲁地强调了一番之后，他就近找了把椅子抱臂而坐。
我对他表示感谢，却见此时，本来提心吊胆地在四周守望的少女们再也忍不住了似的纷纷开口。
「医生，我们也要去寻找九重前辈！」
说出这句话的是三七守。除了她之外，
「难得听说训练中止还想着休息一下，不过看来好像没法那么轻松了」
「不能这么说哦，一七叶。虽然很费事但必须认真去寻找。视情况说不定还能卖九重小姐一个人情呢」
平常对这种事情十分消极的一七叶、一六矢也都表达出了要帮忙的意愿。
我瞥了一眼充满热情的她们，最终却还是摇摇头。
她们的参加，确实可以成为一大助力。但是——单纯的人海战术并不可行。必须得找出更稳妥的方法。
能在这被黑夜和暴雨覆盖的山中、能在这令人绝望的视野中，找出一位少女的手段。
万幸的是──这种手段我恰好有些头绪。
──。
「……九重她、行踪不明了？」
救护帐篷中。从床上坐起来的八刀看向我这边。
为了搜索九重，我所找出的最后的手段──就是她。
「事象视」。通过活化五感来察知广域事象的秘迹。
想要在这种恶劣环境下找出九重，只能依靠她吧。
我将现在的情况转告给她之后，邀请她协力——可是、她那青色的眼瞳中却充满了犹豫，最终带着迷茫的表情移开了视线。
「我这种人，办不到啦。……帮到她什么的、根本不可能」
没有这回事。这是只有你能做到的事情。
我肯定地给出回应──但她仿佛在忍耐什么一般，表情逐渐变得不自然。
「是呢。或许是这样。可是如果、我失败了呢？那时候只是训练弹的误射所以还好。……可这次不一样。如果我失败了，她就会死去。我讨厌这样。这种压力、我根本无法承受」
她的发言，好似在倾诉，对此我闭口不语。
我似乎终于对名为八刀的少女有了一丝理解……这种想法在我的脑海中掠过。
总而言之，她并不相信自己。
千辛万苦的努力、拼命地磨练技术——尽管如此，过去的过错依旧像是锈渣一样粘附在她的心上。
自己做错了。自己很差劲。
窥探到她内心的最深处。直面她的后悔。
然而现在，我要将之──否定。
我相信你。我仅对她道出这一句话。
「……相信、吗。那是什么。为什么你能——」
——说出这种话。她的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愚问。
我并不了解她的全部。但至少，对于在我来到「箱庭」的七个月里的各方面情况，我还是十分清楚的。
因为我是旁观者。所以单论与她们相关的客观情报——我比她们自己还要熟悉
从客观角度来讲，她现在拥有救出九重的能力。
我从调律官的角度，做出了这个宣言。
八刀一时哑然，就那么沉默着。不久后——她深深地叹息并捂住自己的额头。
「……我服了。你啊，真是个没救的笨蛋呢」
她苦笑着低声说道，然后缓缓下床。
「……不过。我确实──稍微有了点干劲」
撑着点滴台站起身之后，她转身面向我，脸上浮现出无畏的微笑。
「你看着吧，医生。我绝对会把她，找出来」